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她所能表現出的,最深切的悲傷了。


    她再轉身仗劍之時,眉眼間,便再無一點悲戚之色。


    放下劍,她是柔軟深情的愛侶;拿起劍,她是濟世救苦的仙尊。


    玉清向洞外走去,沒再迴頭。


    在這場博弈中,表麵上看,是她贏了,但其實,還是柳吟風贏了。


    贏得徹底。


    張不周曾對玉清的咒罵——「眾叛親離,萬劫不復」,時至今日,竟一字不差。


    玉清懸在高處,斂眸看著其下癲狂的眾修。


    最極致的「普渡」劍法,是傾盡所有為祭,血肉不存,魂飛魄散。


    玉清墮入黑暗的那一瞬,從她血肉之中迸發出的金光,正照耀著全仙界的土地,失去神智的眾修剎時眸色清明,所有的苦難和病痛都從此隨風而去。


    這是仙尊所能想到的,留給她的信徒們的最好的禮物。


    .


    玉清在黑暗之中,看到了一座小小的金色拱門,拱門中有光透出,頗為灼目。


    她不禁抬起手,在眉眼間擋了一擋。


    不多時,一名小童從拱門中跑出,小童梳著兩隻可愛的團髻,眉心有一點圓圓的硃砂,看上去很有些靈氣。


    「元君姐姐,請隨我來。」


    小童像模像樣地向玉清揖了一揖,而後,不怕生地去拉她的手。


    玉清由小童牽著,步子快得幾乎要小跑起來。


    她看到前方拱門的輪廓越放越大,直到她整個人都被籠在拱門的金光之中。


    跨過拱門,就來到了新的世界。


    滿目金殿蓮池,入耳是絲竹仙樂。


    金殿之上,端坐一位慈眉善目的白髮老者,老者周身籠著聖光,一身打扮就像凡世參拜的神仙畫像。


    小童向老者拱手示禮:「東君,玉清元君已入群仙冊。」


    玉清聽著那聲「東君」,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效仿小童的樣子,向殿上的老者示禮。


    這正是「著青裙,上天門,謁金母,拜東君」。


    東君開口,聲如洪鍾:「玉清,你在下界功德已滿,此後,便位列仙班。」


    「玉清……何以成仙?」


    她還是不能相信。


    「你心結已解,自然成仙。」


    東君答完這句,便一揮長袖,一陣清風拂過,玉清麵前的金殿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蒼綠的山脈。


    玉清看著,眼眶微熱——


    這片山脈,便是琢光宗的九峰。


    「按照天界的規矩,下界的修士飛升成仙後,默認的職位便是做下界故土的守護神,與此同時,天界也會復刻仙君們的故土,供眾仙居住。不知元君姐姐可還滿意?」


    小童歪著頭問。


    玉清含淚一笑:「自是滿意的。」


    從今往後,她便是真正的神明了。


    .


    玉清在天界的這三個月,結識了不少從前在典籍上見過名號的大神仙,其中往來最密切的,便是那位司命星君。


    司命其神外表清冷孤傲,實則內裏跳脫悶騷,平生最愛之事便是在凡人命薄上大潑狗血,聊起恩怨癡纏之事,那唾沫橫飛的勁頭,比菜市口的婦人更甚。


    玉清與他結識,起初是為了打聽徐令的近況。


    「元君且寬心。」司命聽了玉清的憂慮,挽起袖子,給玉清倒了一杯香茶,「你口中那人,現下在下界活得是生龍活虎、活蹦亂跳,而且,他頗有些仙緣,大概不日,便能飛升天界,與元君團圓。」


    玉清垂眸看著司命推來的茶盞:「不知……他可曾怨我?」


    司命沉吟一陣:「據本君來看,怨不是不怎麽怨的,隻是,你們重逢之日,元君恐要消磨一番身體。」


    他隔著氤氳水汽看向玉清,目光頗有些意味深長。


    玉清眉心輕鎖,並沒能聽懂他的暗示。


    .


    不日,果有一位年輕仙君飛升仙界。


    眾仙都傳,那小仙君生得麵若桃花,俊俏得能掐出水來,隻是不太懂規矩,一來連東君的麵都沒見,就一頭紮去了玉清元君的仙邸。


    目睹他形跡的神仙都說,小仙君看上去怒氣沖沖的,不像是功德圓滿飛升天界,倒像是打上天界來的。


    玉清聽到消息,一早便等在自家門前。


    終於見到了風塵僕僕的徐令。


    「令兒……」


    玉清緊張又期待地喚他。


    她清除了他的記憶,她不確定他是否還記得她。


    徐令瞧著比上次見時消瘦了一圈,他大步走向玉清,不發一言,隻將人攬入懷中——


    他攬得極用力,似要將玉清生生揉入骨血。


    他這樣做,就是還記得玉清的。


    玉清這樣想著,頗有些欣喜。


    她微仰頸子,喘出一口氣:「令兒,不過三月未見,你怎麽好像變了許多……」


    「師尊。」徐令嗓音低啞,「那是因為……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玉清口中輕飄飄的三個月,其實是徐令的整整一百年。


    她根本不敢想像徐令這一百年是怎麽過來的,又是怎麽頂著空蕩蕩的腦袋,一點一點找齊二人珍貴的迴憶的。


    玉清很有些愧疚。


    可徐令並沒有多說什麽,他隻是貼著玉清的頸子,語氣果決又溫軟,似是命令又似是哀求:「師尊,補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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