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吟風摘掉了白日裏那隻雍華的鏤金冠,隻用一支素玉簪子挽起三千青絲,與之相配的,他身上的長袍換成了清淺的水藍色,衣擺層層疊疊的,看上去輕薄又柔軟。


    他坐在石凳上,懷裏抱著琵琶。


    樂聲正從他指尖流溢而出。


    戚瑤禮貌地停在小石子路上,沒有走去打斷他。


    柳吟風將頭靠在琵琶頸上,合著眼,麵如冷玉,指若削蔥,秀氣的眉隨樂聲急緩而時蹙時鬆。


    一曲彈罷,他睜開眼,笑吟吟地看著戚瑤,沒有說什麽「叛徒」之類的掃興的話,隻是問她:「此曲如何?」


    戚瑤脫口而出:「有殺氣。」


    柳吟風笑得更燦了些,一雙眼彎成了好看的月牙:「過來坐。」


    他說著,將琵琶橫放在腿上,挽起袖子給戚瑤倒了一杯香茶。


    茶碗推來時,碧綠茶湯之上,還飄著氤氳水汽。


    戚瑤垂眼看著那些白霧:「今日之事,還要多謝柳師兄照拂。」


    柳吟風兩手按在琵琶弦麵上:「難得有人和我一樣看不慣那道貌岸然的張不周,我當然要幫你說話。」


    戚瑤揚起一邊眉毛,等他繼續說下去。


    柳吟風撥響了琵琶的一根弦,一張薄紙從月光中生出,悠悠飄到他手中。


    他將紙按在桌上,向戚瑤處一推:


    「張不周為穩其道尊之位,時常來我廣陵宗走動巴結,一來二去混得相熟了,我便在無意間發現了這張東西。」


    戚瑤沒去碰紙張,隻用眼睛一目十行地看,看著看著,微微皺眉:「這是……張不周同垂花宗遺眾的傳信?」


    柳吟風叩起指節,敲了下桌麵:「不錯。但僅此一張傳信,我也拿不準他同垂花宗有何勾結淵源。」


    戚瑤:「張不周與垂花宗沆瀣一氣,大抵是為了對付玉清仙尊。我與師叔此前在垂花宗據點,曾聽垂花宗現任宗主親口承認,他們在玉清仙尊渡劫時下了絆子。後來師叔留絕筆信與我,告知當年是仙界中人暴露仙尊閉關渡劫的位置,才致使垂花宗遺眾出手戕害仙尊。」


    柳吟風邊聽邊頷首:「正是了,那張不周是道貌岸然、沽名釣譽之輩,把區區一個道尊的名頭看得比自己的修為境界還重。當年玉清仙尊橫空出世、天賦異稟,難免會讓張不周這個老元嬰酸紅了眼睛。」


    戚瑤攥緊手指:「所以,張不周等人勾結垂花宗,殺害玉清仙尊,隻是為了把她從仙界第一的位置上拉下來,自己上位嗎?」


    柳吟風:「對於野心家來說,仙界第一的位置,可不是什麽小事,他們會為之不擇手段的。你此前,不也因為拔/出了長生劍,而受了他們很長一段時間的迫害嗎?」


    戚瑤:「可我……天資愚鈍,即使碰巧拔/出了長生劍,也斷斷達不成玉清仙尊的功績。」


    柳吟風一笑:「他們才不會管你究竟如何,他們隻要感覺到威脅,就會把這個威脅狠狠地扼殺在搖籃裏。」


    他將琵琶向懷裏收了收:「你不覺得很奇怪嗎?當下仙界實在民生凋敝,堂堂道尊居然還隻是可笑的元嬰大圓滿……」


    戚瑤聽著,背脊微微發涼:「你是說……」


    柳吟風點頭:「張不周為了永固他仙界第一的位置,暗中把那些有望大乘,甚至飛升成仙的好苗子,都……」


    他並指,在頸間做了個「殺」的手勢。


    戚瑤隻覺毛骨悚然。


    柳吟風再次將手按在那張薄紙上:「今日我以此證據為聘,助你洗刷你家徐師叔的冤屈,最終目的是想和你結盟。」


    他頓了一下:「我義父他老人家避世已久,我肩上擔著整個廣陵宗的興亡,不敢貿然出麵與張不周爭鋒。我隻能在暗中繼續搜查證據,然後把這些證據全都移交給你。而後,你拿著這些證據去救你家徐師叔也好,去扳倒張不周也罷,甚至,就算你想自己上位做道尊都可以。隻要能扶正三十三門的歪風邪氣,你做什麽,我都會幫助你的。」


    戚瑤沉吟一陣:


    柳吟風是廣陵宗的少主,他若想找人代為出麵,自可找到千個萬個比她更出色更得力的修士,那麽——


    「為何是我?」


    戚瑤問。


    柳吟風:「首先,你救人之心迫切,可與我互利共贏,其次……」


    他將琵琶向懷中一攬,笑眼彎彎:「知音難覓。」


    戚瑤沒再看他,隻是將手按在那紙罪狀之上:「我明白了。」


    .


    駕雲離開四弦別苑,戚瑤直奔正東而去,等到飄至仙市上空時,天色已然微明。


    這一夜暗潮洶湧,自是不必睡了。


    時辰尚早,仙市裏沒有幾個行人,戚瑤熟練地走上岔路,進到黑市之中。


    幾日不見,這號稱「金迷紙醉不夜城」的黑市,竟滿目蕭條——


    街道兩旁的血店大門緊鎖,門上歪歪扭扭地貼著告示和封條,街上漆黑一片,一個活物都沒有,唯有一些白慘慘的紙張被風兜著,像落葉一樣在地麵打滾,發出「沙——沙——」的響聲。


    戚瑤幹脆摘下麵具,隨手從地上撈了張紙來讀。


    讀罷,她抬眼,冷冷地掃視全街:


    這鋪天蓋地的紙上,都是同樣的內容——


    那是三十三門的懸賞令,每一張都畫著徐令的尊容,畫像旁絮絮叨叨地說了些同仇敵愾、道貌岸然的話,又給徐令扣了好大一頂「叛徒」的帽子,末尾的賞金是十萬塊靈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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