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國公拿著筷子去夾鹵豬耳片的動作一頓,片刻後,手中的筷子又伸向盤子,穩穩的夾起了一片鹵豬耳,隨後放進嘴裏慢條斯理的咀嚼著。


    整個人很是鎮定,


    秦書墨有些緊張,忍不住開口繼續道:「今兒早朝時,大臣們齊齊對皇上施壓,說如今京城開倉放糧了,百姓們領到的那點糧食支撐不了多久,去年至今年大幹天災頻發,乃是皇上德行有虧惹怒了老太爺才降下了懲罰,朝臣們逼迫皇上趕緊下罪己詔,向上天祈求寬恕,然後祈求今年能風調雨順。」


    鎮國公唇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冷笑。


    皇上德行有虧這倒是真的。


    不過。


    罪己詔?


    嗬嗬~


    不過就是朝中官員昏庸無能,沒有好的辦法去安置災民,為了平息民憤,亦或者是那些官員們見皇帝逐漸衰老,於是便迫不及待的開始站隊了,這才把黑鍋全部甩給了皇帝一個人背。


    秦書墨眉頭緊蹙,神色凝重的沉聲道:「同時,朝臣們還強烈要求皇上把宮中的所有道士和僧人趕出皇宮,因為民間現在不利於皇上的傳言越來越多了,都在傳京城城北丟失的童男童女,乃是被京兆尹監守自盜,然後暗中偷走了諸多孩子送進皇宮之中去了,那些孩子也都被皇帝用來煉製了長生不老之藥……皇上聽到這些話後,氣得當場就吐了好幾口血,強撐著才沒暈過去,最後叫了侍衛當場就把那諫官給砍了。」


    鎮國公眸光微閃,放下筷子,端起茶盞,悠閑的靠坐靠在圈椅之上:「看來……有人是等不及了。」


    「爹,若是不出意外的話,估計就在這幾天了。」秦書墨沉重的點點頭,眼底有著深深的擔憂。


    鎮國公把玩著手中的茶盞,翹起二郎腿,腿一晃一晃的,神色淡定的看兒子,語氣平靜道:「慌什麽?鎮國公府和戰神府又沒有站隊,而且,你爹我早就致仕不理朝政快十年了,熠知這個戰神如今又被遠遠打發到了西川那窮鄉僻壤的偏遠之地,再加上鎮國公府和戰神府在民間多年累積起來的好聲譽,還有大幹如今這內憂外患的局勢,不管是誰最終坐上了那個位置,在這個關頭,至少在這近兩三年內是絕對不會動我們的,他們不敢,而且也不會蠢得在這個時候對我們下手。」


    也是……


    秦書墨揪起的心略微安定了些。


    鎮國公把手裏的茶盞往書案上重重一放,譏誚道:「那些人……嗬嗬~也太心急了些,大幹的天災才剛剛開始,如今已經到了內憂外患的局勢,就算這時候坐上了那個位置,那龍椅……也燙屁股的很。」


    秦書墨點點頭:那些人,的確是心急了些。


    鎮國公扯了扯嘴角,繼續道:「想要穩坐龍椅,首先就得把大幹上千萬的災民吃飯問題給解決了,其次,還得把邊關給防守好了,現在,大幹的國庫要錢沒錢,要糧沒糧,糧大多全都在世家門閥和朝中官員的手裏控製著,百姓們餓著,皇帝和皇族中人以及朝臣們飽飽的吃著,新皇剛剛繼位正是需要朝臣和世家門閥支持的時候,新帝拉攏那些人都來不及,怎麽可能,怎麽敢為了災民去得罪那些人?金鑾殿上的龍椅……新皇想要坐穩,那是不可能的……」


    今年才是三年自然災害年的第一年,災難這才剛剛開始而已。


    三年?


    整整三年?


    當上千萬的窮苦百姓們把樹皮和草根吃光了以後,在上千萬的百姓們沒得吃的時候,當百姓們看到貴族們還吃著精米白麵,不愁吃不愁穿;想著皇宮裏的皇帝妻妾成群,美人環繞,頓頓大魚大肉不說,還魚翅燕窩的吃著,上萬的宮女太監伺候著。


    窮兇極惡……


    窮兇極惡……


    當人們在吃不飽穿不暖且快要餓死之時,看不到活路的災民們便會鋌而走險,揭竿而起。


    「……如此看來,這對我們倒是很有利。」秦書墨看向老爹,臉上露出淡淡的笑。


    鎮國公含笑的點點頭。


    天災人禍。


    大幹必將覆滅。


    但有句話說的好「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大幹雖然受災,關外的蠻夷同樣受災,而且,大幹在立國之後,雖然養出了一大批蛀蟲,但是由於立國不久,為了以防前朝的餘孽死灰復燃,以及蠻夷的入侵,所以在軍事之上還頗有建樹。


