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聽月枯坐一晚,外麵的聲音或近或遠,終於消失,可她早就什麽都聽不見了。


    後來,在一片刺耳的哭聲中,她被終於趕來的警察救出來。


    被人抱在懷裏,她的眼睛還沒來得及轉動,就感覺視線被一片暗色遮擋。


    周圍的人很多,聲音很吵,他們或在討論,或在惋惜。趙聽月忍不住想,他們在難過什麽呢?


    經過一樓時,她猛地伸手扯掉了蓋在自己身上的警服,猝不及防,抱著她的警察立刻就慌了。


    到處都是蜿蜒猙獰的紅色,在紅色最茂盛的盡頭,她看到了白布下女孩白皙的手臂,手腕處是她的粉寶石手鏈。


    昨天她們交換了手鏈,而她的手上此時戴著一條相同款式,屬於趙吹雪的藍色鑽石。


    一件慌張的布料再次蓋在了她的頭上,趙聽月絕望地張開嘴,她想嘶吼想大聲喊救命,卻發不出一絲聲音,她的視線還維持著剛才望向女孩屍體的方向。


    ——誰來救救她啊,誰來救救她的趙吹雪啊,救救她的姐姐,救救她啊。


    流幹了的淚再次湧出來,趙聽月感覺身體都輕了,她的意識飄在充滿血腥的半空中,終於風化成灰。


    夢境依舊繼續著,趙聽月的意識在劇烈顫抖著。


    透過加速的時間流度和詭異的空間維度,她像個旁觀者一樣驚恐地目睹了接下來的一切,即使她早已經曆過一遍。


    第一個發現趙吹雪屍體的人是做完手術淩晨四點才趕迴別墅的趙健。


    最後一個留下來處理現場的搶劫犯還沒來得及裝好少女的屍塊,他在迴味女孩美好的胴體別有一番滋味時,聽到了大門外的聲音。


    推門而入的趙健被滿室的血驚住了腳步,早已埋伏好的兇手從背後躥出,可他失手了,匕首穿透了躲開的趙健的右手掌。


    趙健摔倒在地,偷襲失敗的兇手立刻逃離了現場。


    眼前是七零八碎的屍體,隻有手腳,沒有頭顱和軀幹。


    趙健臉色慘白,他認出了那是二女兒趙聽月的手鏈,如遭雷劈般,男人最後一絲僥幸徹底煙消雲散。


    當天,三個入室搶劫的殺人犯被抓捕歸案。


    掩藏在少女鮮血中的秘密很快被揭開。


    從二樓房間來的趙吹雪偷偷摸到了一樓,才發現院子裏有人在放風。


    她立刻偷走趙聽月外套裏的手機,藏到角落裏,悄悄撥去了蕭祖父的電話。


    沒有第一時間報警的原因很簡單,因為蕭祖父遠比警察要來的快,而她因為來得少,不記得這個別墅區保安的唿叫號碼。


    隻要蕭祖父唿叫保安,用最快的速度趕到,她和妹妹就能得救。


    可她沒有想到電話會被對方掛斷。


    而她已經沒有第二次機會了。


    兇手沒有給她任何求饒的機會,他們從背後割斷了她的喉嚨,看她驚恐地捂住脖子,身體在血泊中顫抖著。


    他們抽走她的手機砸壞,在女孩的大動脈再流不出一絲血之後,他們並沒有放過她的身體。


    而那時,二樓的趙聽月還在苦苦祈禱她已經逃走,不遠的蕭家別墅裏,掛斷她電話的蕭談雨生氣地把爺爺的手機扔到一邊。


    趙吹雪的屍體在承受著人間的罪惡,她的瞳孔已經散掉,徒勞地對著暗沉壓抑的水晶燈。


    沒有人知道,她本就沒打算去救她們的母親,她隻是想保全妹妹,如果還能再幸運一點,哪怕萬分之一的機會,她們就都能活下來。


    可顯然,她失敗了。


    在靈魂墮入黑暗之前,趙吹雪隻有一個念頭——


    好冷啊。


    幸而存的趙聽月從那天起就沒有再開口說過一句,沒有再離開醫院的病床一步。


    當她那因為生意而推遲行程的母親撲到她身邊痛哭失聲時,她依舊沒有反應。


    直到女人喊她吹雪時,女孩愣愣看著自己手上屬於姐姐的手鏈,默認了死去的人是自己。


    後來警察在筆錄中,敏銳地意識到死去的是雙胞胎中的姐姐時,女孩故作堅強的母親徹底崩潰了。


    沒有人知道趙聽月為什麽要冒充姐姐的身份,為什麽要代替另一個人活下來。


    而當一直陪著她的女警場在親眼目睹女孩母親不可置信的否認後,才終於窺得了幾分真相。


    趙聽月經此大劫後第一個交談的人是周嶼舟。


    靜謐的夜裏,趙聽月一如既往安靜躺在床上,臉上是麻木的死寂,空洞的眼神毫無生機。


    周嶼舟靜靜坐在一邊,用棉簽沾水輕輕擦拭她唇上皸裂的死皮。


    擦完後,他把東西放到一邊,又起身查看她手上輸液管的情況。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周嶼舟察覺到趙聽月的睫毛動了一下。


    他立即低頭去看她。


    趙聽月的瞳孔開始聚焦,視線終於鎖定在他臉上。


    她隻看了他一眼就移開了視線,麵無表情地望著天花板。


    周嶼舟原本想問什麽,卻又安靜下來。


    就在周嶼舟轉身去倒水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了一道沙啞幹澀的聲音。


    如沙漠裏荒廢的破窗扇,撕裂的破碎感讓周嶼舟心疼到紅了眼眶。


    他聽到她死裏逃生後平淡卻絕望透頂的語氣。


    “哥,我好想死啊。”


    這是趙聽月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周嶼舟佝著脊背頓住動作。


    室內又恢複死寂。


    周嶼舟卻已是淚如雨下。


    他說:“哥知道。”


    他又說:“哥會殺了他們。”


    最後,他泣不成聲,“你好好活著,償命的話讓哥先來。”


    趙聽月眨了眨眼,兩行清淚終於從眼角溢出,順著太陽穴流入發縫。


    後來很長時間,趙聽月都沒有再開口說過一句話。


    她的心空了,連荒草都沒有一根。


    趙吹雪的死也帶走了趙聽月的命。


    直到那三個禽獸被宣判死刑,趙聽月才開口說話。


    她拉著周嶼舟的衣角,白著臉不顧發軟的身體,苦苦哀求他,她要去死刑執行現場,親眼看著那幾個王八蛋死。


    不是親眼所見,她會死不瞑目的。


    周嶼舟一開始堅決不同意,直到死不瞑目四個字從她嘴裏說出來後,他終於意識到,擺在趙聽月麵前的局麵如今早已是不死不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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