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的對,張武是個土匪,你和他呆久了就變成個小土匪”,傅長秋尋著聲望去,一個嘴角含笑的男人正從門裏走出來,他下意識地往與安身邊又靠近一點,“這是誰家的孩子?幾日不見,傅長秋你還學會強搶民女了?”男人居高臨下地打量著兩個小家夥,話語裏夾槍帶棒地刺著傅長秋。


    “我沒有……與安妹妹是和家裏人走散了,我才領迴來想一會兒讓娘親幫忙的,才不是強搶民女……”傅長秋小聲為自己辯駁,眼睛卻不敢看著男人,好像心虛一般。


    “是嗎?”男人那雙狐狸眼微微眯起,似乎是在考量他話中的真假,而後開口“強搶民女的罪名我算你沒有,但損毀結界你總是認的吧?”


    “是…”傅長秋本來也沒想隱瞞這件事,現在男人提出來,他自然爽快的承擔該有的罪責,“進去吧,到祠堂裏跪著”,男人也沒有再多為難他,然後遞了個小香爐給與安,“內丹畢竟是妖物,直接用手拿著不好。”


    與安接過香爐,衝男人點點頭,算是道謝,“與安妹妹,你就跟著我三叔走吧,雖然他笑起來像個狐狸給人感覺也陰沉沉的還總是訓我,但他其實是個好人,你不用害怕的。”邁進門,傅長秋就要往祠堂的方向走去,但是他又擔心與安,於是在人耳邊附上幾句才安心。


    “你怕我嗎?”走在前麵的男人突然問了這麽一句,與安盯著他的背影,不知道該如何迴答,不過男人似乎也並不是要他迴答,因為很快他就自顧自地說了下去,“隻要你說實話,不犯錯,就不必怕我。”


    與安握著香爐的手立刻收緊,但麵上卻仍舊一副平靜的樣子,“到了”,穿過彎曲的迴廊,男人推開一扇門,後退一步,給與安讓出了個位置。


    房間裏很暖和,踏進一步便覺春風拂麵,男人看著他走進去,然後關上了門,“你就是長秋撿迴來的小家夥嗎?真是可愛啊,來坐過來讓我仔細看看”,紗帳裏傳來嬌俏的女子的聲音,柔柔媚媚仿佛能化了人的骨頭,但與安卻沒有向前走一步,他像是孤立無援的小獸,戒備著周圍的一切。


    “姐姐你別捉弄他了……”另一個女子歎了口氣,有些無可奈何地說道,“坐下吧,我們沒有想傷害你的意思,隻是想問問你到底從哪裏來,你可以慢慢想如何迴答我,隻是不要說謊便好了。”


    與安看著麵前的圓桌和凳子猶豫一會兒,終是坐了過去,他摸索著手中香爐的紋路,不知道該不該迴答這個問題,也不知道該怎樣迴答,他雖然心裏對於自己的境況已有了大概的了解但是很多話他沒辦法說出來,就算用他本來就會的語言都解釋不清的事,又怎麽可能用一種他隻是從母妃那裏學過的寥寥幾句的話說清楚呢……


    “不知道。”最後與安選擇了不算撒謊的說法,紗帳裏的兩個女子聽了都是略微一愣而後笑出聲來,“你看我就說這小家夥得這麽迴答吧,張武那個傻子還不信,誒呦這迴他可得賠我二兩銀子了!”與安能聽出來這是最開始的那個女子的聲音,他並不能完明白那女子話中的含義,不過看起來,他好像不會再被盤問什麽了。


    “雖然我不太想留一些來路不明的人,但是你畢竟無處可歸,放任你這樣的小孩子在外麵我也於心不忍,所以今日起直到你能重新迴到你應該在的世界為止,你都是傅家子孫,明白了嗎?”這麽簡單就被人接納對於與安來說實在不可思議,他直直地盯著那紗帳想要看出些名堂。


    “你在這兒啊?快走啦!”突然門被推開,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蹦了出來,拽著與安的手就跑了起來,他來不及反抗便被拽了出去,他隻能迴過頭,想再看一眼那紗帳,可落進眼底的卻是空無一物的房間。


