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得民心方得天下。民心定,天下安。”趙潛鄭重其色地道:“忠奸善惡,百姓看得最清楚。八方寨這些年來,確實做過一些對抗朝廷的事,也是迫不得已。隻是我們搶了那些貪官的髒銀,妨礙了奸臣的追名逐利,他們才視我們為眼中釘。皇兄為何也要對八方寨耿耿於懷?”


    “貪官汙吏自有朝廷法紀處置,豈容爾等擅權!何況顧天次聚眾鬧事,無視王法,就是大不敬,就該處罰。”皇上憤憤地道。


    “皇兄,大宋自太祖皇帝建朝以來,數十年連年征戰,已是國潰民乏,如今外有北遼虎視眈眈,內有奸佞為禍朝廷,這才是大宋的心腹之患。八方寨是聚集數百之眾,多數也是被迫無奈才落草為寇。可自故去的老寨主到如今的顧天次,八方寨也近三十年,幾時犯過一州一縣的寸土毫金?反倒是抵擋了遼兵犯境數十次。”


    “皇兄,八方寨非但不會成為朝廷的禍患,反而是京師堅實的壁壘。朝廷不必拔一兵一將、一分一文卻可抵千軍萬馬。對大宋百利而無一害。皇兄為何不明白?皇兄此次可以殺了顧天次,那八方寨或許會樹倒猢猻散,豈不是給了北遼可乘之機。但是,八方寨數百之眾,其中不乏能人義士,顧天次能將他們攏在旗下,自然是有使他們甘心誠服地手段。皇兄可以殺一個顧天次,難道能將八方寨所有人都殺掉嗎?皇兄此來不正是要逼八方寨造反嗎?到時內憂外患,朝廷將如何應對?民心大亂,社稷將如何安定?皇兄,你是一國之君,可曾想過?”


    趙潛苦口婆心一席話,令皇上啞口無言,神色變化不定。他原本隻覺得顧天次是叛上作亂,聚眾謀反,殺了他不僅可將八方寨連根拔起,又可起到殺一儆百的作用。始料未及的是朝上居然有這麽多的大臣聯名保他,後來又招來了萬民表。如今連當年自己最親近的皇弟也出麵反對,針砭時弊,剖析厲害,講得頭頭是道,令他無法反駁。如今他是進退維穀。一意孤行殺了顧天次,隻怕一場禍亂難免,就此放了顧天次,無疑於縱虎歸山。小小顧天次能有此威望,掀起滔天巨浪,若哪天他真的要反了,後果不堪設想!殺又不能殺,放也不能放,真快難煞他這九五之尊的皇帝了。


    趙潛注視著皇上的神色,知他心思遊移不定,還需再接再厲,便道:“皇兄,當斷不斷,必受其亂。皇兄若是瞻前顧後,遲疑不定,隻怕大亂就在眼前。”


    皇上丕然變色,道:“何出此言?”


    “皇兄雖未降旨處決顧天次,但就此關而不決,八方寨必會劫牢搶人。紛爭一起,八方寨不反也得反了。朝廷仍需勞民傷財,派兵鎮壓。北遼等的就是這個機會,他們豈會坐視?”


    “那……那……”皇上驚疑不定。


    趙潛忙道:“皇兄一定是擔心放虎歸山,後患無窮。八方寨到如今並未有謀反之心,臣弟可以性命擔保,皇兄大可放心。”


    皇上的臉色漸漸緩和,但仍有些疑慮:“朕已當著群臣的麵言明要嚴懲不怠,如今又要赦免,這自古君無戲言,如何更改?”


    趙潛輕笑道:“此事好辦!不是一直有許多大臣在求皇兄開恩嗎?如今又遞上萬民表,皇兄何不順水推舟,明日早朝,等到那一班大臣再次求情時,皇兄就以順應民心為由,赦免顧天次就是。何況皇兄並未當真下旨處決,也不算君無戲言,出爾反爾。”


    “容朕再斟酌斟酌。”皇上道。


    “嘩啦啦”鐵鏈聲響,隨著吱吱嘎嘎的響聲,牢門打開了,獄卒衝裏麵喊:“顧天次,出來!”


    顧天次不慌不忙地站起來,拖著沉重的鐐銬走出牢房,他臉上漠無表情。


    獄卒疑惑地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才道:“你不問問我叫你出來幹嗎?”


    “何必問。”顧天次淡淡地道:“無非就是三件事。要麽過堂,要麽上路,再要麽就是出去。”


    獄卒呷舌道:“這人我也見過不少,倒還是頭一次見你這樣的人,還真滿不在乎。得了。”說著打開了他身上的鐐銬,接著道:“你可以走了。關進這天字牢房的人不少,能活著出去的還真不多。”


    “世事豈能定論!”顧天次平淡地道:“你也說不多,看來也曾經有人活著離開過。以後,也還會有。”說完頭也不迴地朝外就走,步履堅定。


    一出大門,顧天次就被刺眼的陽光晃得睜上不開眼,扭過頭,微閉雙眼。十餘天在昏暗不見天日的牢房中度過,乍見光亮,一瞬間居然感到天眩地轉。


    片刻之後,才漸漸習慣,一抬頭,隻見門外站了一堆人,十數道目光熱切地望著他。


    “大哥!”“老大!”上官鍾、許言儒、如氏兄弟紛紛搶上前來。


    上官鍾傷還未愈,卻還是衝到最前頭,望著大哥憔悴的臉龐,聲音有些哽咽了。


    許言儒雖見過大哥一麵,但牢房中晦暗無光,看得並不十分真切,如今看來,大哥更形落魄,也不由得眼含熱淚。


    如雙上前,將一件披風披在衣衫破碎的顧天次肩上。


    “大哥!”上官鍾哽咽道:“都是我害了你!我……”說著抬手就要扇自己耳光。


    顧天次卻早一步抓住他的手,道:“此處不是說話之處。”


    “正是!”許言儒忙道:“大哥,你看,爹和二叔都來了。我們接你到二叔家裏,姨娘早已請好郎中了。”


    顧天次隻覺渾身酸軟,雙腿如注鉛,他憑著一口氣走出天牢,此刻卻舉步維艱了。


    他遲遲未動,別人卻還以為他不願去將軍府,上官鍾道:“大哥,你不願去將軍府也罷,聚仙樓裏客房多得是,我們去那兒。“


    “不行!”許方儒脫口反駁:“大哥必須去將軍府!”


