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靜禪忽然一把抓住了靈羽的手腕,將她從自己的記憶裏扯了出來。


    兩人一高一低地對視著,靈羽覺得此時似乎有些尷尬。


    她假咳了幾聲,順勢收迴了自己的手背在身後。


    他的衣服不知道什麽時候換過,身上的血跡也早就幹淨了。


    要不是進他記憶裏探看,靈羽都有些不相信他真受過傷。


    文靜禪站起來,朝希言真人低頭:“多謝真人慷慨相助。”


    希言真人拱手:“能幫到真君,也是我的幸事。”


    文靜禪看著希言,發現他眉間始終有那麽一縷黑氣。


    長此以往,他修為沒有進步都算是好事,再壞一些,也許會走火入魔。


    “真人不妨,試試看能不能解開心魔?”文靜禪說。


    靈羽剛剛是聽見他們兩個人說過心魔的事情,還說跟她有關。


    但是她真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和這個老頭走過交集。


    “靈羽小友,”希言真人對她說,“你可還記得拂霜曆劫那日?”


    “你問哪件事?”靈羽不知道他指的什麽。


    “拂霜當時趕去救你,”希言真人說,“我曾勸阻於她。”


    靈羽不知道還有這檔子事情,她隻知道自己被劈中一下,就失去了知覺。


    後來她也猜到了,肯定是拂霜趕來救了自己,不然這天雷不會莫名其妙停歇。


    隻是雷劫這整件事,他們三人之中,誰都沒有在相處時再提起過,就仿佛從來沒有那一天一樣。


    自然而然,她也就不知道希言阻止過拂霜。


    “當年也是在此,”希言真人說,“我為拂霜護法,我比她更早知道雷劫劈向了你。”


    “隻是我心生貪念,竟然想讓你代拂霜受劫,而後她就能安然飛升。”


    希言真人說起這段往事時,神色中沒有如釋重負之感,反而更顯疲態。


    他繼續說道:“拂霜察覺後,立刻要去找你,沒想到我還是出言阻攔她。”


    “好在她道心自持,沒有聽信我的胡言亂語。”


    這件事情,折磨了希言真人幾百年。


    一場雷劫,他失去了兩個千年難遇的大才,也失去了兩個他最愛的徒弟。


    他修行千年,本該懷著濟世之心,那一刻卻想要犧牲一個資質平凡的外門徒弟,去成就自己親傳弟子的飛升路。


    從那之後他日日懊悔,心中生了魔魘,修行路也停滯不前。


    說完這些,天門關內陷入了長久的沉默裏。


    靈羽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其實她聽完沒什麽感覺,心裏絲毫波瀾都沒有。


    “我被心魔糾纏太久,”希言真人說,“今日正好真君在此,若無法開解,請真君送我入輪迴,免得變成失去心智的魔物為禍人間。”


    “你生你的魔,為什麽要我師傅造殺業?”靈羽不理解。


    “那……那靈羽小友要是想動手,”希言真人說,“也可以,隻是小友修行道行尚淺,恐怕無法一擊斃命。”


    修道者講究一個慈悲,就算殺人也得給個痛快,靈羽要是一刀捅不死他,後麵再補上幾刀,才叫真正的殺業。


    她覺得有些哭笑不得:“那意思是你覺得你對不起我,還要我造殺業?”


    這個邏輯她的真是,聞所未聞,


    “那小友要如何?”希言真人問。


    “我不想跟你講大道理,這是你自己的事情,”靈羽說,“是你想不明白,我沒有義務渡你,就像你當時沒有義務救我一樣。”


    文靜禪的眼睛動了動,他發現了靈羽的一大特點,嘴硬心軟。


    “可我當時不隻是不渡,”希言真人說,“我甚至阻止拂霜救你。”


    “你做得對。”靈羽說。


    希言真人有些不解,有片刻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


    靈羽想,如果有機會的話,她也會阻止拂霜救自己的。


    也許她會就此被天雷劈死,再也沒法找天上的神仙報仇。


    也有可能她死裏逃生,又繼續頹廢且艱難地修行。


    但無論如何,拂霜都會沒事的。


    她疏於表達情感,也不愛與人親近。


    做凡人的時候就是青若愛貼著她,和拂霜相識的幾百年,也是被關心得多。


    她不知道這個人怎麽會這麽呆,前後兩輩子都要吃她這個虧。


    “實在想不明白就別想了,”靈羽勸希言真人,“唐淵我已經給你送到跟前了,不如多花心思教他。”


    靈羽看不見他眉間的黑氣,所以也不知道那縷跟了他幾百年的心魔,竟有消弭的趨勢。


    她有時候真的覺得,這些修道的人道德感實在是太高了,遠不如天上的神仙臉皮厚。


    像希言真人這種,一點點小事就折磨自己幾百年的,屬於非常常見。


    而三十三重天上那幫,作惡而不自知,或者自知但借辭開脫。


    總之就是,趕這幫凡人都不如。


    希言真人疊手,對著靈羽長長一拜:“小友通透,多謝開解。”


    這就開解了?靈羽沒想到這麽簡單。


    她都沒說幾句話,這心魔就能開解,怎麽能困他百年的?


    “你有沒有什麽,吃了能功力大增的東西?”靈羽忽然問他。


    她記得老君鼎就在青城山上的閣樓中,太一宗的一大特色就是非常會煉丹藥。


    希言真人瞥了文靜禪一眼,用眼神向他詢問,要不要把這抄近路的東西給他徒弟。


    文靜禪雙手攏在袖子裏,對他詢問的目光視而不見。


    “你剛剛還覺得對不起我,”靈羽說,“現在找你要東西你又不給。”


    希言真人手掌向上攤開,嘴裏念了個訣後,就有一個木盒憑空出現在了他手裏。


    “三粒鎮閣金丹,”希言真人將它朝靈羽的方向遞出,“一粒增百年修為,至於一百年還是九百年,要看小友自己的機緣。”


    “一粒絕境逢生,能救人於命懸一線之際。”


    “第三粒則是護心,能保心脈不絕直至神識海枯竭。”


    靈羽接過木盒,她其實是想要點東西,比較少見且珍稀就行,算作對她的補償。


    道過歉,給過彌補。


    這樣希言的心裏,才能真正安寧。


    沒想到他直接掏出了畢生最引以為傲的三粒金丹,還全都給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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