    與安被拖出好遠才硬生生地讓眼前的小女孩停住腳步,“你怎麽不走了?不是餓了嗎?我是要帶你去吃飯的。”小女孩轉過頭,一臉疑惑,她怕與安不知道自己拉著他做什麽,難得地解釋了一句。


    “傅長秋在哪兒?”與安顯然並不在意自己餓不餓,他更關心那個把自己帶進來的人,“長秋啊,還在祠堂,我剛剛看三叔去接他了,不用擔心,三叔最疼他的,不可能讓那孩子錯過團圓飯,一會兒你保證能見到他的。”小女孩拍了拍與安的肩膀,一副長輩做派。


    “現在可以走了嗎?”小女孩說著話人已經一蹦一跳地走了出去,與安沒再多言,快步跟了上去。


    此時殷參也已經走到了祠堂外麵,眉眼帶著三分笑意,不過等到他看見屋內一片好不快活的景象立時收斂了這份難得的溫柔,“真是熱鬧啊”,他單手搭在門上,嘴角上挑,看起來像是一副要一起作樂的模樣。


    傅長秋聽見男人的聲音,頭都不敢迴一下,也不管身前有沒有軟墊立刻跪在地上,滿屋飄蕩的遊魂看見來人也都馬上閉了嘴,迴到自己的牌位裏老老實實地縮著。


    “怎麽我一來就都不說話了呢?別做出一副思過的樣子了,沒有那份心還不如快點去飯廳吃團圓飯”,殷參往前走了兩步,站到傅長秋身旁,看他不動,心裏更是竄了一股火上來,“出去。”


    傅長秋知道他三叔是真的生氣了,隻抬頭望著那雙染著怒火的狐狸眼,小手捏著男人的袖子輕輕搖晃,“三叔,我錯了……”男人看著他,口中隻又重複了一遍那兩個字,“出去。”


    “是……”傅長秋再不敢說什麽,隻得退了出去,待那小小的身影消失不見,殷參才轉過身,將立著的每一塊牌位的仔仔細細地打量一遍,“他還小,不懂事,讓他思過跪不住沒什麽,但你們這些老東西加起來都有一千歲了,也不懂事嗎?隻知道一味地縱容,你們是希望他早點廢了是不是?”


    “如果讓我再發現一次,你們的牌位就都重新換一換吧,這檀香木我看你們是受不起了。”男人撇下這麽一句話後便走了出去,牌位裏被供奉著的傅家祖輩一時間都覺得背後出了身冷汗,直到伸手去摸的時候才記起來自己早就是鬼了,哪兒來的汗呢……


    “不管過了多久,看見殷老三生氣還是覺得害怕啊……”


    “就是就是,明明長了張那麽好看的臉,怎麽就不能溫柔點呢?”


    “可不就是嗎,再說了哪家長輩不慣著孩子的,最慣著的不就他自己嗎,還說咱們!”


    “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哪天咱們就起義反了他算了!”


    傅家祠堂就沒個安靜時候,殷參搖搖頭,也不再管他們說些什麽。


    傅長秋因為用了北鬥符,腿腳還有些不聽使喚,踉踉蹌蹌費了半天功夫才走到飯廳,他悄悄探了個頭進去,小心地盼望著自己不被發現,“長秋哥哥(弟弟)!”但顯然他那一桌兄弟姐妹都是眼神好的,他連一整步都沒邁出去就給叫住了。


    “長秋,過來給叔叔嬸嬸拜年。”光是被同輩的叫住也就算了,傅長秋最防著的就是被他爹爹瞧見,這下倒好,他隻能挪著碎步去給一年也見不上幾次麵的親戚們拜年,那吉祥話他都說膩了,也不知道這些長輩怎麽就聽不厭。


    總算是兩張桌都轉完了,傅長秋立刻拖著兩條還打顫的腿坐在與安旁邊,“與安妹妹,你見過我娘親了嗎?怎麽樣,幫你找到家了嗎?


