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不幹活,自然是不會長久點燈的,天黑了之後,沈家人各自迴了屋歇息睡覺。


    陸穀直挺挺躺在床裏邊,整個人像是被定住了,不敢隨意動彈。


    按理來說,嫁人後雙兒是要睡在外邊的,夜裏好防著給夫君端茶倒水,可沈玄青一個人睡慣了,外邊擋著個人覺得不舒坦,就將他推了進去。


    之前進房的時候,門窗一關隻剩他倆,陸穀差點被站在床邊高大健壯的漢子嚇破了膽。


    說起來,他還從未和沈玄青離得這樣近,甚至因壓迫感太強,他都沒敢去瞧沈玄青的模樣,直到今日都隻有一個模糊的輪廓。


    他大概知道,沈玄青是冷硬兇惡的,但隻要不去招惹就好。


    至於長相,他忙著小心謹慎討生活,還得想法填肚子,連自己長什麽樣子都不在意,更遑論他人。


    兩人就這麽躺在了一起,陸穀連喘氣都是輕微的。


    夜漸漸深了,後院傳來幾聲犬吠,很快就消寂下去,他以為自己會睜著眼睛一晚,但隨著身邊的沈玄青沒有大的動靜,唿吸也逐漸變得沉穩,讓陸穀也慢慢閉上了眼睛。


    額角的傷勢還未痊愈,讓他總感到頭暈,身體又因這幾年吃不飽虧空了,是以即便白天他睡了一下午,最後還是睡沉了。


    第8章


    農人一年到頭沒幾天能閑下來的,雞鳴沒多久,山腳下的清溪村漸漸有了人聲。


    陸穀昨天睡得好吃得好,沈玄青一有動靜他也醒了,好歹沒睡過頭,他不免有些慶幸。


    昨天紀秋月和衛蘭香的話讓他在昨晚睡著之前,弄清楚了自己雖然被賣給沈家,但和那些員外富戶家裏的下人奴仆是有些不同的,他還要給沈玄青做夫郎。


    這事不比別的,他壓根沒想到自己還有做夫郎的一天,是以有些措手不及。


    沈玄青起了,陸穀也惶惶坐了起來,生怕被說賴床偷懶。沒人教他嫁人後要如何伺候夫君,搭在薄被上的手下意識就攥了起來。


    沈玄青穿了鞋下地,對他來說,陸穀的存在是十分明顯的,畢竟夜裏隻有一床被。事已至此,雖說和陸家徹底鬧翻了,但陸穀已經是他的夫郎,晾著冷著總是不妥的。


    他站在床邊,見陸穀緊張不安,連臉色都白了點,頭上纏的細麻布因睡了一晚有些鬆垮,終是讓他找到了話,說道:“王郎中說今日要過去換藥,起來收拾收拾,趁早上涼快過去。”


    陸穀連連點頭,又怕自己不說話惹來沈玄青不快,趕忙低聲細氣道:“好好。”


    夫郎膽子比兔子還小,叫沈玄青眉頭皺了皺,幸好陸穀低著頭沒看見,不然非得膽戰心驚好幾天。


    沈家人陸續起來在院裏盥漱,連陸穀都在昨晚用上了新盆新布巾,甚至還有潔牙漱口的青鹽。這原本也是為了娶新夫郎備下的,畢竟陸文在鎮上念過幾天書,鎮上雙兒常用的東西他多少都有些。