    至少,在近兩三年的時間內,蠻夷們是別想輕易攻破邊關的防線入侵中原。


    有了這兩三年的時間作為緩衝。


    熠知才能在西川那邊更好的積蓄勢力。


    鎮國公捋了捋鬍鬚,臉色一正:「書墨。」


    「爹?」


    「這段時間秦濓成日的早出晚歸,你盯緊他,莫要讓他在這個關頭頭腦發暈,莫要讓他在這個時候鬼迷了心竅的跑去蹚那一趟渾水,要不然……」


    秦書墨瞳孔猛的一緊,臉色微變的點點頭:「爹,我知曉了。」


    這事……得好好查一查了。


    可不能讓那孩子犯了糊塗。


    ……


    皇宮之中。


    皇帝坐靠在床頭,身上的龍袍,那胸前的位置染了一大片猩紅的血漬,臉色有些慘白,神情也有些頹然,染血的薄唇緊緊的抿著,渾身肌肉也僵硬的崩著,就跟拉緊到了極限的弦一般,隨時都有可能會斷裂似的。


    德福手握佛塵站在龍床邊,低垂著頭一動也不敢動。


    床前跪著的兩個老太醫,兩人此時渾身抑製不住的劇烈顫慄著,一臉的驚恐。


    「……說,朕的身體究竟如何了?」皇帝聲音哽哽的,透著威嚴,透著不易察覺的輕顫。


    兩個太醫一聽這話,嚇得越發的低下了頭,身子也顫抖得好似羊癲瘋發作了似的。


    「說。」


    「……迴,迴稟皇上,皇上的身體並,並沒有大礙,隻是怒急攻心氣血逆湧,這才會吐血。」溫太醫結結巴巴的違心說道。


    柳太醫也忙不迭的狂點頭:「迴稟皇上,皇上的身體的確是如溫太醫所說的那般,隻是怒急攻心才會導致吐血,隻要皇上放寬心,莫要過於操勞,再喝些調養身體的藥滋養著,皇上的身體底子很好,喝了藥很快就能恢復的。」


    聽著兩個太醫這話,唇角又溢出絲絲血跡來的皇帝,陰鷙的冷冷一笑,把喉嚨處的那一股血腥又強行咽了下去,寒聲道:「朕再給你們最後一次機會……如若還不老實交代,如若你們還敢欺君,朕便給你們安,插一個弒君的罪名,弒君之罪——誅九族。」


    柳太醫和溫太醫嚇得身子一軟,癱坐在了地上,不敢置信的驚恐看著皇帝,一時陷入了兩難。


    老實說,皇上很有可能當場就滅了他們的口。


    若是不老實說,不僅他們兩人得死,皇上更會誅他們九族。


    想想家中的爹娘,想想家中的妻兒,想想家中的子孫們。


    兩人一咬牙,選擇了前者。


    溫太醫:「迴稟皇上,皇上您的身體……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若是不吃那狼虎之丹藥,若是能精心調養不再受刺激,應該還能在……再活上三五年。」


    柳太醫:「下官也贊同溫太醫的診斷結論,皇上若能靜心修養,再活三五年絕對不成問題。」


    三五年?


    皇帝緊繃著的身體頓時一軟。


    血漬再次從胸腔內湧入了喉頭,隨後順著唇角溢出。


    一旁的德福也被這個診斷結論驚得渾身不住的顫抖著。


    屋子裏寂靜無聲。


    沉悶的氣氛,壓抑得德福和兩個太醫連唿吸都變得困難了起來。


    過了約一刻鍾後。


    龍床之上的皇帝這才終於再次開口了:「德福。」


    「奴才在。」


    「帶他們出去。」


    「……遵旨。」德福忙不迭的應聲。


    柳太醫:「……」


    溫太醫:「?」


    什麽情況?


    皇上不,不殺他們了嗎?


