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墟:“……”


    玉盡歡覺得自己處理得很好,撣撣袖子上不存在的灰塵,一邊感慨著孩子長大了,一邊想著還得再去抓帖補藥,莫名收獲到養孩子的樂趣。


    沈墟臉皮極薄,惱恨玉盡歡看破還說破,又因為那說不清道不明的夢,心中煩亂,在房裏一連悶了數日,除了吃飯,其餘時候均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做起了黃花大閨女。


    玉盡歡這幾日忙著處理教中事務,壓根也沒察覺到沈墟在鬧別扭,但他總惦記著沈墟生受了沅芷的太霄神功,雖然暫時看似無礙,指不定哪天就突然真氣暴走,無法控製,所以日常要來號三迴脈。這見的次數一多,十問九不答的,他才總算後知後覺,沈墟近日神色間總是淡淡的,似乎並不想看見他。


    玉盡歡被冷落得莫名其妙,想問原因吧,他姓鳳的向來心高氣傲,何時給人低聲下氣過?所以也就強著,不著意去哄。


    如此僵持到第五日,兩人一整天竟連一句話也沒說上。


    晚間蒼冥前來匯報事務,見尊主臉色極度可怕,氣兒都不敢多喘上一口。


    不是,前些天才為沈墟興師動眾地放了鳳唳,不是已經找到人了嗎?怎麽又生起氣來了?


    “還沒找到人?”玉盡歡語氣不善,“花意濃一行十人,個個都是年輕貌美的女子,如何能在這琅琊城中憑空消失?”


    蒼冥後背冷汗直下。


    “尊主到得琅琊城當日,在客棧落腳後,花意濃等人就在深夜偷偷溜出,不知所為何事。此前派出去的聖教弟子中,有人在離客棧不遠的長川街上發現了疑似淩霄宗的接頭暗號,一朵刻在暗巷牆磚上的五瓣淩霄花,此後屬下趕去,並未在暗巷中發現任何的打鬥痕跡,但找到了這個。”他從懷中掏出一隻雲羅繡花鞋,“屬下推測,當日花意濃應是與人有約,但中途不知出了變故,被人盡數擄了去。”


    玉盡歡嫌棄地瞥了眼那隻繡花鞋,蒼冥迅速將其重新收入懷中。


    過了一會兒,蒼冥見他把玩扇子沉默不語,又道:“尊主,這件事讓屬下聯想到這兩年頻頻發生的失蹤案。”


    玉盡歡頓了頓:“什麽失蹤案?”


    蒼冥斂色道:“我教自前年開始,每過三個月就會有一批女弟子神不知鬼不覺地失蹤,人數從三五人到十人不等,聖教弟子眾多,這點人原也不值得尊主分心,所以長老們就將此事上報給了秦護法,秦護法服侍聖姑左右,事務繁忙,又分派給燕長老處理,燕長老此人……唔……總之此案一直懸而未決。”


    他這話說得委婉,什麽不值得尊主分心,其實是長老堂根本就找不到鳳隱的人,什麽秦護法事務繁忙,其實是秦塵絕根本就不屑處理這種破事兒,一推再推,就推到了燕浮那個窩囊廢頭上。


    玉盡歡的頭有點疼,問:“那燕浮人呢?”


    蒼冥道:“屬下已發信通知他,據說他快馬加鞭累死了好幾匹馬,日間剛剛趕到琅琊城,待他稍作修整,將與我們一同調查此事。”


    “好,你先下去吧,讓他來見我。”玉盡歡袍袖一揮。


    蒼冥神色間有些為難:“眼,眼下嗎?”


    “眼下,馬上,我等他。”玉盡歡勾起嘴角,“他要是又醉得一塌糊塗,你就奉命用你的風雪刀狠狠砍他屁股,砍上二七一十四刀,手下別留情,砍死了就算,沒砍死就拎他來見我。”


    蒼冥:“……”


    看來尊主今日是真的心情很差。


    作者有話要說:“當你開始認真,你就開始變得笨嘴拙舌,還有很多莫須有的自尊。”——by某島(狗頭)


    第39章


    沈墟盤腿坐在榻上,沒點燈。


    幽暗中,他什麽也沒做,隻半闔著眼睛發呆,點點淡漠的光芒自眼尾泄出,落在靜靜躺在桌上的不欺劍上。


    他在思考有關離開的事。


    這個念頭已在腦海中盤桓數日,根源在於自己,他對玉盡歡的想法似乎有些不對勁。


    到底哪裏不對勁呢?