    在陸家的時候,得花錢買的青鹽可沒陸穀的份,怕被人說醃臢髒汙,他就去折楊柳枝,咬破了來潔齒,亦或是在口中嚼一嚼。


    煙囪冒起一縷淡淡炊煙,紀秋月燒了水,順便熱了些雜麵蒸餅。


    尋常來說村裏人一天就兩頓飯,除非農忙的時候會吃上三頓,而沈家有兩個正值青壯年的漢子,幹活多胃口大,連早起都得吃上一頓飯,不然餓著肚子做事沒力氣。


    不過這也是最近日子好了,才能照這樣吃,往前兩年是決不會的。除了沈玄青沈堯青吃兩張蒸餅,其他四人都是半張,這幾日大油大葷吃多了,便撈了一碗小鹹菜就著吃。


    早起的吃食簡單,用不著擺桌上筷子,是以紀秋月分餅子的時候直接遞進手裏,連小鹹菜都是拿手捏,幾人或蹲或站在院子裏就開吃了。


    陸穀攥著半張蒸餅,餅子軟和溫熱,等別人都拿了後,他才從碗裏捏了小鹹菜,學著沈家其他人夾在餅子裏,一口咬下去又鹹又脆生,倒是和蒸餅無比般配。


    這麽早就能喝上幾口熱水吃上東西,連他都有一份,叫陸穀在惶然之餘,生出些感激來。


    莊稼漢子吃東西少有細嚼慢咽的,再說蒸餅也不算大,沈玄青三兩口就解決了,兩張餅子也夠他早起墊肚子了。陸穀一直在偷偷看眼色,吃得也快,怕耽誤了出門的功夫。


    “娘,我跟他去換藥。”沈玄青跟衛蘭香說了聲,兩人一前一後就出去了。


    此時尚早,太陽才剛升起來。


    今年夏天比以往熱,不過清溪村離山近,早晨還是有些冷意的,但好歹不會讓人凍到。


    陸穀跟在沈玄青後邊往村外走,沿路碰到了幾個人。


    沈家的事在清溪村傳開了,人都有好奇,此時看沈玄青後邊跟了個陌生雙兒,就猜到是陸家另一個雙兒了,便拿眼睛去打量。


    任誰攤上這種事都覺得憋屈,也沒人這麽沒眼色湊上前去問,這不是觸人家黴頭嗎,所以隻悄悄打量觀望。


    被人盯著看,陸穀頭更低了,要不是他一直能看到沈玄青的腿腳,怕是早嚇得渾身哆嗦了。


    早起都是婦人夫郎在院子和門口掃灑,男人出來的不多,雖說眼光大多都是朝陸穀去的,但沈玄青察覺到也有人悄悄打量他是何神色。


    他不喜被人盯著,於是直坦坦看了過去,還問道:“林叔起早下地去?”


    林金虎被抓了個現行,幸好他看的是沈玄青而不是陸穀,還有個台階下,訕訕撓著頭打哈哈:“是了是了。”


    沈玄青雖是家常問話,但他一開口有眼色的人就知道收斂了,落在陸穀身上的視線少了許多。兩人沒停留,出了村徑直朝安家村方向走。


    ——


    草藥郎中家裏,王郎中取下陸穀頭上染血的細麻布,重新給糊了草藥在額角。


    他懂一點把脈,還給陸穀診了診,末了搖頭歎道:“底子虧空了,別人需十天,你這得二十天才能養好傷,就這一時半會兒還沒法把虧空養迴來。”


    王郎中有了年紀,見陸穀瘦成這樣不免絮絮叨叨起來,還是王阿嬤給他遞了個眼色讓別說了,他才後知後覺一驚住了嘴,抬頭見沈玄青神色不變,沒厭棄陸穀才放心。


    一般人娶夫郎是為了過日子,莊稼人娶妻都不容易,沒幾個願意娶個病秧子迴去拖累,再說陸穀還是被人家買迴去的,哪能管他養不養身子,沒丟出來都是好的。


    藥上好了就不便再留,迴去還有各種事忙,沈玄青問了下次來換藥的日子就帶陸穀走了。


    都說冤家路窄,他倆走的小道是不會從陸家門前過的,誰知卻跟杜荷花撞上了,她在村後的野地裏挖野菜,往常這可都是陸穀的活。


    在她眼裏,平白多了個活幹哪能不埋怨,嘴裏時不時就咒罵幾句,不曾想正罵著就叫她碰到了正主。


    對沈玄青她是怵的,陸大祥到今天還在床上躺著呢,沒人給她出頭,所以就算是再怨憎陸穀,她跟那河裏的水蚌一樣,嘴立馬就閉緊了,隻在人家兩個走遠後,她才迴頭朝地上啐了口。


