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完香後,燕明庭便沉默了,反倒是手下們去墓前嘮嘮叨叨的,說著經曆過過的那些刻骨銘心的戰事。


    趙夜闌聽了一會,發覺燕明庭不知何時去到了樹蔭下,安靜地看著這邊,跟座木雕似的。


    他慢慢走過去,在旁邊站著,燕明庭才有了反應,玩笑般地指著兩個側墓說:“那裏是我娘,和我弟弟。等我死後,我也會葬在這裏。”


    趙夜闌涼涼道:“你說這話,也不怕你爹娘氣得從棺材板裏爬起來。”


    燕明庭笑了笑,忽然道:“我娘帶我出去騎馬,迴來後沒幾天就患了急病過世了。我弟弟身體弱得很,跟我完全不一樣,沒幾歲就被病魔奪去了生命。你說,我是不是真的天煞孤星?會克死所有親近的人?”


    趙夜闌詫異地看向他:“我以為你不會信這些鬼話。”


    “人總歸會有害怕的時候,人心總是脆弱的。”燕明庭輕聲說。


    “那就不要有心,不要輕易讓別人成為你的軟肋,那隻會是累贅和弱點。”趙夜闌決絕道。


    “你就是這樣把自己封閉起來的嗎?”


    “這樣不好嗎?”趙夜闌淡淡一笑,“這樣就不會再有任何人能傷害到我,命都是掌握在自己手裏的。”


    燕明庭不置可否,但他直覺認為,這句話裏包含了許多東西,比如,趙夜闌一定曾經曆過極其痛苦的事,才會說出“再傷害”這個字眼,讓他徹底害怕亮出自己的弱點。


    “你有沒有想過,身邊這麽多人接連去世,是人為的原因?”趙夜闌提示道。


    燕明庭果然來了精神:“你什麽意思?”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你們燕家雖常年在邊關,可大軍在握,才是最讓人忌憚的存在。也許,你爹的死並沒有那麽簡單。”趙夜闌道。


    “你是胡亂猜測,還是有證據?”


    “猜的。”趙夜闌打量著他的神色,看得出關於此事,對方依然很謹慎,他不著痕跡地繼續說道,“我生性多疑罷了,所以才有此一問,如若唐突,那我便不再問了。”


    燕明庭搖頭,問:“那你覺得,有誰會希望我父親死呢?”


    “不知道,反正不會是我。”


    燕明庭一愣。


    趙夜闌道:“我與你父親無冤無仇,不會去害他,你信嗎?”


    “我信。”


    “……”原本還打了很多腹稿的趙夜闌,突然就被他一句話輕輕鬆鬆給堵迴去了。


    “真的信我?”


    “嗯。”


    “為什麽?”


    “因為你是趙夜闌。”


    趙夜闌疑惑地看著他。


    “你是不是猜到我在查什麽了?”燕明庭說道,“小高被救迴去後,一定會告訴你他被問了些什麽問題,以你的才智應該很容易就猜到是我命人將他綁走的。如果你問心有愧的話,肯定會先下手為強,我和手下們此時就不可能毫發無傷地來將軍墓前祭拜。”


    “所以你也是故意問小高那些帶有指向性的問題?看看我會不會露出馬腳?”趙夜闌略帶欣賞地看了他一眼,隻可惜對方還是沒有猜到連高檀被綁也是他安排好的。


    燕明庭沒有否認:“我隻是想確認一下。”


    趙夜闌眼睛微眯:“那問我對你什麽態度,也是故意的?”


    “這個是一時興起。”燕明庭脫口而出,隨後一頓,有些尷尬地看著他,“那他說的答案是真的嗎?”


    趙夜闌沉吟片刻,思慮著要不要告訴他綁/架的真相,餘光一瞥,看見高檀迴來了,立馬轉移注意力:“小高,你手上拿的是什麽?”


    燕明庭沒有等到答案,但是卻從他糾結中的神色中得到了答案,他沒有否認!按照趙夜闌的脾性,不喜歡便是不喜歡,哪會如此糾結!


    不否認就等於默認了。


    燕明庭餘光一直落在趙夜闌身上,隨後便看見趙夜闌接過一束高檀遞過來的野花。


    “我剛剛摘的,大人你喜不喜歡?”高檀問道。


    趙夜闌低頭擺弄了一下五顏六色的山花:“都在哪摘的?”


    “路上。”


    不知為何,燕明庭看著這一幕,莫名有些氣悶,竟一把奪過他手裏的花,義正詞嚴地說:“這花不錯,我娘最喜歡了,可以送給我娘嗎?”


    趙夜闌大方道:“拿去便是。”


    燕明庭耀武揚威地看了高檀一眼,拿著花放到了墓前。一迴頭,又看見高檀從兜裏掏出幾個野果子,獻給趙夜闌。


    他快步上前,又將果子搶走,說:“這果子不錯,我弟弟很喜歡,可以給我弟弟嗎?”


    “……拿去。”趙夜闌道,“想不到你們一家人還挺好養活的。”


    高檀看著送給大人的花和果子都沒有了,委屈又沮喪地說:“大人,那都是給你的……”


    “沒事。”趙夜闌拍了下他的腦袋,“我看路邊還有好些花,你重新再去摘點吧。”


    “好!”高檀屁顛屁顛地跑下去摘花了。


    祭拜結束後,一行人下山,趙夜闌依舊是趴在燕明庭的背上,還有閑情逸致去慢慢欣賞兩旁的春花山景。


    “大人,我迴來啦!”到半山腰時,高檀追了上來,野花抱了個滿懷,正要追上趙夜闌,誰知燕明庭突然加速,健步如飛。


    高檀:“?”