    癱倒在地等待皇上下令滅口的兩個太醫,此刻滿眼的懵逼。


    德福也有些懵,不過,餘光在看到皇帝那張麵無表情的臉後,心裏一緊,在兩名太醫的身旁低聲提醒:「兩位大人,還不趕緊跪謝隆恩,然後隨奴才出去。」


    兩人聽到德福的提醒,皆是投過去一抹感激的眼神,隨後跪直了身體,咚咚咚的磕了三個響頭:「謝主隆恩,臣告退。」


    德福帶著兩個太醫走出屋子後。


    皇帝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右手摸了摸左胸心髒的位置,緩緩的閉上了眼,片刻後,眸光複雜的看著這滿是鮮血的手,悽然一笑。


    他今年也才剛剛五十一歲而已,怎麽就……怎麽就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他還有那麽多的理想沒有實現……


    艱難的咽了咽,不甘的低沉道:「影六。」


    影六現身抱拳並半跪在地,冷冷的眸子裏透著些許憂慮:「皇上。」


    「派人去把京城最好的大夫抓兩個進來,立刻去。」


    「遵命。」


    影六閃身離開後,皇帝看向房門口:「德福。」


    剛剛把兩位太醫送走的德福,聽到屋內皇上的傳喚,急忙走了進去。


    「皇上。」


    「替朕更衣。」


    「是。」


    德福立刻去把趕緊的龍袍拿了過來,此時,皇帝坐在床沿,身體不住的發顫,又冷,又沒有力氣,德福把皇帝半樓在懷裏,飛快的替皇帝換了衣物後,又輕輕扶著皇帝躺下,隨後又讓人端了熱水進來,又替皇帝擦拭著臉和手上的血漬。


    看著白色布巾上的刺目血漬之時,德福喉頭梗得很是難受,在轉身去清洗布巾之時,眼淚啪啪的砸落在了水盆之中。


    皇上……


    皇上快不行了。


    他最為害怕的這一天,終於來臨了。


    此時此刻。


    德福的心情極為複雜。


    畢竟。


    皇上可是他伺候了好幾十年的主子,同主子一起這麽多年,同主子一起經歷了那麽多的事,如今……


    主子一死,他這個貼身的太監也活不成了,不僅是他,這宮裏的許多宮人和後妃們,都活不成了,都得給皇上陪葬,到了地底下,他們這些人也依舊得繼續伺候著主子。


    雖說人生來便固有一死。


    但螻蟻尚且貪生,更何況是人?


    誰不想自己多活些年?


    誰不想晚一些死?


    「德福。」


    德福用衣袖擦了擦眼淚,吸了吸鼻子,擰幹了帕子轉身看向皇帝:「皇上,奴才在。」


    皇帝淡淡掃了一眼眼眶泛紅的德福,問:「皇後和太子以及其他皇子們,可否還在朕的『仙壽宮』大門外?」


    「迴稟皇上,皇後娘娘和後宮的嬪妃們,以及太子和諸位皇子以及公主,全都跪在『仙壽宮』大門外為皇上祈福。」


    「……」皇帝麵無表情的看著帳頂,沉默了好一陣都沒說話,片刻後,皇上再次開口:「德福,朕先睡一會兒,等會兒影六若是帶著宮外的大夫進來時,你再叫醒我。」


    「是,皇上。」


    皇帝說完後,便神色疲倦的合上了眼。


    德福就站在床邊,一顆心噗通噗通的跳個不停,那瘋狂跳動的心髒,就好似要從嗓子眼兒裏蹦出來似的。


    過了約兩刻鍾後。


    德福終於控製不住他的雙眼,稍稍轉動脖子,轉動著或眼珠看向龍床之上的皇帝,直到看到皇帝那還在起伏的胸膛後,這才鬆了一口氣。


    此時此刻。


    德福真真是害怕極了,他生怕皇上此刻閉眼後,就,就再也醒不來了……。


    剛剛皇上詢問後妃們和皇子們,也不知道究竟是個什麽意思?


    在德福焦灼不安的等待下,時間一點點的過去,龍床之上的皇帝,似乎是睡著了,又似乎是沒有睡著。


    因為。


    平時皇帝睡覺之時,都會發出輕微的鼾聲,而此刻,皇帝雖然閉上了眼,但是,卻並沒有鼾聲傳來。


    德福有些摸不準皇上究竟是怎麽迴事?


    但是也不敢貿然的開口去打擾,更不敢貿然的去擅自碰觸龍體。


    「仙壽宮」的大門外,此時跪了黑壓壓的好幾十個人。


    後宮的宮妃們。


    伺候後妃的宮女太監們。


    皇子和公主們。


    所有人神色或凝重,或擔憂,或驚恐的注視著「仙壽宮」的宮門。


    太子緊挨著皇後而歸,臉上的肌肉崩的緊緊的,衣袖下的雙拳緊緊的攥著,皇後手裏捏著一串佛鎮,閉著眼,嘴裏念念有詞的似乎正在念誦祈福的經文。


    容妃和三皇子母子兩人,則是滿臉的悲戚。


    後宮之中,好些分位地下且沒有孕育過子嗣的宮妃們,還有諸多太監宮女們,皆是滿眼的驚恐和絕望。


    若是今日皇上一死。


    那麽。


    她們這些沒有子嗣,沒有娘家作為大靠山的宮妃們,全部都得被送去皇陵陪葬。


    大幹的開國皇帝駕崩後,後宮之中妃嬪外加宮人們,被逼殉葬的人數足有八千多個人,想想這個數字,宮中的太監宮女和嬪妃們,無比膽顫心驚,魂飛魄散。


    半個多時辰後。


    影衛們帶著京城藥鋪最好的大夫進入了仙壽宮。


    後妃和皇子公主們,看到兩個麵色驚恐的陌生麵孔被帶進了皇帝的寢宮,皆是好奇且不解。


    那兩個人……


    究竟是什麽人?


