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離權將厭笙帶迴三十三重天的時候,為了避開眾仙家,他選擇從天河經過。


    河麵上漂浮著一些發光的靈體,大都長成了隨心所欲的模樣,光芒也是五顏六色的,十分別具一格。


    厭笙不願意搭理公離權,坐在巨鯤背上垂頭看著天河裏的生命。


    說是生命,其實是跟她在虛無地時差不多的狀態,能聽能看,不過沒辦法與人交流。


    也許這些發著光的靈體也會自天河飄向各界,有一段屬於自己的人生。


    她看了很久,終於有些不耐煩,抬起頭想問公離權到底想帶她去哪裏。


    菩提子把他的靈根種在了厭笙的神識海裏,化作高山鎮住她的七筋八脈,令她連公離權的束縛咒都解不開。


    本來就煩,這麽久還沒到更煩。


    可一抬頭,她發現公離權正看著自己。


    他的眼睛裏似乎藏了很多話,想要在無人處傾訴給她。但真等到四目相接時,他又選擇了沉默。


    “再看本尊剜了你的眼睛。”厭笙冷冷地說。


    “你恨我嗎?”公離權沒頭沒尾地問了這麽一句。


    “恨你?”厭笙露出一個極盡嘲諷意味的笑容,用一種十分傲慢的姿態側眼看他。


    “公離帝君,本尊至今不知你究竟是誰,六界之大,上至三清下至黃泉,本尊何處得帝君青睞,如此大費周章來騙本尊?”


    公離權原本看著她的眼睛慢慢垂了下去,也許是心中有愧,所以隻能盯著自己的鼻尖。


    “我叫公離權。”他說。


    大多數人介紹自己時,會說自己來自何處,身居何位,並且還要附帶一些或真情或假意的客套話。


    但他就這麽幹巴巴的一句他叫公離權。


    厭笙懶得多想也懶得追問,幹脆轉身背對他。


    歲鳶死在了驁逐海,凡人闔上雙眼長眠時,少昊靈尊蘇醒了。


    千萬年來像遊魂一樣飄蕩在虛無地的記憶似海水般湧進她的大腦,她看見一團微弱的魂火在無盡的黑暗中上下求索。


    那裏安靜得出奇,也再沒有第二個生命能與她作伴。


    時間的流逝在那兒已經沒有意義了,什麽都是永恆的,包括無邊的孤寂。


    後來也不知道怎的,這恆古不變的黑暗出現了一道裂縫,她就飄到了裂縫邊上,而後看到了天河。


    沒來天河之前,厭笙其實也不知道自己那時候原來看到的就是天河,當時她隻覺得漂亮。


    五彩斑斕的光芒縈繞在天河周圍,三十三重天的雲霞也倒影在河麵上,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黑暗以外的東西。


    一團魂火飄在裂縫邊,不敢進也不願退。


    “機緣已至,萬法之變,應由此始。”一個女人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


    厭笙迴頭,看到了一輪神光。


    她的麵容隱於黑暗中,隻有那點光照亮她的輪廓,讓厭笙能看見卻看不清她的真麵容。


    可明明看不清,厭笙又覺得她威嚴而神聖,讓人不敢直視。


    那輪柔和的神光在她身後,為她鍍上一層慈悲的柔紗,但若要逼視,隻會覺得高不可攀。


    “厭笙,你該走了。”她說。


    這是厭笙第一次見到這個女人在此之前,她以為虛無地裏隻有古神的枯骨。


    這也是她第一次聽見別人叫她的名字,她沒有問,而是欣然接受了這兩個字。


    說來也奇怪,她分明第一次聽,卻有種這本就屬於她的感覺。


    “你是誰?”厭笙問她。


    黑暗中她看不清女人的臉,就無從得知她沉默的片刻,是在想些什麽。


    女人給她指了個方向:“去那裏,去打破腐朽的,建立嶄新的,去誅戮一切不公,擊碎世間壁壘,完成鴻蒙初開時古神的遺誌。”


    她的話在整個虛無地不斷迴響,厭笙的腦子被攪成一團漿糊,要是她有手,早就抱著頭捂住耳朵了。


    還未來得及多問,一股力量就將她從裂縫中推了出去。


    厭笙落在了天河裏,她看見遮天蔽日的巨鯤從河底跳起來,擋住了她頭頂的一切景象。


    巨鯤落下後,水花似層層輕紗般揚起,裏麵那些靈體長得很是奇怪,但也著實有趣。


    厭笙呆看了很久,直到天河水又重新落入天河。


    雲霞之中還有無數她不認識的鳥獸在騰飛,厭笙興奮地在水裏打了幾個圈。


    她從沒出過虛無地,就自然而然以為這世上隻有無邊無際的黑。


    哪知天地廣闊,世間竟有如此風景。


    不過看歸看,虛無地裏那個女人說的話,她還是記得的。


    厭笙借著水流的力量,漂向了她所指的地方。


    那是一座山。


    山間雲霧繚繞,山頂籠罩著華光。


    天河離它太遠,厭笙看不真切,正想湊近些的時候,直挺挺地從雲端掉了下去。


    在下落的過程中,厭笙似乎在雲層中又看見了那個女人的臉,她微微低頭,垂下眼眸目送厭笙遠去。


    她也從裂縫中出來了?


    不等厭笙想明白,她就失去了一切記憶,作為凡人出生了。


    這一生和她遊蕩的時間比起來,短得就像一場夢一樣。


    可就是這場夢,在她心裏紮了根深刺,她覺得自己實在是討厭這個公離權。


    每看他一眼,聽他說一句話,都會想起青若死在自己懷裏的樣子。


    還會想起烈日下的沙漠裏,他說他愛她。


    因為一個神的謊言,死了一個凡人。


    厭笙恨來恨去,最恨的反而是她自己,迴看這一生,她被拒絕的次數夠多了,竟然還能執迷不悟。


    非要等到一切無可挽迴時才恍然驚醒。


    越是想她就越是怒火攻心,天河水也隨著她的情緒翻起浪來。


    她驟然轉身,一片黑羽隨即飛出,直直刺向公離權的眉心。


    而他隻看著厭笙,彈指就將這片想取他性命的黑羽截停在了眼前。


    公離權伸手從空中摘下這片羽毛,拿在手裏認真地看著。


    厭笙白他一眼,接著轉身背對著他。


    公離權的拇指從羽背上撫過,他在猜測這是厭笙頭頂的羽毛,還是背後的羽毛。


    這片羽毛油亮且勁挺,也就是說它的主人十足強大。


    他笑了笑,將羽毛藏進了領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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