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那些人討論的聲音並不大,但靈羽跟文靜禪在明淨山上都是修了知微道法的。


    他們所說,皆都落於二人耳中。


    飯後文靜禪盤腿坐在池塘邊一塊大石頭上運功,靈羽捧著一串葡萄走到他身邊。


    “師傅,你聽到了吧?”靈羽問他。


    文靜禪睜開眼,有些不明所以:“什麽?”


    “地龍,”靈羽說,“那些人途徑此處,就是去抓它的。”


    “你要去劍閣山,”文靜禪有些明白了,“也是為了它?”


    靈羽沉思片刻,望著他的眼睛說:“是也不是,它盤踞劍閣山,擾了我那位故人的清靜。”


    “你今年十六,”文靜禪漫不經心地說,“這個故人聽起來年紀倒不小。”


    靈羽一愣,她哪句話說了拂霜年紀很大?


    “有嗎?”靈羽問。


    “少年人哪有喜清靜的?”文靜禪說。


    靈羽想也沒想脫口而出:“你啊。”


    “我活了一千七百多年,”文靜禪迴答道,“按常人歲數算也是個糟老頭了。”


    “你小……”靈羽想說,你小時候就喜歡躲在沒人的地方清修。


    還好她的腦子終於追上了嘴,才不至於脫口而出。


    “小心患上障語症。”靈羽力挽狂瀾,倒轉話鋒,“長年累月不跟人接觸說話,就會患上此症。”


    文靜禪看破不說破,盯著不敢看他的靈羽偷偷淺笑。


    這呆頭鳥,還裝。


    “走吧,”文靜禪說,“去劍閣山。”


    唐淵正好收拾齊了東西,挎上包裹出門後,轉身在房屋正門落上一把鐵鎖。


    他摸著木門,望著上麵的年輪和疤痕。


    生活了將近三十年,一朝離去心中難免不舍。


    不過再是舍不得,前路終究還是要走下去的,他收拾好心情,朝著靈羽和文靜禪走過去。


    “師傅,”靈羽說,“我想先送他去青城山,隻到山下。”


    其實青城山與劍閣山不過隻隔著一條滄江,對於他們這種修仙者來說就是順手的事情。


    但靈羽強調了一句隻到山下,文靜禪心中大概就有數了。


    她不敢上那座山,想來大概也跟她口中那位故人,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


    文靜禪沒有多問,召出玄弋後就帶著兩人坐在了它的背後。


    神鳥展翼朝著晴空中飛去,唐淵一介凡人哪裏見過這種場麵,隻能揪著玄弋的鳥毛大聲叫喊。


    靈羽盤腿坐在鳥脖子處,兩隻手堵著耳朵,無語且無奈地看著他。


    一點不像自己的師兄。


    唐淵當年武學修至巔峰,即使還沒踏入仙門,那也是在天上飛來飛去。


    怎麽可能這般模樣叫喊。


    文靜禪實在受不了,隻能在他眉心一點,給他一縷靈力讓他心安。


    唐淵一下安靜下來,甚至有膽量趴在玄弋背上看腳下的山川河流。


    他從來沒有在這麽高的地方往下看過,山如巨獸匍匐,水如長袖婉轉,這片天地好看極了。


    “靈羽,”唐淵有些興奮,“我修仙以後,也能這樣乘神鳥來去嗎?”


    “當然,還有更好玩的。”靈羽迴答道。


    她本來是不感興趣的,但看唐淵這麽好奇,她也忍不住低頭看看。


    以前縱橫天地,心中愛恨無所托時,生出的怨念蒙住了她的心,也蒙住了她的眼。


    地靈界她生活過許久,的確沒有留些空餘來看看風景。


    如今坐在這裏,她不得不心平氣和籌謀劃策,反而心有空餘,留出一點閑暇來。


    高山穀地連著丘陵平原,丘陵平原又連著海洋湖泊,畫卷所描述不如親眼所見之萬一。


    “那是什麽?”唐淵指著海邊的一處山:“為何它如此突兀?”


    靈羽隨著他所指看過去,的確有些突兀。


    沿海處地形本來就平坦居多,那兩座山卻拔地而起,似乎兩道隔絕海浪的圍欄。


    它將山後的土地緊緊抱住,南方和東方的風浪無法侵擾山後的土地半分。


    “那是玥州和瓊州的山脈,”文靜禪說,“相傳是因為海浪太大,人們退無所退,日日向諸神求來的山脈。”


    “山脈還能向神明求來?”唐淵有些意外,“我還以為都是天生的。”


    靈羽看著這山脈,總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至於到底為何會有這種感覺,她又想不清到底為何。


    它不像河流發源地震州那般,聚山成川,而是孤零零的兩座山落在那裏,形成山脈。


    有點像兩隻手並著手腕捧著中間的土地,也有點像一雙翅膀張開為後麵的平原阻擋風浪。


    “到了。”文靜禪忽然說。


    他們飛到了滄江之上,下麵就是太一宗所在。


    幾百年沒有再來過金沙遺境,再一次看到這片熟悉的土地,靈羽心中似乎有一絲酸楚一閃而過。


    這片刻的體會太過於短暫,她都還沒想明白究竟是什麽感覺。


    三個人一起落在了一處林間小路上,靈羽辨認了一下方位後,帶著他們朝山下大門走過去。


    這條路她當年是走過的,穿過一個枯木亭再走五百步,就能看見清微派石碑上雕刻的門訓。


    再然後就是山門守陣。


    守陣之後,就是她虛度的幾百年閑散時光。


    靈羽隻送唐淵到了石碑前,她為他指了個方向後,就停步下來。


    “送君千裏,”靈羽說,“有緣再會。”


    唐淵認真地疊手,朝二人拜禮:“得逢仙人點化,令我今日踏上修行路。”


    “願二位日後多喜樂,長安康,永順遂。”


    文靜禪揮手收起了他的拜禮,拉著他挺直脊梁與他對視:“以後就是同道了。”


    唐淵開心地笑起來:“方才所言都是些官話,我自己也有想對靈羽和靈羽師傅說的。”


    “希望我能早點學有所成,這樣就可以常常與你們相聚,論道也是好的,一起吃飯更是好的。”


    靈羽隻淺淺地笑了一下,她不願意騙唐淵,此一別離開青城山後,他們恐怕不會再相遇。


    緣分到這裏就算盡了,即使日後得道飛升,與她也並不是同路人。


    唐淵邁著步子朝太一宗走去,靈羽看他的背影看了很久。


    拂霜死後她沒有正式與唐淵道別,今日相送,也算給這段往事一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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