    「皇上,皇上……」德福走進床邊,彎腰恭敬的湊近皇上低聲提醒:「皇上,影衛已經把京城的兩個大夫給帶來了。」


    躺在床上好似睡著了皇帝,刷一下睜開眼睛,眸子裏一片清明:「扶朕起來。」


    「是。」德福把佛塵放在床邊的凳子上,小心翼翼的把皇帝攙扶了起來,皇帝坐靠在床頭,粗喘著氣,緩了一會兒後,冷冷道:「宣他們進來。」


    「是。」德福拿起佛塵,走到房門外把讓兩個影衛把大夫帶了進來。


    兩個被抓來的大夫剛剛在進入宮門之時,就已經徹底被嚇懵了,這會兒兩人都好似沒了魂兒似的,呆呆楞楞的。


    皇帝冷厲且威嚴的眸子直直射向兩人。


    那兩人對上皇子這駭人的眼神,嚇得一個激靈,思緒頓時迴籠,臉色大變的跪在地上忙不迭的咚咚磕頭。


    「皇上……草民拜見皇上。」


    「……草民拜見皇上。」


    皇帝看著瑟瑟發抖的兩人,過了一下會兒後,厲聲道:「今日讓你們來,是讓你們來替朕診脈的,如若你們膽敢有半句虛言……你們的家人,一個都別想活。」


    兩人嚇得當即就癱倒在地。


    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他們隻是在京城的藥鋪老老實實坐診而已?


    為什麽?


    為什麽偏偏是他們遭遇了這橫禍?


    「診脈。」皇帝把手從被子裏伸了出來,寒聲催促。


    兩個大夫嚇得瑟瑟發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過去。


    德福看著兩人這狀態,忙不迭的走過去低聲點撥並提醒了幾句,兩人這才戰戰兢兢的爬到床邊。


    最為年長的大夫哆嗦著手,深深吸了一口氣後,強迫他自己靜下心來,不靜下心來的後果,若是診脈不準,他們的一家老小可就都要完蛋的。


    當白鬍子的大夫摸到皇帝的脈象後,臉色大變。


    皇帝陰鷙的眸子看向對方:「說。」


    「……」說?還是不說?年長的老大夫看著皇帝這駭人的眼神,心裏一陣狂跳,緊張的咽了咽,哆嗦著唇:「皇,皇上,您的脈象……脈象表露,您的身體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結結巴巴的說完,老大夫便跪爬在地上不停的磕頭。


    皇帝聽到這話,胸腔氣血翻湧,深深吸了一口氣,極力壓抑著他的情緒,看向另外一人:「診脈。」


    那四十多歲的大夫爬了過去,驚恐的為皇帝也診脈後,硬著頭皮迴到:「迴稟皇上,草民的診斷和先前這位朱大夫的診斷是一樣的結論,皇上您若能安心休養……自然是能延長幾年的壽命。」


