第24章 花其十二 陣痛與光華


    驚駭,然後是詫異,已經顧不上身體的痛苦了。剛才發生了什麽?姬月蘭完全失去了思考,隻能呆呆地望著麵前的黑發青年。


    那個在月色下仿佛與黑暗融為一體的青年。然而,他又仿佛讓黑暗為之畏懼。


    “……”


    諾暝天沒有再留意被他打倒在地的青年。隻見他轉過身望向姬月蘭,然後握著劍朝她走了過來。


    他想做什麽?


    就在姬月蘭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隻見青年利落地將劍抽出,然後就收迴了劍鞘中——綁住她雙手的繩子就這樣被切斷了,快到姬月蘭根本沒看清他的動作。恐懼。在這樣的地方,帶著危險武器的人……為什麽要救我?明明她根本不認識這個人——


    根本……不認識嗎……?


    姬月蘭嚐試用手將紙團抽出來,但是她的雙手已經因恐懼而失去了力氣。諾暝天像是注意到了這點,蹲下來用將她口中的紙團抽出來扔到了一旁,然後將握住肩膀將她扶了起來。


    “……快點離開這裏。”諾暝天說著,確認了姬月蘭能自己站立後,鬆開了她的肩膀。


    “啊……”姬月蘭仿佛想說什麽,但是衝動的感情堵住了她的喉嚨。隻見青年此時已經轉身離開房間,然後傳來一陣躍出窗戶的聲音。開什麽玩笑?這個人居然是從窗戶進出的嗎?還有……剛才自己看到的怪物……和自己小時候見過的一樣嗎?


    明明都已經讓她迴歸平靜的生活那麽長時間了,如今卻又要將她拉迴到那時的恐懼中。


    “啊……護,護身符……”


    姬月蘭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然後從褲袋來取出了那枚護身符。在她不安時,望著它總能讓姬月蘭鼓起勇氣。那個青年……難道是護身符的使者嗎?


    開玩笑。姬月蘭相信自己沒有看錯。那個人……是那時候的——


    可是對方已經離開了,她連想確認的機會都沒有。就在姬月蘭驚魂未定時,樓下突然傳來了急促的警笛聲——


    “誒……?”


    ……


    第二天,市醫院的門口,姬月蘭戴著便帽獨自從那裏走了出來。不遠的柱子旁靠著一群熟悉的身影——是艾陽、羅青竹、羅芳梅和蕭曉鬆,和煦的陽光正映照著她們的身影。


    “沒事吧,月蘭!”艾陽激動地迎了上來,明明她的身體也才恢複不久。還沒等姬月蘭開口,她就焦急地問道。


    “啊……艾陽,那個,除了小腿處的刀傷外,沒有什麽……”


    “嗚嗚,真是太好了月蘭,沒事真的太好了……”羅芳梅仿佛要哭出來似的,一把抱住了姬月蘭。


    “唔——芳梅,我才剛好,別太用力……”


    “啊,對不起!”


    羅芳梅鬆開了姬月蘭,擦了擦濕潤的眼角。姬月蘭望著她無奈地笑了笑,該哭出來的不應該是我才對嗎……她一直都是這樣,真切地關心著身邊的人啊。


    “那個,月蘭……那家夥沒有在精神上對你做什麽吧……”


    “……或許還會有些後怕。”


    “是嗎,有什麽一定要和我們說。還有,看來以後練習還是別太晚了,得挑一個人多的時候離開。”羅青竹即便說話時語氣一如既往的正經,她擔心的目光卻沒有從姬月蘭身上移開過。


    “月蘭,以後我跟你們一起走吧,這樣子總好過毫無防備——”即便蕭曉鬆這樣提議,姬月蘭還是笑著搖了搖頭。“不了,曉鬆,不用麻煩你——”


    頭突然閃過一陣刺痛,說起來從那樣驚險的昨晚到現在自己都還沒有休息過。要配合警方做筆錄,然後還有身體檢查。他們好像都以為是我自己製服了匪徒。可是……有點過分了吧,自己怎麽可能做得到呢?


    還有那個黑發青年的事……她最終是沒有說出來。


    “那個……不好意思,我有點頭暈……可以先睡一會兒嗎?”