    “沒有,以後我暫時就姓傅了”,與安搖搖頭,而後又補充一句,“我不是妹妹,是哥哥,我九歲,不是女孩子。”


    傅長秋有些僵硬地點點頭,不知道這些消息從哪裏開始消化比較好,肚子又不合時宜地叫了兩聲,他覺得還是先吃飯再去思考那些複雜的東西,“又認錯啦,長秋你可真厲害!”但他剛抬手搭上最近的那盤脆筍就被人按住了筷子,他不滿地看向筷子的主人,臉色不免沉了幾分。


    “對了,你還不知道吧,長秋他啊……每一次都能把我和長疏認錯,次次都認不對也算是讓人佩服的能力了。”傅長盈故意不去看就差腦門上點起三把火的人,而將視線落在他旁邊的俊俏少年身上。


    與安知道傅長盈沒有惡意,隻不過是想捉弄一下傅長秋罷了,但他到底和對麵巧笑嫣然的少女不熟,所以沒去接那個話,“哼,認不對你們的人多了,不差我一個!快吃吧,這麽多佳肴怎麽都堵不住你的嘴!”傅長秋又羞又惱,胡亂地往少女碗裏夾著菜。


    “與安妹妹……哥哥,你也多吃點,分明比我大卻這麽瘦,也不能怪我以為你……”話說到一半,傅長秋總覺得有點不太對立刻將後半段咽了下去,轉口道,“這是紅燜羊排,我玖兒姐最拿手的,一點膻腥味都沒有,還特意浸了蜜的,我最喜歡吃了!”說著就將與安麵前的盤子碗都堆了個滿。


    “說起來你這位哥哥,因為體弱在外養病,快十歲了才迴來,你都不知道人家喜歡吃什麽就亂夾菜,萬一吃著忌口的,病起來怎麽辦啊?”傅長盈把碗裏不喜歡吃的挑挑揀揀塞進傅長疏那邊,看著極為殷勤的堂弟歎了口氣。


    傅長盈說的話乍一聽像是在挑刺,可仔細想來卻是在提點自己,傅長秋鼓著兩個腮幫子,一時也為難起來,“長盈,你少欺負他一會兒吧……”傅長疏用筷子敲了敲少女的碗邊,小聲說道。


    “好不容易才能抓著一個好玩兒的,你這麽快就讓我鬆手,有這麽當哥哥的嗎?”傅長盈嘟著嘴,一副不情願的模樣。


    與安淡淡地掃了一眼對麵的雙生子,而後向著身旁坐立不安的人說道,“你夾的,我都喜歡吃。”“那我再多給你夾點!”傅長秋聽了立刻像被及時雨澆灌的花葉,眉頭舒展開來。


    “我是不是招惹到這位表親了?”傅長盈總覺得自己被那輕描淡寫的一瞥看得背後發毛,她低下頭悄聲問著和她容貌一樣的哥哥,“是,而且還連累我也沒有好印象了。”傅長疏細細地挑了魚刺,將白嫩的肉放進長盈盤中,可話裏的刺卻是沒挑去。


    “哼,看著人家好看就想留個好印象嗎?男人啊……”傅長盈假裝感歎,可看她哥哥一點反應也沒有便也不再打趣,“哥,你不覺得,那位表親剛剛看過來的目光,就像是天子在審視對自己不敬的臣民嗎?”


    “嗯……確實有些像”,傅長疏不動聲色地抬眸將與安所有的表現收入眼底,“說不定,這十年不是養病,而是為了養出一位可爭天下的……”“那克瑾又當不上皇帝了?”話未說完,傅長盈就急急打斷他。


    “不好說……前世在傅家並為見過這位表親,今生相見,說不定與你我兩世為人的變數也有些關聯”,傅長疏的聲音越壓越低,到最後這句幾不可聞,“不過我們隻要做好自己該做的事就夠了……”


