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鳶的麵前被讓出來一條路,她在眾目睽睽之下牽著一匹馬往宮外走。


    一支利箭飛來,刺入血肉的聲音隨即響起。


    青若在她身邊跪倒在地,明明痛得嘴唇都發白了,卻還忍著沒有喊出聲。


    歲鳶猛然迴身,看到了引弓射箭的人:“你幹什麽?!”


    赫狄辭追把長弓遞還給身邊的人,微昂著下巴看她:“我隻讓你走,可沒讓她走。”


    邊上的人立刻圍到了歲鳶身邊,想要帶走青若。


    歲鳶剛想阻攔,赫狄辭追再次開口:“公主想好了嗎?她雙腿這箭傷,跟你離開了這輩子就別想再站起來了。”


    趁著歲鳶遲疑的時間,赫狄辭追的人立刻帶走了青若。


    赫狄辭追翻身上馬,半轉身看著歲鳶:“給阿薩辛收完屍就早些迴來,否則我也不知道你這個侍女能活多久。”


    他既已決定放歲鳶離開,就撤掉了周圍的人。


    歲鳶在宮門口站了片刻,就翻上馬背策馬離開了。


    和雅沙漠比她想象地更加廣闊無垠,她邊問路邊朝著這裏趕過來花了整整兩天。


    等真正到了沙漠邊界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把事情想得有些簡單了。


    她在鎮上買了很多藥,把馬匹換成了駱駝,就獨自進入了沙漠區域。


    烈日當空,沙子被烤得十分燙腳,歲鳶卻半步都沒有停下來過。


    沙漠偶爾有風,揚起的塵沙刮在臉上十分生疼,也是這種疼痛讓靈羽想起來了。


    這段她早就忘幹淨了,又癡情又愚蠢的經曆。


    一個半點自保能力都沒有的凡人,就憑著一腔因為虛偽和欺騙而生出的愛意,在沙漠深處走了整整四十天。


    赫狄辭追派來跟著她的人早就沒有了耐心,搶走了她僅剩的糧食和水離開了和雅沙漠。


    歲鳶一個人在萬籟俱寂的地方行走,每走一步都離絕望更近一步,離死亡更近一步。


    一切是如此的困難漫長,但歲鳶沒有想過迴頭。


    她怕自己一迴頭,就是世上唯一在乎赫狄阿薩辛死活的人也放棄了他。


    靈羽覺得忘了都還好,如今想起來,才發覺自己簡直可笑至極。


    公離權真神之尊,什麽時候輪得到一個凡人來擔心他。


    歲鳶在沙漠裏徒步行走這麽久,拋下了那麽多行李,卻始終沒有拋下給他帶的傷藥。


    公離權總覺得她的怨恨來得無端,但他若能以真心思之慮之,就該知道歲鳶怎麽可能不怨不恨。


    她是塵埃中的凡人,愛上了雲端的神明。


    所有能付出的,她幾乎都赤誠奉上,以為自己即使不能圓滿也應該不會有什麽遺憾。


    沒想到這一切從頭到尾都是一個圈套,等著看她絕望瘋魔,再義正言辭將她誅滅。


    靈羽以前隻覺得自己是忘了這段經曆,如今再親身經曆一遍,她反而明白了不是因為不在意所以忘記。


    而是太痛苦了才會忘記。


    人有時候就是這樣,越是痛苦的記憶反而越是容易遺忘。


    歲鳶在和雅沙漠裏傷了膝蓋,所以後來諸神有意殺她,她都跑不了太遠。


    連累青若將她推開,替她承受戰神的一槍。


    不過此時此刻的她,心裏還是無怨無悔的,甚至每走一步,都在祈求神明垂憐,保佑赫狄阿薩辛大難不死。


    等到她真在無人的沙漠裏看到赫狄阿薩辛時,她還虔誠跪倒下來,對著頭頂的天空叩首。


    她以為是上蒼有意施恩於她。


    歲鳶跪在赫狄阿薩辛的身邊,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試探他的鼻息,有氣流拂過她的手指,她才敢真正笑出來。


    連日的幹渴讓她的嘴唇十分幹裂,笑的時候皮膚撕開,鮮血就湧了出來。


    液體隨著唇縫滲進她的嘴裏,歲鳶覺得眼前的景象越來越模糊,直接栽倒在了赫狄阿薩辛身上。


    等她暈倒以後,公離權再也裝不下去了,連忙坐起來將自己的靈力往它身體裏灌。


    歲鳶早就到了瀕死的邊緣,也不知道是憑著什麽信念還吊著這口氣。


    他變出一壺水,小心翼翼地沾在她嘴唇上,一點點喂給她。


    歲鳶本來就很瘦,這幾十天的長途跋涉讓她都瘦脫了相。


    烈日的炙烤也令她的皮膚幹裂起皮,淺色的衣服上除了塵泥,還有不少血跡。


    赫狄辭追的手段對付凡人當然綽綽有餘,公離權放任他傷害自己,還把他丟進沙漠,完全是因為他想趁機迴三十三重天一趟。


    沒想到還沒走到登仙門邊,歲鳶這頭就出事了,他又連忙迴到人間來。


    歲鳶到底有多愛赫狄阿薩辛,才能為他做到這個份上?


    公離權揮手召來一片雲,擋在兩個人的頭頂,直到夜幕降臨時才將它遣走。


    夜晚的沙漠很冷,公離權下界時限製了自己使用法術,自然也就能感受冷暖變化。


    他這樣一個健壯的成年人,都被凍得有些挨不住,也不知道歲鳶是怎麽過來的。


    公離權脫下自己的外衣,竟然能將歲鳶裹上兩圈。


    他引來不遠處的枯木,點燃後放在歲鳶旁邊。


    火光照亮了依偎在一起的兩個人,公離權不由自主地抱緊了她。


    也許從一開始公離權的心就已經做好了抉擇,隻是他固執地不肯看清。


    直到此時此刻,他才終於肯真正地去麵對自己的內心,觸碰那些陌生的情緒。


    情從何起,這一問,公離權無法迴答。


    他是帶著目的下凡的,如野獸般野蠻生長的感情,最初時他是因陌生而感到惶恐,隨後他試圖掩藏。


    再後來公離權又想要視若無物,隻是這些東西,人無法控製,神亦然。


    他低頭認真看著歲鳶的臉,人太奇怪了,短短十年,歲鳶就從一個包子臉小女孩出落成現在這樣。


    公離權在三十三重天活了很久,又在人間曆難了很久,十年對他來說其實算不上多長。


    但有些事情就是這麽沒道理,他看著歲鳶長大的十年,讓他覺得如此特殊。


    以至於歲鳶問他:赫狄風,你有心上人嗎?他瞬間就慌了神,甚至急中生亂裝作沒聽清。


    那時候他心裏有個聲音迴答了,他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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