    還是這個診斷結果……


    皇帝垂下了眸子:「德福,讓人送他們出宮。」


    「是。」


    兩個大夫一聽能迴家了,皆是滿眼的不敢置信。


    德福剛剛把兩個太監送出房門,再次迴到屋內時,德福雙眼泛紅,含著淚跪在了龍床邊:「……皇上,您會沒事的,隻要你不要過於操勞,晚上早點睡,你一定會很快好起來的。」


    皇帝低垂著眸子沒說話。


    屋子裏,就隻有德福壓抑著的抽泣之聲。


    ……


    夜裏亥時。


    秦七冰塊似的臉上難得的透出了些許喜色,帶著身後的人,有些激動的快步走到鎮國公的臥室房門前。


    「叩叩叩~」


    秦七敲了三下房門後,壓低的聲音透著怎麽都抑製不住的激動:「主子,大少爺派人送信迴來了。」


    床上的鎮國公刷一下睜開了眼,一下子坐了起來,拿過床邊凳子上的外袍披在身上後,坐靠在床頭急忙道:「進來。」


    「是。」秦七推開房門率先走進了屋子並點亮了油燈。


    鎮國公看站在門口的秦二十一,眸光錚亮:「進來。」


    秦二十一點點頭,疾步走進屋子,隨後在床邊抱拳並半跪在地:「拜見老太爺。」


    說完。


    秦二十一便撩起褲腿,從小腿處拔出一把匕首,然後動作利索的拔掉匕首的木質手柄,並從木質手柄內抽出藏好的密信:「老太爺,這是主子給您的迴信。」


    秦七接了過去,隨後遞向床上的鎮國公。


    鎮國公拿著信後,並沒有急於打開查看,而是先詢問了看向秦二十一開口詢問:「大少爺這一路上可還順利?大少夫人和兩個孩子可還好?」


    「迴稟老太爺,這一路上都還順利,不過,因為災民們都以為大少爺是前去賑災的,所以大少爺這一路上遇到了不少災民攔路懇求放糧,大少爺給災民們講了他的難處後,災民們都很是理解,而且,大少爺每天經過一個地方並紮營過夜時,大少爺基本上都會親自帶人上山去打獵,然後把其中一部分獵物分給災民們,大少夫人和晴空小小姐的身體都很好……」說道這兒,秦二十一頓了一瞬。


    鎮國公心口猛的一跳,身子一下子就坐直了:「小川怎麽了?」


    秦二十一見老太爺這麽緊張,忙不迭的出言道:「就是小少爺途徑溪口鎮的時候,似乎是受到了什麽刺激,接連吐血了兩次了,不過在屬下在迴來送信之時,小少爺的身體已經沒事了。」


    沒事就好……


    沒事就好……


    「下去休息把。」


    「是。」


    秦二十一離開後,鎮國公府看向秦七:「多點兩盞燈,備紙,研磨。」


    「是,主子。」秦七領命後,忙不迭轉身去準備。


    鎮國公撕開密信,微眯著眼迅速查看,越往下看,鎮國公神色便越是震怒,看完信後,鎮國公滿眼心疼的深深一嘆。


    小川那孩子,前世小小年紀卻遭遇了那麽多屈辱的折磨,難怪那麽沉穩的一個孩子,居然會被氣得接連吐血,真真是……


    任誰遇到那樣的事,那樣的親生父親,誰都會受不了的。


    秦七把筆墨紙硯都拿過來後,鎮國公便穿好衣物下床去給大孫子寫信,準備把京城的近況一一告知對方。


    剛剛提筆,動作一頓,看向房門外:「秦七,派人去通知熠知他娘一聲,就說熠知寫信迴來了,一切平安。」


    「是,主子。」


    ……


    翌日。


    朝臣們本以為皇上昨日吐血病倒,今日便不會來上早朝,誰知道今兒皇上不僅來了,而且還破天荒的攜著後宮之主的皇後娘娘一起出現。


    文武百官們看著龍椅上的皇帝,看著站在龍椅旁的皇後娘娘,全都傻眼了。


    這是個什麽情況?


    皇上這是要幹什麽?


    早朝乃是商議國事的地方,為什麽皇上居然會把後宮中之中的皇後娘娘給帶來?


    此時此刻。


    別說是文武百官們傻眼了。


    就連皇後娘娘本人也同樣傻眼了。


    剛才她還在睡夢之中,迷迷糊糊便聽到宮人的通報,說皇上過來了,忙不迭的爬起來接駕,卻看到皇上被德福攙扶著朝她走來,還笑意盈盈的笑望著她,不僅如此,還親昵的拉著她的手,讓她趕緊換上朝服。


    皇後嚇得心都揪起了,神情有些恍惚的被幾個老嬤嬤服侍著穿上了朝服。


    皇後怎麽都沒有想到,皇上拉著她居然來到的是這個地方。


    太子緊張不安的站在下方,衣袖下的手,拳頭緊攥,渾身的肌肉都繃得緊緊的。


    父皇……


    父皇他究竟是想要幹什麽?


    今兒一同被皇上叫來上朝的,還有七個已經成年了的皇子,分別是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七皇子,八皇子,九皇子。


    就連未成年且隻有十二歲的最小皇子,十皇子也被叫來了。


    皇帝右手拉著皇後的左手,平日裏威嚴的臉上,此時看向皇後時透著柔情,看了一會兒皇後,皇帝便把視線落迴到了下方的文武百官。


    此時。


    皇上的臉色蒼白,唇瓣幹裂,雙眼也布滿了血絲,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日薄西山之態。


    「臣等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兒臣參見父皇,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左手抬了一下:「諸位愛卿,都起來吧。」


    「謝皇上。」


    「謝父皇。」


    下方的眾人都起來後。


    皇帝複雜的眸子一一掃過在場的眾人,深深一嘆,頗有感觸的說道:「諸位愛卿……時光如箭,歲月如梭,不知不覺,在這給地方,朕已經和諸位愛卿走過了幾十年了,歲月不饒人吶~」


    最後一句,說得在場的大臣既是鼻頭泛酸,同時,一個個也心生提防了起來。


    皇上今兒這究竟是要下一盤什麽棋?