    “啊,當然沒關係!艾陽你快帶著月蘭迴家吧,我們也去——”


    “不用了,辛苦大家了,月蘭醒之後我會通知大家的……大家還是先休息一下吧。”雖然沒有說出來,但艾陽知道,她們自接到消息起已經在醫院前等了一個上午了。


    “可是——”


    “真的沒關係的,月蘭她……也是很堅強的孩子啊!”


    “……抱歉了啊艾陽,又讓你一個人擔起來……”羅青竹有點失落,但艾陽卻以燦爛的笑容迴應了她。


    “月蘭,記得好好休息!”


    不想再讓她們為自己擔心,姬月蘭竭力露出了笑容:“放心吧,我很快就能好起來……”


    以這句話作為告別,艾陽帶著姬月蘭與夥伴們分別了。


    “安心吧月蘭,已經沒事了,有我在呢……”


    “嗯。”


    然後就在路途的公交車上,姬月蘭陷入了睡眠。


    ……


    “你的頭發還真是與眾不同呢,小小年紀也學人染發?”


    “喂,姬同學,又是你拖累我們班扣了儀容儀表分,你這個人別這麽虛榮去染發好不好!”


    “明明是個不錯的孩子,可惜居然去染發,真是的,現在的孩子啊……”


    “……”


    她還能聽到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其他的,來自她的同學,她的老師,還有許許多多的人對她傳來的不友善的聲音。甚至在那裏之中,也包括了收養自己的艾陽父母……對這樣的怪孩子,他們已經很努力表現出對她的尊重了。所以即便是自己遇到了這次那樣的事情,也不用指望他們會來接自己。當他們發現自己領養的孩子是這樣一個人的時候,會不會後悔呢?啊,為什麽要問他們這樣明知故問的問題……?


    那是自己的錯。如果這樣的自己打從一開始就沒有被生下來,那麽大家就都不用為這樣一個人浪費精力了,是這樣嗎?我到底該怎麽辦……


    沒有人,那些家夥中沒有哪怕一個人,願意聽她頭發的緣由。那是連她自己都不清楚的病,她的頭發被人開著玩笑撕扯下來過,被她自己用剪刀剪過,再長出來的卻依舊是蒼白得沒有生命的發絲。她曾想要染發,把白色的發絲染成跟大家一樣的黑色,曾經想變成所謂“非異類”。但她最後也沒有做到。


    因為那樣就相當於自己都否定自己了。


    或者硬要說得自私一點,是因為自己得不到那樣的愛。艾陽父母對艾陽的……發自真心的愛。


    自己連父母的模樣都記不起來,連什麽是親情都沒有被告知過。


    那時候,是艾陽還有大家,不在意我的醜陋而對我伸出手。艾陽不一樣,明明不需要的,她卻一直在為我擔心著,為我受傷……隻要自己還留在那個家,她就還會受傷,因為想保護我……艾陽又會替我受傷。


    但是除了那裏自己無處可去了……


    消極,叛逆,失望,迷茫,夾雜著些許的期望。


    她依舊堅強地活著,因為她知道死是自私的,因為她知道,在這個世界上還有愛著她的人。


    以及一個陌生的,曾把我拉迴陽光的人。


    那是她還是初中的時候,那時候,她和艾陽、羅青竹、羅芳梅和蕭曉鬆,她僅有的四個朋友,已經是同一所學校的了。那時候她們還沒有開始組樂隊,因為文化節安排的原因,那一天自己隻能獨自迴家。


    然後遇上了一群社會上的流氓。這個地方的治安不好,在這個舊城鎮的巷道裏他們經常出沒。


    每一次的相遇帶給自己的都是快要讓她對痛覺麻木的事情。那些人就像是她小時候和艾陽在公園裏遇到的惡魔一樣,隻會傷害他人來取樂。


    痛,恨,但是弱小的自己什麽都做不了。


    自己的聲音換不來任何同情。


    這樣的東西哪裏值得經曆了,哪裏值得記住了……


    這樣的命運到底哪裏有趣了!?


    就在那時候,落在自己身上的打擊突然間消失了。朦朧間,姬月蘭聽到了幾聲碰撞。她的思緒被打斷了——


    “喂,你這家夥是高中的嗎?快點消失,別過來惹事!”


    “……應該消失的是你們,放開她!”


    急促的腳步聲,然後又是幾聲碰撞,接著腳步聲越來越遠——


    “該死的,碰到了個會打的,快走!”