    沈墟也說不上來,他隻覺得兩人見了麵會窘迫,窘迫的那個人還隻有自己。具體表現在,他不敢看玉盡歡的眼睛,會刻意迴避對方投來的視線,也不願與對方發生過多的肢體接觸,就拿每日例行把脈來說,姓玉的隻是將兩根手指虛虛搭在他腕上,他都覺得如坐針氈,不得已而擺出一張上墳臉來。


    既然相處起來已別扭到這種程度……他緩緩撫上胸口,可為什麽一想到要走,他會覺得難過?


    他想不明白這種難過代表了什麽,也不願去深究。


    有些東西你隱隱察覺到那是什麽,但好像隻要不去牽引,不給它萌發的契機,它就會永遠這麽沉睡下去。


    沉睡中的夜。


    他終於還是走下榻,拿起了劍。


    打開房門的一刹那,他意外地刹住腳步——玉盡歡正負手立在他門前,看姿勢,也不知一動不動站了多久。


    夜風浮動,樹影婆娑,朦朧月光從他身後斜照進來,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沈墟抿了抿唇,垂下的目光落在那道影子上,問:“你怎麽在這兒?”


    玉盡歡瞥了眼他手裏握著的劍,答非所問:“你要去哪兒?”


    沈墟握緊了劍鞘。


    玉盡歡眉心微動,他實在很聰明:“你要不告而別?”


    沈墟覺得這也沒什麽好遮掩的,大方承認:“我們反正遲早總是要分開走的。我不想驚動你,隻是因為不習慣分別的場麵。”


    他把話說得雲淡風輕,好像聚散離合,於他確乎不值一提。


    玉盡歡靜靜地望著他,沉默了好一陣,這時,走廊那頭唿啦啦湧來幾名顛顛撞撞的醉漢。


    走廊很窄,玉盡歡一伸手,握住沈墟手腕,將沈墟往自己身邊拉近,讓到一旁。


    醉漢們勾肩搭背,唿唿哈哈,與他倆擦肩而過。


    嘈雜聲走遠,這一隅就又靜了下來。


    兩人貼得很近,屬於玉盡歡的氣息瞬間灌滿了鼻腔。


    沈墟不自覺繃緊了身子,蹙眉抬頭,直直撞進玉盡歡望過來的眼裏。


    “你是不想連累我,還是單純不願與我同行?”玉盡歡終於逮到與他對視的機會,立刻纏住他遊魚般躲閃的目光。


    沈墟左顧右盼,避無可避,最後橫過刀鞘,將他推開,冷冷道:“說話就說話,不必離得這般近。”


    月下,他薄薄的耳尖掠起一層淡淡的緋色。


    玉盡歡輕嗤一聲,聽話地張開雙臂往後退,直退到脊背抵上廊柱,道:“這樣可以了?”


    沈墟看他一眼,垂首默立。


    他也覺得自己這樣子很像小孩子在鬧別扭。


    “我不碰你,你就不走了麽?”玉盡歡試探著問,語氣裏似乎帶著點無奈和退讓,“我不明白你為何執意要走。”


    “我也不明白你為何執意留我。”沈墟澄澈的目光射來,“天下無不散的筵席,我們之間……”


    玉盡歡搶道:“我們之間……難道不是朋友嗎?既是朋友,結伴同遊不是很正常嗎?”


    朋友……


    沈墟捏了捏手指骨節,偏開頭,不再看他:“不必,我喜歡一個人。”


    說完,轉身就走,大步流星,竟似沒有半分留戀。


    玉盡歡望著他決絕的背影,目光深長,終於歎口氣,使出殺手鐧:“你就這麽走了,難道不想為你師父報仇嗎?”


    沈墟心中一跳,頓住腳步,迴過身:“你知道兇手是誰?”


    “天下能打敗風不及的人可不多,攏共就那麽幾個,一隻手就能數過來。”玉盡歡緩步跟上來,“但能空手奪去風不及的不欺劍,並在背後刺中他心口的人,除了摘星手裘潮生,我想不出還有誰能有這樣的能耐。”


    沈墟聽得皺眉:“你怎知我師父是背後中劍而死?”這細節未免也太詳盡了?


