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此時此刻,戚瑤沒有。


    她記得千歲樓夥計們的話,她勘破了眼前之景,隻是三十三門死牢的幻境。


    但即使如此,她還是覺得難熬,僅僅看著沐雪的那張臉,就足夠叫她痛得肝腸寸斷。


    當年,沐雪為了護下她,委身於一窩山匪,山匪就當著戚瑤的麵欺辱沐雪,一朝冰潔淪為泥濘,戚瑤還記得她那張沾滿髒汙的臉上,隻有淚水流過的兩道是雪白的。


    她一麵承受著暴行,一麵還在側頭向戚瑤笑,還在試圖安撫戚瑤。


    那雙眼睛中的光,是戚瑤眼睜睜看著一點一點熄滅的。


    戚瑤合上眼,在心底怒喝一聲:


    夠了!


    她再次睜開眼,將懷裏的包裹推給沐雪,她俯下身,用力抱住了沐雪:「從前,是我為主無能;這次,換我為你們而戰。」


    她說完這句,從沐雪手中抽走珠釵,單手一撩車簾,就從飛馳的馬車上跳了下去。


    「大小姐——」


    沐雪終於反應過來,扒著車窗急聲喊道。


    戚瑤恍若未聞。


    她記得,當年,那麽多僕役守在車邊,反而引起了山匪的注意,他們追著馬車,一刀一刀屠盡了車下的所有人。


    直到如今,每至午夜夢迴之時,戚瑤恍惚間還能聽到鮮血在身邊噴湧的聲音。


    戚瑤落到地上,借著慘白月光,果然看到了伺機而動的山匪。


    她跑在所有僕役之前,山匪的刀明晃晃地朝她落了下來。


    僕役們齊聲驚唿:「大小姐!」


    戚瑤麵不改色,兩指夾著珠釵,手腕一甩,珠釵就像箭一樣飛了出去。


    噗——


    珠釵正中山匪心口,山匪怒目圓睜,單膝跪了下去。


    戚瑤劈手奪下他手中的匪刀,順道照著他的胸口重重地踹了一腳。


    匪屍飛出好遠,被驚了的駿馬踏過,又被巨大車輪狠狠碾過。


    眾僕役:!!!


    戚瑤冷道:「都走,跟上沐雪。」


    她臉上被濺了一道血,素白清俊的麵容登時添了一分殺氣。


    眾僕役在慌亂之中隻得遵從主意。


    戚瑤拎著那把匪刀,將所有妄圖劫持上卿府馬車的山匪通通原地斬殺——


    她身在十四歲那年的幻境裏,就是身嬌體貴的十四歲的戚瑤,她尚未接氣入體,動用不了術法,但她的腦子裏還裝著琢光宗劍意。


    仙門精粹,絕非區區幾個毛賊所能招惹。


    天邊,幾道紫電撕裂夜幕,戚瑤立在群屍堆中,手中長刀斜指地麵,刀尖淌著血。


    她一步一步向最後一個山匪靠近。


    閃電的光短暫地照亮了上卿府千金的臉——


    那張臉美極卻淡漠,精緻的髮髻全然散亂,珠釵垂至耳側,幾縷亂發遮住她的眼,也遮住了她眸中的神色。


    傳聞中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如今臉上沾滿了血,而更恐怖的是,這些血,全都不是她的。


    山匪駭得兩腿發軟,長跪不起。


    戚瑤用長刀挑起山匪的下巴,迫使他抬頭看著自己。


    山匪的絡腮鬍子被削掉了一層,他大睜著眼,瘋狂向戚瑤告饒:


    「大小姐,求您放過我,我上有老下有小,也是逼不得已才落草為匪,大小姐……大小姐我求求您……」


    戚瑤垂下眼:「別叫我大小姐。」


    刀光一閃,血影紛飛。


    她看著倒下的最後一具匪屍,冷聲道:「我嫌髒。」


    至此,二十三個山匪,無一生還。


    戚瑤收刀,遠目——


    上卿府的馬車已經穿過這片山林,走到了安全的地方。


    沐雪他們一定會在那裏等著戚瑤,可戚瑤轉過身,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她還記得,自己是來救徐令的。


    她終究不能和僕役們走,就像在現實中,他們一個都沒能同她一起活下來一樣。


    正這當,炸雷驚耳。


    戚瑤稍稍駐足。


    她望著漫天密如蛛網的紫電,心道奇怪:


    她記得,周饒國破的當晚,是個難得的晴天,月朗星稀的,斷斷沒有打雷。


    難道……她的幻境和徐令的幻境真的疊加到一起了?


    四野無人,除了雷聲也沒什麽別的動靜,戚瑤繼續向前走。


    正走到城郊交界處,一旁的灌木叢裏,忽然衝出個血糊糊的人。


    戚瑤迅速舉起刀,那人卻趁著她舉刀的動作,雙膝跪於她身前,張手攬住了她的腰。


    戚瑤:……


    她仔細去看那人的側臉,握刀的手一抖——


    那是徐令。


    雖然比她所認識的徐令略青澀一些,但她不會認錯的。


    兩人開口,各論各的,她喊他「師叔」,他喊她——


    「師尊——」


    他喊出了哭腔,戚瑤聽得一愣,任由徐令的雙手在她的腰間撲騰,還蹭了她一腰封的血。


    戚瑤拎著徐令的後領:「你先起來。」


    他們兩個的幻境疊加,難免會出一些兼容的小問題,戚瑤沒打算和他爭論稱唿一事,隻想兩人聯手,快些打破幻境。


    可她用力提了兩下,發現徐令似乎受了極重的傷,他的身子軟軟的,使不上任何力氣,也根本站不起來。


    與戚瑤不同,徐令身上的血,都是他自己的。


    戚瑤默了一陣,一咬牙,將徐令的雙手搭在自己的肩上,起身,把人背到了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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