    嘈雜的空氣瞬間變得寧靜。


    然後世界仿佛定格了一段時間。


    “那個……你沒事吧?”


    轉機。


    “唔……”


    嘴裏的液體鹹得發腥,她說不出話。


    “太過分了……啊,我現在幫你處理一下傷口!”


    “唔……?”


    眼前的景象又逐漸變得清晰時,她感到自己已經被扶了起來到一旁幹的地上,然後膝蓋傳來一陣刺痛。瞬間清醒過後,她看到麵前有一束夕陽的光芒——


    照耀著一個穿著灰色校服的黑發少年。


    “啊,不好意思,用雙氧水可能會有點痛……”


    “……沒關係……”


    連自己都聽不清楚那渾濁的發音,但對方仿佛已經領會了自己的意思。


    “好,接下來把嘴巴閉一下。”


    “……嗯。”


    在雙腿和手臂都受過那陣刺痛後,姬月蘭感到有什麽綿綿的東西擦了擦自己潮濕的嘴角,然後一陣刺痛傳來——


    “啊!……好痛……”


    “啊,不好意思,沒事吧!”


    “嗚……”


    姬月蘭的思維像是被那刺痛激發起來了似的,她注意到了眼前的這個人——端正而充滿陽光的麵容,想必讓任何人都會覺得親切。


    “不……沒什麽……”


    嘴角仿佛還在燃燒著一般疼痛,隻見少年從他的書包中掏出了一袋棉花和一卷膠布,然後小心翼翼地把棉花貼在了她的傷口上。


    “不好意思啊,那個,我……不擅長這個……”


    “……”


    “那個……嘴角……要貼嗎?”


    迴過神來時身上和腿上的傷口都已經被貼上了棉花。姬月蘭像是才反應過來似的搖了搖頭,少年才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好的……這樣應該就沒什麽大礙了!”


    “啊……”


    還沒有反應過來,少年已經輕輕地將姬月蘭扶了起來,在確認她站得穩時,少年才慢慢鬆開手。


    “啊,對了!”


    “……?”


    隻見少年又從書包中掏出一塊毛巾,然後遞給了姬月蘭。


    “……”


    姬月蘭下意識地搖了搖頭,但少年隻是露出了微笑。


    “沒關係的,用吧!”


    “……”


    姬月蘭猶豫了一下,終於接過了毛巾。身上的衣服原來都濕了啊……她笨拙地擦了擦還沒有幹的汙水,仿佛是征詢意見般望了望少年的眼睛,望見對方柔和的目光,才猶豫著擦去了手上的汙漬。


    “啊,還有臉上也沾了一點——”


    “……為什麽要幫我?”


    “……誒?啊,我學過點武術,所以沒什麽關係——”


    “你沒有理由幫我。”


    “……需要什麽特別的理由嗎?”


    驚異,姬月蘭不敢相信地望向少年的雙眼。他的眼神十分清澈。


    “什麽……”


    “你有危險,所以我盡我所能來幫你,這不是正常人都會做的事嗎?”


    “你說正常人……”姬月蘭突然激動起來,指向自己白色的劉海。


    “正常人的話……光是看到這個就不會想要靠近我!”


    “……這個?”


    少年仿佛疑惑了一下,然後恍然大悟:


    “你是說……頭發嗎?”


    “你都知道還明知故問——”


    “那有什麽問題啊?”


    “……誒?”


    少年不解地撓了撓腦袋,然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不好意思啊,我好像沒搞懂你在說什麽……”


    “……我在說……我的白發啊!正常人看到這個,不應該都會覺得我是一個異類嗎!”


    “哦,啊……”


    少年愣了一下,搖了搖頭。


    那家夥也開始討厭我了吧?


    “那個……為什麽會這樣啊?你的頭發——”


    “——誒?!”


    姬月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麽長時間以來,她第一次遇到了一個沒有默認自己是個染發不良的人。


    “你問為什麽……?”


    “啊……對啊。不過!如果不想說的話我也不會強求的。”


    “……真怪。”


    姬月蘭無奈地搖了搖頭,卻感覺一直緊繃著的內心開始在緩緩放鬆。


    “我的頭發……是因為病。不知道為什麽,那個地方隻會長出白發……”


    “……這樣啊,對不起……”


    “為什麽道歉?”


