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穀笑著說:“天熱,我想吃西瓜了,你又不在,幹脆帶過來一起吃,這會子正熱,吃個解暑的豈不正好?”沈玄青收拾了桌上的東西,拿不常用的刀到後麵洗了洗,這才過來殺西瓜。上次靈哥兒還在的時候,他買了一個西瓜迴來吃,別說孩子了,連乖仔都知道這是吃的,它吃過幾口紅瓜瓤,也和馬兒騾子一樣,啃了脆生多汁的西瓜皮。帶孩子挺不容易的,如今靈哥兒迴老家,耳邊雖沒有孩子吵嚷,有點不習慣,但陸穀還是感到了一陣輕鬆,他捧著一牙西瓜吃,甜津津又水足,一大口咬下去,痛快極了。他臉頰鼓鼓,西瓜實在太甜,甜的他眉眼都彎起來,邊吃邊看著沈玄青笑。沈玄青見夫郎吃得高興,又笑得這麽好看,一雙星眸都是燦爛的。晌午飯還沒吃,他倆就吃光了一個大西瓜,肚子都是撐的。天熱,這東西不好放,稍放一放就蔫了不好吃。買西瓜時是楊顯過來喊沈玄青,楊家有西瓜,他倆今天就沒給老楊頭和嚴氏送。西瓜貴,又是個稀罕玩意,兩人啃過的瓜皮幹幹淨淨,少有留瓜瓤的,有兩牙陸穀還沒咬呢,發覺乖仔眼巴巴看他時,就把瓜給了狗吃。乖仔吃西瓜那叫一個厲害,別說紅瓜瓤,連白色的瓜瓤也啃幹淨了,隻剩一層薄皮,它啃了兩牙瓜,吃完後蹲坐在旁邊舔嘴巴一圈的汁水。“改天再買兩個,送家裏去。”沈玄青邊擦桌子邊說。“嗯,過幾天迴去看看,靈哥兒要是想迴就接迴來,要是還想玩,有娘和阿嫂在,讓他耍去。”陸穀把西瓜皮都丟進竹筐裏,帶迴去好給騾子和馬吃。孩子是在老家,又不是別的地方,況且山腳下晚上涼快,孩子夜裏睡覺明顯比在鎮上踏實,他想是想靈哥兒,但沒那麽不舍得。沈玄青幫他把竹筐背好,笑道:“這裏地方窄,太熱,你先迴去,大熱天買肉的少,再過半個時辰我迴去吃飯,簡單炒個菜就行,肚子飽著呢。”“好,那我走了。”陸穀抓起掛在牆上的鬥笠,外麵沒風,連繩兒也不用係,他隨手扣在頭上。自打有了孩子後,他倆獨處的時日很少,這幾天靈均不在,倒像是迴到了從前。夜色撩人,風帶著一絲白天的暑熱,還有縷縷花香,從窗外送進來。床上換了竹席,兩人躺上床前都洗了個澡,夏天容易出汗,洗過澡一身涼快幹爽,躺在床上再沒有這樣舒坦的事。屋裏沒點燈,月色照進來還挺亮的。陸穀手被沈玄青握著,隻是握不了多久就會出汗,他眉眼微彎,聽沈玄青給他算今天的進賬。說完後,沈玄青忽然一翻身,跟他湊了個麵對麵。“近來天熱生意不好,幹脆,我帶你走水路,上玉青府城逛一圈,找標子看兩天鋪子,咱倆在府城住一晚客棧,我聽人說,府城裏有什麽冰酪和酥山,都是冰和奶做的,還有果子,貴是貴,我帶你去嚐嚐。”越說越來勁,沈玄青又道:“不如我明天就去找標子,反正離得近,就兩三天而已,也不耽誤他幹活。”兩人雖說已有了孩子,可本身年紀並不大,說起玩樂,還是上心的。陸穀隻是聽他這麽一說,臉上就露出淺淺笑容,問道:“冰?那得有多貴啊。”尋常人家夏天哪裏能用得起冰,連吉興鎮上的財主員外都用得少,要在府城裏才能買到。“再貴一碗也就幾兩銀子,嚐嚐去,我掏錢,你吃就是了。”沈玄青捏捏夫郎鼻子,他是動了心的,這天兒太熱,出門開開眼也好。去年出門雖遭了難,他不再想著到外麵闖蕩見世麵,可玉青府城離得又不遠,就想帶人出去逛逛。陸穀被捏著鼻子,輕拍一下那隻作亂的手,這才笑眯眯說:“好,坐船去,我還沒坐過那麽遠的船。”明天就要出去遊玩,對他倆來說還是頭一次,不免有些高興激動,多說了好一會兒話。年輕人氣血都足,拉拉手摸摸腿,為夜裏好睡覺,他倆都穿得很薄,沈玄青更是赤著上身。風吹動柿子樹葉,搖晃不已,屋裏本該睡覺的人換了種動靜。