    皇上左手撐住胸口很是難受的咳喘了幾聲,伴隨著咳喘,皇帝的唇角溢出了絲絲血跡,皇後瞳孔猛的一縮,滿眼擔憂的忙不迭掏出了手帕,剛想要伸手去擦拭,下一瞬卻又頓住了,似乎估計場合,最後把手帕遞向了皇帝的手中。


    接過帕子,皇帝擦了擦唇角的血漬,隨後看向下方的眾人,深深一嘆:「如今……我們這些老傢夥們,有人老的老,有人去的去,朕的身子……也不中用了……」


    這話。


    聽得在場的眾人心口猛的一跳。


    站在龍椅不遠處的德福,此時也心跳如雷,完全就搞不懂主子的意圖?


    皇帝目光慈祥的看向下方的太子,朝太子招招手:「泰兒,到朕身邊來。」


    「……。是,父皇。」太子手腳有些僵,緊張且忐忑的咽了咽,完全摸不準父皇此刻的意圖,心中有著防備,也有著無可奈何,最終隻能硬著頭皮,手腳發僵的踩著台階一步步走了上去,在龍椅下平台下方的三個台階處停了下來,朝皇上拱手行禮:「父皇。」


    皇帝含笑的慈愛看著兒子,再次招招手:「到朕身邊來。」


    皇後和太子的心髒此刻瘋狂的跳動著。


    有些大臣似乎猜到了些什麽?


    但是……


    大多都不敢去相信他們所揣測的那個結論,畢竟,眼前這個皇帝是個什麽性子,他們在皇帝手下這麽多年,怎麽可能不清楚這皇帝的為人?


    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的……


    三皇子雙眸瞪得老大老大,一瞬不瞬的看著太子,看著太子一步步的朝著龍椅上的父皇走了過去。


    此時。


    三皇子緊張得連唿吸都快要暫停了。


    太子渾身微顫,因為緊張而不斷的下意識吞咽著嘴裏的唾液,聲音有些緊,有些艱澀:「……父,父皇。」


    「太子,跪下。」皇帝語氣威嚴的對太子道。


    太子身子越發顫抖得厲害了:「兒臣……兒臣遵旨。」


    說完。


    太子便咚一聲跪在了皇帝的身前。


    皇後看著突然變臉的皇帝,也嚇得跪在了太子的身旁,卻一句話都不敢說。


    皇帝看了皇後和太子片刻,隨後雙手伸向他的下巴下方,解開了用於固定頭上冕旒的繩子。


    眾人一看皇帝這舉動,皆是驚得差點跌破了眼球。


    怎麽可能?


    怎麽可能?


    三皇子雙眸驚得瞪得老大老大,那神情,那臉色,就跟那死不瞑目的人臉上表情差不多。


    早朝的大廳裏。


    就隻有此時跪在龍椅前,且低垂著頭的皇後和太子母子沒有看到這一幕。


    皇帝微顫的雙手吃力的把他頭上的冕旒摘了下來,隨後吃力的起身,並朝著太子走了過去,低垂著頭的太子看父皇一步步朝他走來,渾身不住的顫抖著,渾身的肌肉也崩得緊緊的,渾身的經脈也高高的鼓了起來。


    忽的。


    太子聽到了後方朝臣們,以及龍椅旁站著的德福齊齊倒抽了一口冷氣。


    父皇……


    父皇他是不是發現……


    腦袋上猛的一沉,似乎有重物壓在了頭上,緊接著,太子便聽到從他的頭頂傳來了那熟悉得令他肖想了十多年的串珠清脆碰撞之聲。


    這是……


    這是……


    下一瞬。


    太子便看到父皇的雙手在他的下巴下方,正在把絲繩打結然後固定他頭上的冕旒。


    他這是在做夢了?


    他這真不是在做夢嗎?