    “不,那個,總感覺好像讓你迴想起了不愉快的東西。”


    “撲哧……”


    連自己都不敢相信,姬月蘭發現自己忍不住笑出了聲。


    “……你還真是奇怪呢。”


    “呃?啊,哈哈,別人都有這麽說啊……”少年苦笑了一下,姬月蘭這時才反應過來他身上的灰色校服。


    “啊……那個,你是……華興中學的學生嗎?”


    “誒?你知道?”


    “……我準備考去那裏。”


    “那太好了,說不定我們還能再見麵呢。”


    “誒……?再見麵?”姬月蘭愣住了,她發覺自己的聲音都有點顫抖。


    “你不會在乎嗎?跟我這樣的人見麵……”


    “那有什麽啊!你就是你,哪裏有見不得人的東西了?”


    “可是我是怪胎——”


    “別再這麽說了!”少年突然嚴肅起來,姬月蘭被嚇得抬起了頭。


    “哪裏有那樣的事!你就是你,和任何人一樣,都有各自的差異和共同!頭發的差異能說明什麽嗎!?那些欺負你的家夥覺得你很怪嗎?他們根本就不明白這個道理!我們……都是一樣的啊!”


    人對同胞表達的應當是友善,而不是欺壓與歧視。


    待人友善,體恤弱者,不論世界哪個國家的人都可以成為朋友。


    即便隻將惡意施在一個人身上,那也應該道歉——隻要將惡意施在無辜的人身上,那都值得去羞愧。


    “可是他們不會聽的——”


    “那就別聽他們說的,你隻要做好你自己就好!對那些人也是,以後不要再任由他們對你放肆了!要跟值得信賴的人說,再不行就要去找警察——”少年正喊著,望見姬月蘭呆住的神情,突然止住了。


    “啊……不好意思啊,我果然不擅長講這些帥氣話吧……”


    “不,不是……”


    不知不覺淚水再次溢出了眼眶。這一次的淚水有著溫度。


    “啊——不好意思,如果說了什麽讓你不開心的話,我不是故意的!”


    “才不是啊……這也太帥氣了……真是的……”


    姬月蘭用手帕擦了擦眼角,衝動的感情卻依舊震蕩著她的心。


    “嗯……”少年好像還是摸不著頭腦,無意間瞥向了手表——


    “啊,糟了,都這個時候了……那個,你能自己迴家嗎?”


    “……啊?嗯……”


    “嗯……那個,對不起,我還有急事,得先走了!”


    “那個——!”


    姬月蘭剛想挽留,但是少年已經跑開一段距離了。對著夕陽下的那個小小的影子,姬月蘭望見對方突然停下來轉過了身——


    “喂——”


    從遠處傳來的喊聲,迴蕩在小巷的四周。姬月蘭反應過來,來不及擦幹淚水,就把雙手在口前圍成喇叭狀:


    “什麽——?”


    “做好自己——!就好了——!”


    留下這個聲音,那個身影就消失在夕陽下,化作了耀眼的光華。


    “啊!名字——”


    姬月蘭剛想起什麽,可是已經遲了。她帶著釋然放下了手,或許就這樣成為一段有想象空間的迴憶也好。


    不知道為什麽,她感覺內心一下子輕鬆了好多。


    做好自己就好……除了艾陽她們,原來還有別人願意接受這樣的我啊。姬月蘭撫摸了一下手上的棉花,不知道是不是夕陽的緣故,上麵還有暖暖的餘溫。


    我從今以後是不是也可以這樣自信地做好自己呢?


    一定行的。


    因為……我其實和別人也沒什麽不同,不是嗎?


    “啊,這個點,艾陽說不定都到家了——”


    姬月蘭擦幹了眼淚,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露出了笑容,然後順著那條被照得光亮的路邁出了步伐。


    ……


    “新的惡鬼出現了,對應邪念是傲慢。”


    “坐標(x:809,y:2062),目標移動中。”


    “……煌龍,這次也麻煩你了。”


    “……嗯。”


    漆黑的空間中,諾暝天轉過了身,帶著無鋒離開。他整個人就像融入了黑暗中一般。


    生於黑暗,隱匿於黑暗,卻又斬裂黑暗,那就是諾暝天作為魔魂的宿命。


    “……去斬斷那家夥的罪惡吧,無鋒。”


    離開了哨戒所,諾暝天帶著無鋒再次投入了黑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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