    打女人雙兒是最沒本事的,杜荷花今日也沒撒潑,沈玄青連一眼都懶得瞧她。


    至於陸穀,這兩日在沈家沒挨打還能吃飽,見到杜荷花竟叫他生出種恍然來,他再也不用聽到那些刺耳難聽的尖聲喝罵,耳邊都似清淨了許多。


    ——


    迴來後家裏隻有衛蘭香在,沈堯青送媳婦迴娘家了,沈雁在屋後的水塘放鴨子。


    見衛蘭香在剝豆子,陸穀連忙過去幫忙,他急著幹活就直接蹲下了,還是沈玄青搬來個小凳讓他坐下。


    在陸家的時候,可沒人會順手給他拿個凳子,叫陸穀對沈玄青越發恭謹微小。


    他明白今日沈家對他的好是因為人家是好人,不像杜荷花那樣黑了心腸,可越是這樣,就越叫他惴惴不安,也決心要好好幹活好好聽話,生怕再迴到吃不飽還要被打罵的日子。


    衛蘭香看他手上麻利,一點不見偷懶耍滑,心裏就踏實了點。


    後院狗叫雞咯咯,她看陸穀今日臉色比昨天好太多,又見沈玄青從廚房拿了藥包出來,就說道:“你先到後院把雞蛋收了,過來點爐子煎藥,剩這點就不用你幹了。”


    陸穀連忙起身去廚房屋簷下取竹籃,他昨天看到沈雁用這個收雞蛋。


    沈家後院要從靠著東邊泥牆的路進去,約莫有個半丈寬,足以兩人並行。


    原本穿堂屋而過就能到後邊,但近些年蓋的房子大多都是把堂屋後邊用泥牆封了,跟後院隔了起來,沈家也是如此。


    這原本是離豐穀鎮近的村子才有的布局,慢慢朝周邊傳了開來。


    日子稍好的農家多少都會養些牲畜,自己舍不得吃也能賣了多掙些銀錢,但養牲畜就意味著會有糞便味,到了夏天更是有糞蠅亂飛。


    把養牲口的後院跟堂屋隔起來後,飛進來的蠅蟲自然就少了許多,屋裏的氣味能好點,也更幹淨些。


    鎮上的金貴人都講究不淨不食,而醃臢裏的髒汙暗蟲本就易使人染病,那些大夫郎中都說過的,如今又是太平盛年,這些就逐漸傳開,連村裏人都願意講究講究,說出去跟鎮上的人一個排場,也算有麵子了。