    上官鍾皺緊眉頭,不悅地道:“為何?”


    “因為……”許言儒欲言又止,不敢以實情相告。


    上官鍾不屑地嗤笑:“仗勢欺人嗎?咱們不怕!大哥,走!”說著一拉顧天次。


    顧天次此刻怎經得住他蠻力拉扯,腳下踉蹌,險些跌下石階。


    幸好如雙一直察言觀色,覺察不對勁,在後麵護著,一見此景,急忙雙手一抄,從他腋下伸出手來勾住他雙肩。


    “大哥!”許方儒、上官鍾齊聲驚唿。


    顧天次微蹙劍眉,輕歎道:“你要我往哪兒走?我現在哪兒也去了不了。”


    上官鍾頓時羞愧難當。


    “大哥!”許言儒關切地道:“還是爹想得周全,來時雇了輛馬車,在那兒。”伸手一指。


    顧天次早就看到十餘丈外的馬車,可他現在連站都要如雙支撐著,哪來的力氣走到馬車上。


    “如龍,過來!”如雙喊著二弟。


    如龍聞聲湊上前,問:“幹嘛?”


    “轉過身去。”如雙道,使個眼色。如龍自小就跟隨兄長,馬上就領悟其意,轉身背對著顧天次,上身前傾道:“老大,上來吧!”


    上官鍾也醒過神來,連忙推開如龍,道:“大哥,我來背你。”


    顧天次拍拍他的背,道:“還是讓如龍來吧。”


    “為嘛?”上官鍾如被針刺,憤憤不平地道:“大哥還在怪我魯莽,成事為足,敗事有餘!不但自身難保,還害苦了大哥!”


    “你胡說什麽?”顧天次喝斥,一動氣,胸口象被一記重錘狠狠撞了一下,痛徹心肺,臉色刹時蒼白。


    “大哥!”許言儒驚唿,埋怨上官鍾:“這是什麽時候,什麽地方,你還說些無用的廢話!大哥他是怕你的傷未全愈,你莫再逞強了。”


    “你才廢話連篇!”上官鍾反唇相擊:“我這條命都是大哥給的,莫說我傷早好了,就算不好,要背大哥也非我莫屬。你們誰也別跟我爭。”說著不由分說,背起顧天次就衝向馬車。看他這股衝勁,誰也勸不下他。


    顧天次此刻隻覺身周如火炙,體內卻又如寒冰,這一寒一炙令他全身骨散筋鬆,也無暇顧他。


    上官鍾將他背到車旁,如雙已先一步躍上馬車,二人將他抬裏車廂。如龍已坐在車轅上,攬過韁繩,揚鞭欲行。


    “大哥!”許言儒攀住車轅欲跳上馬車,上官鍾探身出來,不悅地道:“你來做什麽?”


    “你們帶大哥去哪兒?”許言儒急切地道。


    “當然是去聚仙樓!”上官鍾理所應當地道。


    “不行!”許言儒反駁。


    “為何不行?”上官鍾惱怒地道。


    “大哥得住在將軍府!”許言儒也毫不退讓。


    “憑什麽?”上官鍾不以為然。


    “因為……”許言儒猶豫了一下,道:“因為我們早已安排好,連郎中也請好了。”


    上官鍾嗤笑:“這算哪門子的理由?大哥出了天牢,你們不會又想把他軟禁在將軍府吧?”


    “絕無此事!”許言儒急切地反駁,卻更顯得欲蓋彌張。


    上官鍾冷眼窺視,已發覺他的心虛,冷怒道:“你分明就是這個意思!虧你還是大哥的親弟弟,居然不顧手足兄弟的死活,隻顧自己的大好前程!”


    “我……”許言儒麵紅耳赤,無言以對,萬般委屈也隻能咽到肚子裏。


    “三弟。”車廂裏傳來顧天次低沉的聲音:“去將軍府。”


    “大哥!”上官鍾憤憤地道:“你不能剛離虎口,又入狼窩呀!”


    “你胡說什麽!”顧天次冷斥,胸口又是一滯,咬著牙道:“你若不想去,就下車!”


    “大哥……”上官鍾又悲又怨。


    “三當家的,”如雙忙道:“你就聽老大的安排。茲事體大,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


    上官鍾義憤填膺,但大哥既已發話,他也莫可奈何,氣鼓鼓地坐到車轅上。


    許言儒此時已上了馬車,來到顧天次身邊,隻見他雙眉緊皺,牙關緊咬,似在強忍痛楚,忙道:“速速趕迴將軍府,大哥也可少受些苦楚!”


    如雙便吩咐如龍快馬加鞭。


    看著馬車絕塵而去,談紀才憂慮地對許寂道:“大哥,看來,若兒還不肯原諒你哪。”


    許寂一臉寞落,道:“全是我自作自受!害苦了他們母子二人,他就算恨我一輩子,我也無法怨天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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