    玉盡歡笑得有幾分得意:“我自然有我的門路。”


    沈墟注視著他,聯係此前種種事跡,覺得姓玉的好像真的很有本事,忽然道:“西門凝煙曾說,你在江湖上有個稱號,叫千麵郎君。”


    玉盡歡心頭頓生不妙,笑容僵在臉上,心說來了來了,該來的總是會來的。


    果然,隻聽沈墟質疑道:“你這張臉也隻是張麵具對不對?”


    玉盡歡摸摸鼻子,訕訕道:“想不到你還挺機靈。”


    沈墟想了想,問:“你本人……是不是生得很醜?”


    玉盡歡:“……?”


    沈墟越想越覺得是,內心已經蓋棺定論:“不然也無需天天用麵具遮著。”


    玉盡歡喉口一哽:“嘶——倒,倒也不醜。”


    天底下,敢說他醜,還很醜的,沈墟可能是獨一份。而他竟然沒就地將人一掌給斃了,也是他近日來修身養性的成果了。


    聽他否認,沈墟的眼睛似乎亮了亮:“那……我能看看你的樣子嗎?”


    玉盡歡已然猜到他心中所想,搖頭:“不能,你看了我的臉,滿足了好奇心,就會毫不猶豫地撇下我,然後自己去找裘潮生。”


    沈墟嘟囔:“我不看你的臉,也會撇下你,自己去找裘潮生。”


    嗬,男人的本質果然都是始亂終棄。


    玉盡歡簡直不知道說什麽好,一挑眉,似笑非笑:“看了我這張臉的人,隻有兩種下場,你是想死呢,還是想永遠留在我身邊?”


    沈墟表示他兩種下場都不太想選。


    他選擇不看。


    兩人正在你一言我一語地拉扯,樓下傳來咋咋唿唿的喊叫,指名道姓的:“沈墟你給小爺滾出來!”


    沈墟與玉盡歡相視一眼,兩個頭四個大。


    沈墟歎氣:“他怎麽又來了?”


    玉盡歡二重歎:“還是你太心軟,打得不夠狠。”


    兩人前後下樓,對上這幾日一日三頓頓頓不落前來討打的楚寶兒,彼此都頗感心累。


    “又是你啊賴寶兒。”玉盡歡倚在欄杆上,語氣很欠揍,而且他給人取外號總是那麽有靈性,使人發笑,“你也真夠賴皮的,今天這都第四迴 了,就是給你陪練喂招,都陪累了,能不能消停點兒?”


    楚寶兒連日來上門挑戰,次次都被打迴,輸了不說,沈墟也不下重手,每次都繳了他兵刃點到即止。楚寶兒氣死了,他那些刀都鑲金帶玉的好嗎?光是刀穗子就值不少錢,很貴的!說繳了就繳了!他家雖然有錢,但落霞山莊的銀子都是大風刮來的嗎?他娘平時可摳了壓根不給他零花錢的好嗎?


    氣歸氣,他技不如人也沒臉討迴,而且他也是個很有原則的人,說好了一天來打三迴架,就絕不打第四迴 ,趾高氣昂地哼道:“不是我要找你,是西門伯伯要找你!”


    西門晝?


    沈墟放下抱臂的手,站直身子。


    隻見一群身穿銀白衫子的弟子從門口魚貫而入,個個麵容肅穆腳步輕盈,一下子擠滿了這個破落小客棧。


    西門晝最後被三名親傳弟子簇擁著步入,那日他被沅芷重傷,麵上猶有病色,對沈墟略一拱手,開門見山道:“沈少俠,在下前來相詢小女下落,還望閣下告知。”


    沈墟張嘴欲答,玉盡歡扇子刷地一張,阻住了他的話音,同時給他使了個眼色。


    “西門門主。”玉盡歡代他迴道,“令愛與裴三俠雙宿雙飛,早已走遠了,我們也不知他二人去往何處。”


    西門晝怫然不悅:“一派胡言!什麽雙宿雙飛?凝煙是赫連家未過門的媳婦,與那不肖逆徒裴毓有何幹係?你休要空口白牙汙我女兒名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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