    陸穀聞到了一股燒灼的藥味,就在地上看到窄道裏四處散落著草木灰,還有些沒燒淨的幹草莖,知道是點了青藥葉用濃煙和味道來驅掃蠅蟲的,阻攔它們在這裏嗡嗡亂飛擾人。


    後院三堵牆都是泥牆,而非籬笆牆,可見沈家蓋房的時候也是費了心的。


    雞鴨分開養,沈家後院也算大,雞圈是用竹籬笆圍起來的,裏頭十來隻雞正到處刨地啄食。


    陸穀一到後院就看見拴著的三條狗,大灰警覺了一瞬,但看見他之後就趴下了,隻有兩條細犬吠多叫了幾聲,幸好雞圈離狗窩遠,他不至於不敢進去。


    雞圈兩邊上都有幹草墊的雞窩和竹雞籠,陸穀張望著尋找雞蛋。


    也不知這母雞是怎麽下蛋的,竟叫他在雞窩底下翻到一個。


    要摸人家下的蛋,自然是要趁母雞不注意的,陸穀飛快拾了起來,拍著翅膀趕過來的母雞沒啄到他手,咯咯叫著就走開了。


    忽然,大灰“蹭”一下站起來,對著陸穀的方向咬個不停。


    與此同時,陸穀背後一寒,轉頭就看到那條本該拴著的黑色細狗不知何時脫繩了,悄無聲息就他到了幾步開外,眼露兇光,白森森的尖牙叫人膽戰心驚。


    第9章


    那黑色細狗幾步跑來淩空而起,一躍就進了雞圈,陸穀幾乎能感受到一陣腥風迎麵襲來。


    他哪裏見過這樣兇惡的狗,連雞都被闖進來的惡犬嚇得到處亂竄,有隻笨的一頭撞到了他腿上,叫本就腳軟手軟渾身發軟的陸穀一下子晃了幾晃,渾身是不自覺的顫抖,連雞蛋掉在地上都不曾察覺。


    大灰吠咬不止,但更像是在喝止細狗。


    千鈞一發之際,忽然有怒喝響起,卻是沈玄青出現在窄道口,這一聲就叫到了陸穀麵前的狗一下停了攻勢。


    細狗轉頭看到沈玄青拿了牆上靠的鐵鍁,氣勢洶洶要來打它,神態姿勢立馬變了,喉嚨裏發出幾聲可憐微弱的嗚嗚叫,夾著尾巴縮到了牆角。


    見它退縮不敢來犯,沈玄青才沒打過去,擰著眉站在陸穀麵前看他如何,有沒有被咬。


    猛叫了一陣的大灰停歇了,它方才叫聲太大,前院的衛蘭香也聽見了,心裏正納悶,剛想喊一聲問怎麽了,大門口就進來個跟她差不多年紀的夫郎,提了個癟癟的小油紙包跟一捆山野菜。


    陸穀迴過神,還記掛著雞蛋,不曾想手裏沒東西了,叫他登時慌亂起來,一低頭就看見摔碎在地上的蛋。


    差點被咬的時候他沒哭,一看雞蛋碎了嚇得陸穀直掉眼淚。


    他其實不常哭,這次掉豆子是純粹被嚇出來的,瑟縮著抬頭去看沈玄青,眼睛一眨就湧出淚水,壓抑著口中喉中的泣音。


    沈玄青如何不知他的懼怕,要是沈雁哭他還有應對的法子,無非就是給弄點好吃的好玩的,糊弄過去就止住了,但陸穀他還不知要怎麽對症下藥。


    蛋黃蛋清全散了,撿都撿不起來,沒有補救的法子,沈玄青從一旁鏟了土蓋在散碎的雞蛋上,還把蛋殼踩碎了,黃土一蓋,再沒法分辨雞蛋在哪裏。


    陸穀眼淚還流著,見狀愣住了,他淚眼朦朧去看沈玄青臉色。


    “碎就碎了,你不說我不說,娘就不知道,隻當沒這個。”說完見陸穀眼淚止住了,沈玄青又去看牆角那邊。


    黑狗蠢笨不親人,不如大灰靈,連灰白細狗都比不上,又因獵殺撕咬多了分暴躁,有時脾性上來隻能他喝止,不過這幾年訓出來,跟著他打獵有不少好處。


    沒想到陸穀頭一次來後院幹活,它繩索就鬆了。


    如今剛成親,扔出去不少銀錢,這兩天就要重操活計進山,現在宰了再養一隻不值當,暫且歇了心思。


    況且黑狗沒咬到陸穀,要是真咬到了,無論值不值都得殺,他們這兒有個規矩,見了人血的狗不能留,會有癮的,有一次就有第二次。


    沈玄青避著他把黑狗拉出雞圈,順手用繩索抽了幾下,黑狗受疼卻躲不開,尾巴一直夾著。


    陸穀擦一把眼淚,打起精神繼續找雞蛋,不敢懈怠。


    他將雞圈翻了個遍,一共找到四個,要不是碎了一個,足足有五個呢,陸穀提著籃子往外走,準備關好雞圈門,沈玄青攔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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