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文靜禪被靈羽帶著去獨木酒莊吃了頓飯。


    她也是在逛集市的時候,聽別人提起這裏是全祥福鎮最好吃的地方。


    除了貴,沒有別的缺點。


    所以文靜禪剛有了錢,靈羽就帶著他來了。


    她點了一桌子菜名拗口且別致的吃食,等全都端上來的時候,她衝文靜禪微笑。


    在文靜禪的記憶裏,她很少笑,也很少有別的表情。


    雖然嘴上沒說過,但他知道她心事頗多。


    隻是她不說,他也不好多問。


    “吃吧,”靈羽說,“這可是你的錢哦。”


    其實也不算他的錢,他花著並不心疼,而且就算是他的,靈羽願意用,他也很開心。


    她見蟹黃豆腐做得十分不錯,端了個空碗用瓷勺往裏添,然後放在了文靜禪的麵前。


    也就是這一瞬間,她看見斜後方樓上的看座上,有個人在盯著自己。


    是烎魈。


    她若無其事地與文靜禪閑聊:“師傅以前從沒有來過這種地方吃飯嗎?”


    文靜禪確實有些生疏,許多吃食他都不知道從哪裏開始下手。


    “沒有,”文靜禪實話實說,“逛街也很少。”


    他是真的不貪圖享樂。


    靈羽也差不多,但比他的見識,大概還是多了那麽一點點。


    “你問過我兩次想不想成仙,”靈羽說,“我今日也有一問。”


    文靜禪抬眼正正地看著她,眼神十分溫柔:“你說。”


    “你若是渡劫失敗,”靈羽也看著他的眼睛,“此生隻能做凡人,你會如何。”


    沒有人問過這個問題,他也就理所應當地從未思考過答案。


    大家都默認他一定會成功曆劫,登上仙門。


    他不知道未來的劫數是什麽,也的確沒有想過會失敗,好像他也一直默認自己會順利飛升。


    “你可以不答。”靈羽非常大方。


    她很多時候都有不想迴答的話,每次她都直接轉身離開,身體力行表現出拒絕。


    所以也就不介意文靜禪此時選擇沉默。


    “等我想好了告訴你。”文靜禪卻忽然說。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好聽。


    靈羽偏頭一笑:“好。”


    文靜禪也迴了個微笑,然後拿起勺子吃東西。


    靈羽非常體貼地往他麵前的盤子裏放東西,比如說用薄餅包好的片鴨和蔥絲,又比如說蘸好調料的白切螺肉。


    這些東西都是明淨山上沒有的。


    上次帶他吃個油茶,靈羽就發現了,這小仙君歲數不大,見過的吃過的的也少。


    放在他麵前他都不知道怎麽送進嘴裏,隻好她來教他。


    吃過飯後,靈羽跟著文靜禪去了裁縫鋪。


    晌午這個時間街上來往的人並不多,靈羽展開雙臂讓裁縫量尺寸,頭一偏就看見了門外街對麵的烎魈。


    他果然是在跟蹤自己。


    靈羽不知道原由,但也不覺得是壞事。


    隻是他那躲在茶鋪裏裝作沒事人的樣子,讓她覺得很可笑。


    “要做幾身衣裳?”老裁縫記好數字,抬頭問文靜禪。


    “這個、這個,”靈羽的手指隨便指了幾匹布料,“就這些,你看著做吧,能做幾身算幾身。”


    文靜禪點點頭,算是對她的肯定。


    老裁縫沒想到,這家人說了算的是這個年輕的女子。


    拿了文靜禪遞過來的定金,他把靈羽指的布匹全都取了下來。


    文靜禪默不作聲地觀察著,發現靈羽選的都是青綠色,隻是深淺不一樣罷了。


    她替他擋住八根長針時,也是一身淺青。


    街道外忽然有喧嘩聲,一行官兵押著囚車從裁縫鋪的門口走過。


    愛看熱鬧的人群也跟著押送隊伍,邊走邊議論犯人的往事。


    連那低頭算賬的老裁縫也抬眼看外麵,然後長歎了一口氣,搖了搖他頭發花白的腦袋:“可惜嘍。”


    靈羽認出了囚車上的人,是夢生館前鬧事的劉常。


    這人能有什麽可惜的?


    一邊的小夥計也附和自己的老板:“要不是被那水性楊花的娼妓所惑,劉公子遲早問榜登科,光耀門楣。”


    此話一出,原本毫不在意的文靜禪也轉過頭,看著老裁縫和夥計。


    “是啊,”老裁縫捋了一把自己的胡須,“本該是救風塵的佳話,奈何妓子無真心,自甘墮落。”


    “可惜了劉公子,大好年華,失手殺人。”


    失手殺人?


    靈羽有些不解,殺的難不成是鈺娘?


    “他殺了誰?”靈羽問他。


    “姑娘沒聽說嗎?”老裁縫迴她,“昨夜劉公子去夢生館,想要挽迴他的意中人,勸她不要再走賣身的老路。”


    “不料她由奢入儉難,不肯與劉公子再過清貧日子。”


    “任他如何哀求,都不肯跟他走。”


    “情急之下,劉公子失手殺了那個名伶。”


    這故事編得,文靜禪的臉上都露出了一絲震驚。


    夢生館前的鬧劇大家都有目共睹,這事竟然還能傳成這樣。


    “你怎麽知道不是劉常對不起她?”靈羽問他。


    “那怎麽可能,”小夥計搶著反駁,“男子漢大丈夫行走天地間,俯仰無愧,更何況劉公子這樣的讀書人。”


    靈羽冷笑一聲,好一個俯仰無愧。


    她不想和這樣的人多爭論,無論輸贏都是浪費她的時間。


    “我們迴去吧。”靈羽對文靜禪說。


    他知道靈羽是心生厭惡,不想在這裏多呆了,便隨她一同離開了裁縫鋪。


    這家店是鎮上手藝最好的製衣鋪,那老裁縫的成品遠近聞名。


    靈羽早就知道世上沒有純粹的好人,但真的看清時,還是忍不住想翻白眼。


    他也許的確算能工巧匠,在他的行當裏數一數二。


    但他心中的成見和那狹隘的胸懷,都讓靈羽覺得這個人屬實低劣。


    文靜禪臨走前叮囑小夥計:“我們不會再來,衣服做好送到明淨山山門前,自然有人付剩下的錢和來迴路費。”


    小夥計這才後知後覺:“原來二位是仙師!”


    他點點頭,然後追著靈羽的腳步離開。


    烎魈喝完杯中最後一口茶,在桌上放了一錠碎銀,也尾隨他們離開了。


    一道傳音在他動身的時候傳入他的耳中:“堂堂魔尊苟且行事,也不覺得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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