難以言說的姿態讓人麵紅耳赤,陸穀抿著唇,許是天熱,他臉紅耳朵紅,但沒有出聲更沒有推拒,溫順的眉眼裏藏著對另一人的歡喜,打從心底的歡喜。沈玄青何嚐不是這樣,情至深處,再銳利充滿鋒芒的眉宇都變得溫柔。世間再沒有這樣讓人歡愉心動的事。*翌日清晨,陸穀正在擦臉,旁邊倒水的沈玄青把木盆放在架子上,忽然開口:“以後,還是多送靈均迴老家。”不知為何,陸穀一下子就聽懂他的言外之意。兩人四目相對,沈玄青見他羞窘,笑著補了一句:“娘不是老想他,讓迴去陪陪娘。”這倒是個正經說法,陸穀臉上熱意消退了一點。早起涼快,出門的人多,他倆先拉著兔子雞鴨到鋪子裏,賣過早市這一陣,沈玄青去鎮郊找羅標,陸穀和狗看鋪子。羅標用那一百兩在鎮子另一邊買了個宅子,離鎮子不遠,算作鎮郊,那邊的宅院便宜,才花了三十五兩,又買了六畝耕田,三畝水田三畝旱地,他一個壯勞力,隻要勤快些,伺候六畝地不在話下。他買地之時,沈玄青原本也想著在鎮外買幾畝,可如今他要看鋪子,讓陸穀一個人去種地行不通,就暫且擱下了,等迴頭他多攢一點錢,弄個七八畝十畝的,就雇個長工去種,不然地太少,他騰不開手,雇長工也不劃算。手裏的幾百兩是過日子的根本,他都和陸穀說好了,若非要緊,還是不要動,老家有那麽多田,這幾年完全夠他們富足地吃喝。羅標沒學過什麽手藝,做生意一時還尋不到門路,因他有力氣,索性一心照料田地。他好些年沒有家沒有地,如今宅子有了,良田也有,幹起活來都比以前有勁。沈玄青是在地裏找到他的,一聽他倆要去府城玩耍兩天,羅標也沒推辭,答應去看兩天鋪子,大暑天的,他每日在地裏幹的活並不多。羅標扛著鋤頭和他一起往迴走,笑道:“迴來時給我捎一壺醉仙坊的女兒紅,就那種小的,聽人說他們那兒賣竹筒裝的,便宜。”沈玄青按住對方往懷裏掏錢的手,說:“不用,你幫忙看鋪子就是,迴來我自然給你帶著。”“成。”羅標嘿嘿一笑,他別的不愛,就愛那一口酒。陸穀守著鋪子,賣出去一隻老母雞,就再沒主顧上門,等羅標來了後,他倆說了幾句話,就和沈玄青往碼頭那邊坐船。走水路去府城,因是順流,連兩刻鍾都不到,離得近,也說好了最多去三天,他倆揣好荷包,別的一概沒帶,就這麽走著去了。碼頭有擺渡的,船隻大小都有,沈玄青想著幾年了,才帶陸穀出來一迴,就挑了個大船坐。船隻在河麵上輕晃,陸穀隻小時候坐過兩次打漁的小船,是他外祖那邊的親戚,後來他娘死了,就再沒人帶他坐船。船艙裏寬敞,等撐杆往前走時,他聽著外麵船夫的聲音,不自覺就露出個笑容。船兒順水漂流,是坐大船之前難以想到的快和順暢,他高興不已,胸腔裏一顆心都似往前跑。見他這麽高興,沈玄青和船夫說一聲,就抓著他的手往外走,兩人站在船頭看向前方大河,河水奔流,讓船兒跑得這樣快。風迎麵吹來,陸穀從沒想到坐船如此暢快。他倆吹了好一陣風才迴船艙裏坐下,沈玄青笑著說:“這是順水流,自然快,等迴來再坐一次船,就沒這麽快了。”“嗯。”陸穀點點頭,迴來也要坐,好歹讓他見識一迴。等到了玉青府城,他倆從碼頭下船,撲麵而來的熱鬧喧囂絕不是小鎮可比的。碼頭人很多,擠擠挨挨,他沒敢遠離沈玄青,到後來,幹脆挨著沈玄青走路,如此就不怕走丟。他們這兒的人出門在外,常說自己是玉青人士,今天總算來玉青城一趟。他倆在城裏瞎逛,而另一邊,羅標正在鋪子裏閑坐,禽畜的價錢他都知道,隻是沒人來買,閑著沒事把沈玄青沒有編完的竹筐拉出來編。“穀子?”聽見門口的動靜,他還以為是來買肉的,抬頭卻是李婉雲和李旺兒。在珍珠巷子住的時候,李婉雲來過幾次,是以兩人認識。李婉雲也看清是他,笑道:“原是你,我還以為穀子在。”