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文卿原以為如此變故,在場的看客應該四處奔逃了才對。


    沒想到塵埃落定後,在場的人隻多不少。


    甚至還多了許多聞言過來尋親的百姓。


    “交出我兒子!”有人開始帶頭聲討。


    一石激起千層浪,隨即有更多的人高喊,要求杜文卿給個交代。


    杜家大夫人怔怔地看向普顯真君那沒了頭顱的神像,嘴裏呢喃著:“完了,全完了……”


    杜家族內的人或驚恐,或震怒,總之都十分不願意相信普顯真君的神像沒了。


    這座神像是杜宗白飛升時留下來的,自那以後庇佑著杜家幾千年的福壽延綿。


    在三十三重天中,杜宗白司掌水利和建造,在人間也就順理成章被人供奉為屋廟神。


    除了杜家宗祠,別的地方也有他的神像金身。


    但這座大不一樣,這是他在人間的凡胎所化。


    幾千年了都沒有任何變化,如今卻不知為何突然破碎爆裂。


    杜世安拉了拉自己母親的袖角,他還小,並不是特別明白其中的含義。


    但他能看見自己的母親正在落淚,自己的父親愁眉不展。


    他轉過身,看向憤怒的人群。


    人們的動作似乎都緩慢了下來,高喊聲也逐漸變遠變弱。


    他看見一條龍的虛影在祭台上蘇醒,它不像守護的神獸,反而有屠戮暴虐之象。


    不知為何,杜世安與它對視了一眼,就情不自禁地朝它走過去。


    也許是它那雙冒著紅光的眼睛太吸引人了,又或者是因為他與杜婠意血脈相連。


    杜婠意不在這裏,所以它就選擇了杜世安。


    靈羽有些不太理解,這小孩怎麽跟中魔了一樣,朝著祭台頭也不迴地走過去。


    祭台下還有群情激奮的百姓,要不是有親衛攔著,恐怕早就衝了上去。


    “師傅,”靈羽突然想起來,“你不攔他的話,他可能會死哦。”


    在城主府的時候,這小孩就能看見一些別人都看不見的東西,比如靈羽。


    此刻他應該又是看見了什麽,靈羽猜應該是跟囚牛有關的東西,畢竟除了這個這裏大概不會有別的了。


    她這一提醒,文靜禪還沒做出反應,反而是烎魈先一步到了祭台。


    一塊石頭朝著杜家夫人砸過去,杜文卿本能地將自己的妻子護在身後。


    那塊石頭打中他的額角後滾落在地上,杜文卿這才看清楚,那是普顯真君神像上的一部分。


    他順著石頭扔過來的方向看過去,發現投擲者滿頭白發。


    她的眼睛哭得又紅又腫,本就布滿皺紋的臉此刻看起來無比枯槁。


    一行血液從杜文卿的臉頰邊流淌過,他看著老婦人,任由她以眼神淩遲自己。


    她手裏還有幾塊碎石,看樣子又要朝他投擲,杜文卿幹脆閉上了眼睛。


    意料裏的傷害卻遲遲沒有來到,等他睜開眼,發現自己的弟弟擋在了他身前。


    杜文辰的女兒六年前被獻祭給了陣法,這六年令他華發早生,看起來甚至比他的哥哥還要老上二十歲。


    “你們走失的親人,也許與陣法有關,”杜文辰說,“但獻祭者三十六人,皆是我杜家女兒。”


    他的話音剛落,祭台上龍影騰空而出,朝著杜世安飛過去。


    一柄長劍橫空出世,劍風淩冽,劍氣罡正。


    如冰天雪地中折下的一支寒梅,也如楊花三月時的一段細柳。


    長劍禦風穿行,穿透龍影後插入祭台階梯之上,正好將杜世安和它隔開了。


    靈羽離開文靜禪時,他也是個孩童模樣,她沒見過這把劍。


    但不知道為什麽,一見它就知道它的主人隻可能是文靜禪。


    就像三十三重天諸神,一見到惡靈劍就知道隻有她能用一樣。


    烎魈站在祭台上,巨大的龍影盤踞在他身側。


    已經過了該祭祀的時辰,陣法中的囚牛骨即將出現,他必須要帶走它。


    隻是這個武陽真君,倒還真有些不太好處理。


    “別過去!”一個人影撲過來,將還在朝龍影走過去的杜世安死死抱住。


    人群並未被杜文辰的話安撫到,反而更加群情激憤。


    越來越多的人撿起地上的石頭,朝著杜文卿夫婦砸過去。


    杜婠意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她一掌劈在她年幼的弟弟脖後,就將他控製了下來。


    而後她便站了起來,與靈羽遙遙對望。


    有那麽片刻,靈羽覺得她的眼神似怨似泣,像是在控訴自己所遭受的欺騙。


    但杜婠意很快就變得堅定了起來,轉過身看向祭台下的百姓。


    “我是杜家女兒,也是今日該祭陣之人,”杜婠意喊道,“杜家的陣法,從不為一己之私!”


    “皇權旁落,諸侯爭霸,世家舉兵,這世上除了濟川城,到處都是戰火,是我杜家宗祠裏的陣法才保全城安宇。”


    “自始至終獻祭者都是我杜氏宗親,與平民百姓無關。”


    “你們走失的親人,是因為一旦出了陣法,就再也迴不來。”


    她一口氣將杜文卿隱瞞多年的秘密全盤托出,有信的人,自然也有依然存疑的人。


    不過好在騷動的人群總算是安靜了下來,他們齊齊望向這位杜家小姐。


    城中無人不知她並非杜家大夫人親女,而是府中一位無名婢女所出。


    她自小失母,養在杜夫人名下雖然沒有短她吃穿,但終究並非血親可比。


    有人說她命好,生母低賤但也享盡尊榮。


    但今日之事,又有許多人覺得她命不好。


    從小沒有父母疼愛,還要被推出去保一城百姓安泰。


    “那、那沒了陣法會如何?”人群中有人問道。


    “濟川城富庶,”杜婠意說,“亂軍之中,如羊入狼群,必被圍剿之。”


    她並沒有危言聳聽,反而說得有些輕巧了。


    按照濟川城這個古怪情況,若是碰上哪位心思深手段狠的王侯或者將軍,恐怕地下的蚯蚓都要被翻出來切成兩段。


    一是因為杜家有能力苟且度日如此之久,二則因為以杜家的財力兵力,是可以與其他軍隊抗衡的。


    此前這種情況的城池,負隅頑抗的被屠城,比如平陽城。


    而開門迎敵的,也被清理掉所有的青壯年,比如宜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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