    太子渾身劇烈的顫抖著,不敢置信的緩緩抬起了頭,看向上方父皇,當看到父皇那臉上罕有的慈愛之色,當看到父皇頭頂上冕旒的消失,太子緊攥的拳頭劇烈的顫抖著,聲音嘶啞而哽咽,感動中又夾雜著驚恐:「父皇?」


    皇帝慈祥的看向兒子,伸手把太子攙扶了起來,拉著太子的手,父子兩人齊齊麵對下方的文武百官:「諸位愛卿,朕繼任皇位這麽幾十年,對外,朕做到了把蠻夷抵禦在關外,對內,朕屢屢減輕賦稅,幾十年如一日的從未缺席過早朝,如今……朕的身體已經衰老了,已經不能再繼續擔著大幹的這一副重擔,所以,朕宣布,朕今日退位並傳位於太子,從即刻起,朕便是大幹的太上皇,諸位愛卿要好好輔佐新皇治理天下,。」


    說完。


    皇帝又是一陣劇烈的猛咳,雖然皇帝用手捂住了嘴,但是那些猩紅的血漬,還是順著皇帝的指縫流了出來。


    「父皇……」太子目露驚恐的失聲驚唿。


    「沒,沒事……」皇帝強撐著,用身上龍袍的衣袖隨意擦了擦嘴上的血漬,看向下方的文武百官:「還不趕緊跪拜新皇?」


    大臣們,皇子們,臉色各異的齊齊跪了下去。


    「參見皇上。」


    「參見皇上。」


    「參見皇上。」


    ……


    五天後。


    秦熠知收到了京城祖父的來信。


    當得知那老皇帝居然主動退位,並傳位於太子時,秦熠知和雲杉以及雲祁,皆是滿臉的不敢置信。


    「難不成,那疑心病重的老皇帝,真的活不長了?」雲杉有些好奇的嘀咕道。


    不會吧?


    四個月前,她還看到那老皇帝保養得那麽好,怎麽會突然之間,就不行了呢?


    不過轉瞬一想,那老皇帝一直妄想長生不老,成天吃著各種所謂能讓他長生不老的丹藥,話說,華夏自古以來,那麽多妄想得長生不老的皇帝們,就沒一個活得長的,一個個吃著那些丹藥,最後卻事與願違。


    一個個的反而被些所謂的丹藥給弄得慢性中毒,不是突然暴斃,就是慢性中毒而死。


    秦熠知和雲祁對老皇帝的為人很是了解。


    怎麽看。


    怎麽都覺得這不是老皇帝的一貫作風。


    難不成,真是——人之將死,其行也善?


    「祖父和爹娘他們在京城還好嗎?」雲杉看向秦熠知問。


    「嗯,都很好。」秦熠知點點頭,隨後從信封裏抽出另外一張信紙,笑眯眯的說道:「這是我娘特地給你這個兒媳婦的信。」


    婆婆還給她寫信了?


    雲杉很是開心,接過信紙開開心心的查看了起來。


    雖然雲杉有一部分繁體字不怎麽認識的,但是,連蒙帶猜的,還是大體知道了信中的意思,其實也沒有說什麽大事兒,就是叮囑她要保重身體,要好好照顧孩子,還說了戰神府的蔬菜,蘋果苗,藤椒苗和花椒苗都長的很好,還提到了祖父一個勁兒的嘮叨,說廚子們都是依照她留下的滷肉方子在做滷肉,可就是沒有她做的味道好等等瑣碎的事。


    雲杉笑眼彎彎的看著信紙,整個人又開心,又感動,又有些惆悵。


    看著妻子這麽開心,秦熠知心情也頗好。


    伸手牽著妻子的手:「天色不早了,咱們迴馬車上去休息吧,明兒一早又得趕路呢。」


    雲杉點點頭。


    雲祁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起身伸了個懶腰:「哎~依照咱們趕路的這個進度,估計至少還需二十天才能抵達西川,老子這腰,這腿,酸疼得都感覺不是自己的了。」


    一路顛簸了這麽多天。


    長時間騎馬——屁股疼。


    躺在馬車上——顛簸得渾身骨頭和肌肉疼。


    真真是……。


    這長途跋涉的滋味,真他娘的不好受,尤其還是在這災難之年,連想去酒樓打打牙祭都不成,成天不是稀粥,就是野味,野外連半點野菜都找不到。


    唯一能偶爾吃到的蔬菜,就隻有嫂子弄的豆芽和豆腐。


    嫂子雖然提前準備的有豆子,可由於皇帝毫無預兆的讓熠知就去西川擔任知府,所以短短的兩天時間,而且還是在京城糧食極度短缺的時候,能弄到那兩百多斤黃豆,已經很不容易了。


    所以這些豆子,嫂子都是嚴格控製了的,每隔六天,才能吃上一迴豆芽,亦或者是豆腐,就連做豆腐的豆渣,都被嫂子放在屜籠裏蒸熟,然後拌上鹽,花椒,辣椒後,捏成一個個餅狀,然後放在竹篾編製的篩子之上,放在炭火上去和豆腐幹一起燻烤,熏一夜後,豆渣沒有了水分,就能存放好幾天,這帶著鹹味麻辣味且的豆渣,讓士兵們在早上喝稀粥的時候,每人碗裏掰上一小塊當成下飯的鹹菜。