羅標站起來說道,即便在青樓待過,但麵對良家婦人時,他話比較少,撓撓頭開口:“他和沈二哥去玉青府城了,你今日過來是?”“沒什麽,我來賣布,想著穀子若是在,和他說會兒話,他既不在,我下迴再來就是,你且先忙。”李婉雲如今也是見過世麵的婦人,說起話來不含糊。她和旺兒走之後,羅標坐下繼續編竹筐,隻是編著編著,忽然想到她是個沒再嫁的寡婦。不過他隨後又歎口氣,就他這樣的,人家也不一定能看上他,於是晃晃腦袋,不去想那些有的沒的。*雖說很多店鋪賣得東西他們那兒也有,可有很多是他們那兒沒有的,陸穀一路瞧的眼花繚亂,直到聽見臨街有家店在喊賣酥山,沈玄青耳朵尖,一下子就聽見了。他倆都沒吃過這東西,不知道價錢,於是和前麵一個人買的一樣,花二兩銀子買了一碗,坐在店裏吃。這酥山底下有碎冰和切了的果子,上麵是奶打成的酥,奶酥綿軟,入口即化,還加了糖,吃起來甜甜的,底下的碎冰和果子涼又甜。能在夏天吃一口冬天才有的冰,對陸穀來說是新奇的。他咬著碎冰,在嘴裏發出一聲輕響,笑眼彎彎去看沈玄青。玉青城很大,他倆什麽都沒帶,十分輕鬆自在,便在街上走走吃吃,多是撿著沒吃過的吃,有的東西能貴些,但沈玄青掏得起,兩人都沒拘著。晌午最熱時,太陽曬得頭疼,沈玄青就帶他進了一家大客棧。大堂裏有吃飯的人,因他倆一路吃了許多,就沒在這裏吃,小二領著他倆上樓。房裏床桌齊全,還有浴桶屏風,一看就比吉興鎮的客棧好。在客棧歇到日頭最毒辣的時候過去,他倆又上街去玩,這次沈玄青帶他上衙門口路過,告訴他那裏就是衙門,還去了玉青府城的正門。陸穀站在城門外仰頭去看,他認識字,門匾上寫了“玉青”二字。如此高大氣派的城門,也就府城這樣的地方有了。他倆在府城住了兩晚才迴去,該吃的吃過,該見的見過,還給羅標買了酒,陸穀心滿意足,他也是到過府城的人了,甚至可以說,他活了小二十年,頭一次玩的這樣痛快。船兒逆流而上,他坐在船艙裏,趁別人不注意,悄悄勾了下沈玄青小手指,笑眯眯說:“以後等靈哥兒大了,也帶他坐船出去玩。”“這是一定。”沈玄青笑著答應。兩人緊握在一起的手很快鬆開,怕被人看見說閑話。迴來後羅標得了酒,十分高興,賣出去的錢他一文不少,全給了沈玄青,因他不認識字,更不會記賬,便用自己的法子,在地上畫了三個圓圈,一個表示兔子另外兩個是雞鴨,賣出去一隻,就在圓圈下麵橫著劃一道。沈玄青迴來記賬便一目了然。出去玩耍一趟,日子又恢複,過了兩天,想著孩子在老家,陸穀想了,在碼頭買了兩個西瓜,沈玄青套上騾車,他倆就往迴趕。靈哥兒在家玩瘋了,大伯和大伯娘還帶著他上山摘果子,都不見他說想阿姆,直到騾車在門前停下,他看見陸穀後才想起哭。這次迴吉興鎮,就把孩子帶上了。靈哥兒是個漂亮俊秀的小雙兒,雖然貪玩,但很聰明,陸穀和沈玄青學了幾首簡單的詩背,一時興起教孩子背了兩句簡單的,他本是逗著玩兒,誰知第二天,他們靈均就一字不差背出來那兩句。多數小孩記性都好,這麽小的孩子,也不理解那兩句詩是什麽意思,可他還是很高興,抱起靈哥兒親了好幾口,樂得什麽似的。不過再多教詩句的時候,靈哥兒太小,也沒個定性,老是走神想玩兒,說兩句還哭了。他素來是疼孩子的,沈玄青也讓他不要拘著靈均,還小呢,鎮上孩子到七八歲上頭才開蒙識字,九歲十歲的也很常見,於是就作罷,何苦逼迫孩子,他這麽小的時候也沒見多有出息。夏天還沒過去,快三歲的靈哥兒又長高一點,沈雁和顧承越成親的日子定好了,就在明年春耕之前一個吉日,那時候地裏活不多,親戚都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