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子沉吟,微微歎息,“大哥,這麽多年,你都在找大嫂的下落嗎?”


    許大力抬起的頭,眼眶微紅,“三兒,你不懂,你大嫂不是他們說的那種人!”


    許是麵前的佛子太過於溫和,許大力忽然有了傾訴的欲望,將這些年積壓在心裏的情緒通通傾瀉了出來。


    “我和薑舒相處了好幾年,互相了解清楚了才決定結婚的,當初薑舒就說,兩個人要好好過日子,隻要我對得起她,她就不會走。”


    過往的畫麵在許大力的眼前一幀幀的劃過,那個白皙甜美的少女,羞紅著臉頰,明眸如水一般望著自己,悄悄的塞給自己一塊糖。


    那塊糖,甜的直到了他的心裏,讓他到現在都無法忘懷。


    許大力抬起頭,迎著月亮,努力的控製著眼淚。


    “高考恢複的時候,我就跟薑舒說了,去考試吧,為了她好,為了她的前程,我可以帶著孩子自己過,沒關係的,我可以跟她離婚,不給她增加負擔。”


    “薑舒當時就罵了我一頓,還動手打了我,一點都不疼,反而,有點高興,我知道她放不下我,她不會離開我和小石頭的。”


    “她說,不會丟下我和小石頭的,我們是一家人,走到哪裏去都是一家人,她說,讓我好好的在家等著,等她上大學時候找機會,看看能不能讓我帶著孩子一起去……”


    “薑舒說,高考能恢複了,很多人都平-反了,這個世界早晚會變化,一定會給有準備的人機會的。她叮囑我好好學習,等機會到了,才不會跟不上。”


    “那時候,我心就定了,走路都生風了,我知道薑舒心在我這,在我們一家人身上,她不會走的!”


    “但是,誰知道呢,忽然她就失蹤了,找不到了,錄取通知書也找不到了,就那麽一個上午的時間,咱們全家都去上工了,孩子也去玩了,她說去縣上買點本子給我和小石頭用,我還說我陪她一起去,她笑罵我不想耽誤我上工,自己走了,除了買本子的錢,她當時啥也沒帶!”


    “誰知道呢,我等啊等,你嫂子再也沒迴來,全家都找瘋了,鎮上供銷社說沒見到人,公安局不立案,讓自己找!有個公安跟我說,這種時候這種事他們見得多了,都是自己跑了的,勸我不要找了,說心不在這裏,強留也沒用!”


    “他們根本不了解薑舒!薑舒不是那樣的人!她一定是出事了!我到處找人,鄰村,縣裏,市裏,省裏,都找了,連她的老家和考上的大學都找了,誰都沒見到她,我也沒找到人。”


    “村裏人都罵薑舒跑了,那群混蛋!薑舒根本就不是他們想的那樣跑了,她從來看人不假辭色,除了咱們家,連和知青所的人交往都很少,她下鄉之前,娘家爹媽都沒了,按照她說的老家地址,我也去了,根本沒人見過她迴去。”


    “沒人見過她,這才可怕!從家裏到縣上供銷社,每一根草,每一棵樹,我都翻遍了,我沒找到她的一絲痕跡!”


    “三兒,你懂嗎!我害怕!我怕她……”


    “這些年,我早出晚歸,認識了一幫兄弟,結交了無數的人,就是為了打聽薑舒的消息,無論多遠,隻要有差不多的,我都去找,去看,去確認,但是,都不是她……”


    “她在哪呢!在哪呢!小石頭都快長大了,她還不知道人在哪!!”


    “三兒,我害怕啊!我真的怕啊!我怕再也見不到她了,我又怕見到她了,她會怨我沒保護好她!”


    “隻要這輩子能找到她,無論她成什麽樣了,都是我的妻子,是我的薑舒!”


    “我更怕,我連再次保護她,恕罪的機會都沒了!她會不會再也不能說話了,一個人孤零零的躺在什麽地方,她最怕黑了,也怕蟲子,怕冷,還有點愛幹淨……”


    “我得找到她,帶她迴家,好好對待她,彌補她,再也不離開她一步了……”


    “這一輩子,找不到她,我死都不能閉眼!”


    “真的死都不能閉眼!!!”


    說到最後,這個一向強硬的漢子,淚流滿麵,蹲在地上嗚咽出聲,隱忍壓低的怒吼帶著無限的懊悔和深情。


    佛子沉默,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會、愛別離、五陰熾盛。


    他抬眼看去,小路陰暗的黑影處,隱隱的浮出一個縹緲的身影,搖搖晃晃,在涼風之下,送來嗚咽的共鳴。


    愛,是生發一切生命的本源。


    萬水千山,唯有情難渡。


    佛子微微一歎,伸手拍了拍許大力的肩膀,“大哥,迴去吧,那個消息是假的,明天應該就會有大嫂的消息了。”


    手下的觸感陡然一硬,許大力抬起頭來,赤紅的眼睛帶著震驚和喜悅,“當真?”


    佛子重重的點了點頭,“大哥信我。”


    許大力躊躇半刻,點點頭跟著佛子迴了家,小院的門吱呀關上了,見兩兄弟都各自迴了房間,擠在窗戶邊上偷看的許老根和趙翠花對視一眼,齊齊的歎了口氣。


    趙翠花走向床,愁眉緊蹙,“他爹,你說……”


    許老根狠狠的拍了拍枕頭,咬牙切齒的罵道,“要是知道誰害的,老子拚上這條命都要弄死他!”


    沒錯,許老根和趙翠花心裏都有了預感,自家那個愛笑的大兒媳婦兒肯定是被人害了呢,她那麽好,怎麽會跑呢?


    畢竟當初高考恢複的時候,許家已經開門見山的說過,也給過薑舒離婚的機會了。


    是薑舒自己否決了,堅決不離婚,後麵不過幾天怎麽會跑了呢!


    肯定是被人害了!


    就是不知道那個王八羔子是誰!


    一想到這,許老根就咬牙切齒,這些年靠著碰瓷,他也不斷的觀察別人家的情況,期望找出點蛛絲馬跡。


    “啪!”


    趙翠花猛地打了許老根一巴掌,“用得著你出手!你可是咱們家的定海神針,為了報仇賠上一條命多虧!我去!我弄死那個混蛋玩意兒!我死了,咱家孩子們還有你護著,我就是九泉之下也閉眼了!”


    許老根眼睛一斜,“有大老爺們在呢,用得著你一個婦道人家去殺人!”


    說著,長歎了一口氣,“我這心裏是怕啊,要是薑舒沒找到,老大找這一輩子,至少能有命在,能看著小石頭長大成人,娶妻生子。”


    “要是薑舒真的有了消息,唉,咱們老胳膊老腿的,能比老大跑的快?等咱倆拿著刀到了,人早就被老大砍成泥了!”


    趙翠花一愣,“給自己媳婦兒報仇是應該的!到時候我去頂罪,就說是我殺得!”


    頓了頓,長歎一聲,“怕就怕一輩子沒消息,看著老大這樣,我心裏難受啊……”


    正堂屋內,許老根摸著黑安慰著趙翠花,聲音低低的,依然傳進了佛子的耳中。


    他緩緩睜開了眼睛,看向門外陰影之處,平靜的說道,“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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