    傅長盈點點頭,不再說話,但目光總是往與安的方向瞟去,被看著的人似乎並未察覺的樣子,倒是傅長秋注意到那有點灼人的視線,“與安…哥哥,他總看你,不會一會兒要找你麻煩吧?”想起自己剛剛被揭了短,傅長秋便忍不住有些擔憂。


    “不會。”與安早就習慣了那樣目光的注視,他知道投過來這種眼神的人不會對自己造成麻煩,倒是麵前這堆吃不完的東西才像是個麻煩,而罪魁禍首卻毫無自知。


    這頓氛圍並不算完美的團圓飯最後總算是吃完了,長輩隨著傅家長媳去東廂休息,而小輩跟著傅長秋去了西廂,吵鬧了一天的院子此時也總算得了寧靜。


    不過兩邊燈都熄了之後,別院的十鬼開始活躍起來,“玖兒你真的把那家夥留下了?也不怕日後是個禍害嗎?”張武說著話,單腳踩在桌邊的長凳上,給自己倒了碗剛溫好的酒。


    “就一個小孩子能是什麽禍害?我看你是怕玖兒看上他吧!”杜柒娘也給自己弄了碗酒,但沒有張武的那麽烈,隻是普通的桂花釀。


    “放屁!先不說玖兒不喜歡那種小白臉,單就是那娃娃年紀誰能下得去口啊!”張武不屑地白了她一眼,但目光卻往劉玖那邊飄去,“玖兒你不會喜歡的是不是?”張武心裏一點底的沒有,畢竟一想到與安的皮相,就能預見他長大了一定跟潘安一樣,出門被瓜果梨桃砸死。


    “嗯……”玖兒手裏捏著布繃,正繡著雙麵花,眼皮都未抬一下,隻輕微地敷衍著,不過張武就算被敷衍也是高興得緊,樂嗬嗬地灌了自己三碗酒。


    “真是個傻的……”杜柒娘搖搖頭,細細抿著自己的桂花釀,“白陸,剛剛玖兒說的無根之人你信嗎?”她一看張武那裏得不到什麽趣味,便轉頭倒在身後英氣女子的懷裏。


    “信,柒娘你不信嗎?”白陸稍微端正了坐姿,讓杜柒娘躺得更舒服些,“不是不信,隻是覺得一個人真的像浮萍一樣,無親友無家園,有些不可思議罷了……”女子半眯著眼,似乎真的是有些感慨。


    “我還以為柒娘你是因為三哥的話才問我信不信的。”白陸捏了一塊翡翠糕,遞到女子嘴邊,讓她小小的咬上一口,甜而不膩,杜柒娘甚是喜歡,“嗯這個好吃,殷老三說的那什麽讓長秋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嗎?到也是有點那個原因。”


    “柒娘你不懂,因為玖兒姐說了那孩子是無根之人,無處歸無處去,所以決定留下的,三哥就想趁此給長秋個教訓,讓他知道知道以後可別什麽都往迴撿,順便呢讓小家夥有個年紀相仿的玩伴也是不錯的。”林別扔了手中的繡球讓二狗和薛拾到一邊追著玩兒去,自己坐到白陸邊上也撿了塊翡翠糕。“顯你長嘴了是不是?就你能看透別人的心思是不是?你排老八是不是真當自己是八哥了?叨叨叨煩不煩!”杜柒娘看林別過來,氣得登時坐起來,把人好一通訓,但罵完了還不算解氣,直把自己氣得跑了出去。


    林別根本不知道自己哪裏惹著她了,很是無辜地望向一邊的白陸,“剛剛氣氛正好……”白陸雖然話隻說了一半,但隻要是個明白人都能體會出那隱晦的意思,不過可惜林別在這方麵是個糊塗的。


    孺子不可教也,白陸搖搖頭也不在他身上浪費時間,站起身追著柒娘出去,“八哥哥,來玩兒嘛!”林別還想再追問那沒說完的話到底什麽意思,卻被薛拾拽住了袖子,沒一會兒,幾個人又鬧作一團,房上的瓦片差點都給震了下來,直到天泛魚白才漸漸消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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