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溪琢正色道:「我自小在將軍府長大,兄長之忠,我最清楚。」


    慕裎不語。


    眸光逡巡幾轉,似是在分析這句話有多少可信度。


    相互對持良久。


    終於廉大學士率先拋出底線。


    「太子殿下若站在藺衡這邊,我忠他,自然也忠於你。」


    「但若哪一日本王爺發覺太子殿下心有叵測,用藺衡的純善行不軌之事。那麽南憧二十萬將士和我廉溪琢的命,必換你屍骨無存。」


    慕裎垂眸淺笑。


    「甚好,王爺若忠誠,本太子以禮相待。」


    「王爺若不忠,世間自此,再無廉紀二姓氏族。」


    「那麽,達成共識?」


    「達成共識。」


    -


    -


    廉大學士聽到確切迴答,立馬放鬆了端坐的姿勢。與先前出言威懾的親王相比,此刻更像是個護犢子的鄰家小哥。


    他定定望向太子殿下,一臉的熱烈期盼。


    慕裎便乖巧眨眼:「小舅舅。」


    聽聽!


    侄媳婦兒這覺悟,簡直比剋扣辛勞津貼的大侄子招人疼八百萬倍。


    「我改主意了,從現在起,我要和你站在一邊。」


    突然擁有盟軍的慕裎:「...............................」立場還能再不堅定一點嗎?


    廉溪琢繼續投誠:「關於藺衡的,你若願了解,我自當知無不言。」


    「不必。」慕裎擺手。


    「我不想從旁者的言語裏了解,我所摯愛的人。」


    「況且餘生還長,他的一切,都值得我去慢慢探尋。」


    小舅舅從懷裏摸糕點的動作一頓,旋即爽朗笑出聲。「啊................有時候我真的不太明白,你們骨子裏就有的溫柔,究竟是從哪裏來的?」


    「我們?哪個們?」慕裎捲走半塊沾著糖霜的紅豆餅,嚼得心滿意足。


    「對喜歡的人溫柔是天性,難道你們沒有麽?」


    廉溪琢學著他的樣子堵迴去:「哪個們?我和紀懷塵壓根合不來,這點人盡皆知。」


    「不打、嗝.............自招。」慕裎好笑,在人紅起來的臉頰上添火加柴。


    「我以前罰過藺衡的跪,放任皇兄對他欺淩,指責怒罵言辭過分,那時我也覺得跟他合不來。」


    「咱們不一樣。」


    廉溪琢有些沮喪的低頭。


    「我的名姓入了紀氏族譜,名義上,他是我哥哥。」


    「也就是說,你承認對他是心懷愛慕的咯?」


    在感情問題上人往往藏不住真心話,尤其是當對方所言恰好戳中事實。


    廉溪琢眼光毒辣、擅察人心,慕裎有過之而無不及。


    兩個絕頂聰慧的智者交談,含蓄就成了件無用的擺設。


    小舅舅專注扣糖餅上的芝麻,扣一顆便重重嘆聲氣,直到芝麻糖餅變得滿是坑窪。


    「在旁人眼中,我與紀懷塵總針尖對麥芒,彼此說話夾槍帶棒、冷嘲熱諷。但極少有人知道,其實,我很仰慕他。」


    「懷塵是個軍事天才,第一次領兵作戰還不到十五歲。他身先士卒,帶領五千精銳剿匪平叛,一舉掃清南憧西北部的動盪。」


    「二十二歲時他已然是副軍中郎將了,驍勇善戰的名聲廣為流傳,甚至嚇退過試圖作亂的邊民部族。」


    「三十二歲時和姓藺的沆瀣一氣攻打淮北。」慕裎幽幽的把芝麻餅粘成渣,順勢用未收起來的匕首拍打碎屑。


    「當著本太子的麵歌功頌德,不大合適罷?」


    廉溪琢粲然失笑,探手在他頭頂上輕揉。


    「我沒想為他歌功頌德,我隻是想說,沒有誰能抗拒年少時給自己帶來過溫暖的人。我們不例外,你們也不例外。」


    「當然,溫暖的定義分很多種。有些人將其化為欽慕和仰望,有些人則將其變成深愛與追隨。


    「順便提一嘴,藺衡是後者,這點毋庸置疑。」


    慕裎瞬間麵露驚訝。


    廉溪琢便道:「咦?我還以為你早就發覺了呢。」


    -


    -


    直至小舅舅拎著他的大包袱揚長而去,慕裎才在閑談結束的餘韻中迴過神來。


    他呆坐良久。


    百般品味那句『我還以為你早就發覺了呢。』


    不論再聰明的人,身陷囹圄時,依舊難逃當局者迷這個怪圈。


    所以盡管聽藺衡說過相當多類似的話。


    『你的安危,永遠勝過其他。』


    『我眼中隻有你,塵世萬千,唯你最賞心悅目。』


    『我將永遠忠誠與你。』


    等等等等。


    他也沒太敢往矢誌不渝的深愛上邊靠。


    至少潛意識裏有動搖———或許,藺衡不這麽想。


    對於遭小舅舅惹得心煩意亂的太子殿下來說,眼下最本能的反應,大抵就是找當事者問個清楚了。


    而實際上........................


    慕裎咬住唇,一手惦著某大學士告狀用的美人像,另一手攥緊可隨意通行的玉令牌。


    「從暗道走,應該就不會影響本太子矜貴驕傲的形象了罷?」


    -


    -


    太子殿下的來勢洶洶,在踏進長明殿寢殿的那一刻蔫然熄火。


    雙目對視。


    做皇帝的那個抓起外袍,象徵性裹緊未著寸縷的上半身。


    「你你你!幹嘛不穿衣裳!」慕裎匆匆抬手擋臉,眸子倒一個勁的從指縫往外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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