    這豆渣頗受大夥歡迎的,隻可惜……。量太少了。


    秦熠知拉著妻子,兩人看著雲祁這走路歪七扭八的搞笑樣子,皆是好笑不已。


    不過。


    一想起還要二十多天才能抵達西川,雲杉也頓時覺得身上越發的酸疼了。


    看到妻子扭動脖子,聳動肩膀的難受樣,秦熠知滿眼的心疼,可卻又無可奈何:「夫人,等會兒洗漱後,為夫給你按一按。」


    「好。」雲杉點點頭。


    兩人迴到馬車。


    雲杉四仰八叉的癱在馬車之上,秦熠知忙前忙後的,一會兒給她擦洗臉,一會兒又給她擦洗手,最後把熱水盆放在馬車上,讓她一邊泡腳,同時,還給她的雙腳和小腿做按摩。


    帶著薄繭的厚實大掌,別看平時拿慣了刀劍,其實做起細緻的事情來,也還是很厲害的。


    雲杉雙腳在他雙手的捏揉按摩之下,感覺他那一雙手簡直就好似擁有魔法似的,摁得她小腿和雙腳舒服不已。


    於是。


    被他按摩得很是舒坦的雲杉,發出一聲舒爽的低口今:「嗯~」


    聽到這聲音,秦熠知替她按摩的雙手動作一頓,喉結迅速的上下滑動著,抬眸看向舒坦得閉著雙眼的媳婦,又看看媳婦這白皙的雙腿和雙腳,黑沉的眸子似乎裂開了一條縫隙,那滾燙而炙熱的岩漿瞬間就迸發了出來似的。


    見秦熠知停下了動作,好一陣都沒繼續按,雲杉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眸子,關心卻擔憂道:「是不是累了?累了你就歇息吧,不用再按……」


    話還未話說完。


    就被秦熠知低沉而嘶啞的聲音所打斷:「夫人,為夫不累。」


    雲杉眸子又瞪大了一些,雙手撐著身體上半身坐了起來,擔憂道:「那你是怎麽了?可是遇到了什麽棘手的難題?所以心情不好?」


    一朝天子一朝臣。


    雖說那新皇在身為太子的時候,在民間的聲譽一向很好,什麽為人敦厚,純孝,但這不代表太子成了皇帝後,還依舊會如此待人?


    畢竟。


    身為太子時,雖然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儲君,但麵對的是疑心病重寧而且掌控欲強的父皇,那太子肯定是要夾著尾巴做人的。


    而如今。


    太子成了新皇,成了大幹的一國之君,成了萬萬人之上,成了手握生殺大權的皇帝,沒有上頭那一座大山壓著,不用在謹小慎微的行事,被壓製了這麽就的人,而且,當初鎮國公府和熠知都沒有站在太子那一方。


    誰知道太子一旦得勢之後,會不會放飛自我?會不會為所欲為?


    想到這些。


    雲杉的心裏就揪了起來。


    畢竟。


    祖父和爹娘都還在京城呢。


    秦熠知見妻子似乎有些想岔了,眸光暗沉的直直看向妻子,聲音低啞:「媳婦,為夫的確是遭遇到了棘手的問題。」


    「什麽問題?若是可以的話,你可以說出來給我聽聽,一人計短二人計長,指不定我就能幫到你呢?」


    「媳婦,你今晚絕對絕對可以幫我的。」


    「?」什麽情況?


    聽他這騷裏騷氣的語氣,還有他這痞氣的神情,總感覺……總感覺此刻她對他說的話,他對她說的話題,似乎並不是同一個話題?


    總覺得他總似乎在把她朝著汙的方向引了過去……


    秦熠知感覺到盆裏的熱水有些涼了,便把她一雙腳用布巾擦拭幹淨,隨後把木盆放在馬車下方,坐在車廂口,就著她洗過的水把他自己的腳也清洗後,便傳鄧婆子前來把東西收拾走,同時,還對周圍的侍衛吩咐道:「都退散至二十丈開外,沒有我和夫人的允許,誰都不能靠近馬車。」


    「是,主子。」侍衛們齊齊領命,一窩蜂的退散開了。


    好些侍衛們嘴角抑製不住的抽了抽。


    此時此刻。


    雲杉已經大體摸清了他的意圖。


    「媳婦。」


    「?」雲杉拉起被子把整個人遮蓋得嚴嚴實實,惡聲惡氣道:「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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