    “燕明庭,你慢點!”趙夜闌驚唿一聲,猝不及防抱緊他的脖子,四周景物匆匆從眼前掠過,他心驚膽戰地將頭埋起來。


    燕明庭微微一頓,隨即跑得更快了。


    “將軍,你等等,讓我把花交給大人啊!”高檀在後麵一直追。


    其他幾名武將不明所以,但也使著輕功追了上去。可憐一群下人望著他們轉眼就消失不見的背影,苦哈哈地下山。


    好不容易到了城裏,覃管家想起另一件事,顫巍巍地來到了香膏店,找掌櫃的打聽:“你這有沒有畫本之類的?”


    掌櫃一見是他,立即了然,神秘從暗格裏拿出一本畫本:“這可是珍藏,外麵很難買到的好東西,也就看你人老心不老,才給你瞧瞧。”


    “……什麽叫人老心不老?”覃管家有口難辯,索性不解釋了,打開畫本掃了兩眼,既有文字,也有圖畫,滿意地付錢走人。


    鑒於將軍居然把香膏拿來給趙大人抹膝蓋,他就篤定這兩人壓根不知道如何正確行房事。


    好在大婚之前,宮裏來的嬤嬤來教導某些規矩時,將軍不在府中,他隻好記下了一些要點,一開始以為這輩子都用不上,沒想到將軍速度竟然這麽快……


    奔波了快一天,趙夜闌用完膳就去書房躺著看書了。高檀蹲在門口,還在為奔跑中被風吹爛的野花而哀悼。


    燕明庭則去和手下們談事去了,快到子時才迴來,趙夜闌已經進行完簡單的洗漱,躺下就寢了。


    也不知是不是今日去了墓地的緣故,趙夜闌剛閉上眼不久,腦海中就浮現起了父母的身影,冷汗涔涔地驚醒過來,聽見燕明庭在門口低聲跟高檀吩咐:“你大人都睡了,你怎麽還不迴去歇著?對了,明日早上你去明記買點他愛吃的包子迴來吧。”


    隨後是房門關上的聲音,燕明庭若是放輕腳步,沒人能察覺得到他的腳步聲。


    趙夜闌有些好奇地轉過身,就撞見燕明庭站在床邊,嚇了一跳:“你一定要這麽嚇人嗎?”


    “我就看看你有沒有睡著。”燕明庭訕訕一笑,轉頭去打地鋪。


    趙夜闌單手撐著腦袋,看了他一會兒,說:“我睡不著。”


    “為什麽?”


    “就是睡不著,哪那麽多理由?”


    “那我再給你講講睡前故事?”


    “……”趙夜闌說,“換一個故事,我不想再聽王公子的故事。”


    “那我給你講講何翠章是如何空手接白刃的?”


    “不感興趣。”


    燕明庭猜他隻對文人軼事感興趣,想到趙夜闌在這房裏也放了不少書,打算隨便找一本念給他一聽。


    他走到床邊的抽屜,一打開就看見最上麵的一本書,有模有樣地拿出來,在床邊坐下,翻開第一頁,字正腔圓道:“一神仙下凡,著女裝,因其貌美,被風流世子青睞,帶迴府裏一夜風流,方知此人乃是兔兒神下凡……”


    燕明庭一愣:“啊這……兔兒神?”


    趙夜闌眉頭微皺,疑惑地坐起來往書上一看,便看見另一邊的畫像,兩名男子糾纏在一起,下麵還附注了一行小字:後庭花甚是嬌嫩,需小心采擷。


    燕明庭這才看到畫,驚訝地看向他。


    兩人麵麵相覷,神色十分複雜又詭異——因為他們都以為,這畫本子是對方準備的。


    第22章


    氣氛有一絲微妙。


    兩人對視許久,燕明庭才率先打破沉默,略顯詫異道:“想不到你儀表堂堂的家夥,也會私藏這些書。”


    趙夜闌慍怒:“你胡說什麽呢,怎麽會是我藏的。依我看,分明是你心懷不軌,才會備上這些齷齪的畫本子!拿著你的東西趕緊滾出去!”


    燕明庭直唿冤枉:“既不是你藏的,也不是我備的,那這玩意是哪來的?”


    趙夜闌半信半疑地看著他,心下一轉,道:“把覃管家叫過來。”


    片刻後,覃管家滿臉疑惑地走進屋子:“大人,你找我?”


    “這東西是哪來的?!”趙夜闌將畫本子扔到他麵前。


    覃管家撿起來,迴道:“是我準備的。”


    兩人對視一眼,燕明庭見趙夜闌要發火,連忙走到覃管家麵前,佯裝生氣:“覃叔啊,不是我說你,你怎麽能幹這種事呢,我們用不上這東西,趕緊去把這東西拿去扔了,去去去!”


    覃管家被推著出了門,認為是將軍驕傲自大,明明不得要領,還不肯虛心學習。他想了想,還是沒有把畫本子扔掉,反正將軍遲早會後悔,來找他拿迴去的。


    這事雖然不關燕明庭的事,但燕明庭躺在地上時,卻有些睡不著,畫上的兩個人給他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


    哎。


    “趙夜闌,你睡了沒?”


    “閉嘴!少吵我睡覺!”趙夜闌怒道。


    燕明庭笑了笑:“不如我們來聊聊吧,你既然已經知道我在查什麽,能不能幫我一把?這件事事關重大,又是陳年舊事,查起來有些費勁。這些年我都在邊疆,京中沒有任何勢力,也沒有信得過的同僚,我需要有人助我。”


    這便是燕明庭的計劃,先試探趙夜闌是否是兇手,如果不是,那就拉攏過來。


    沒有人比趙夜闌更適合當“軍師”了。


    兩人已經成了名義上的夫妻,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因為利益牽扯,趙夜闌絕對不會讓他去冒險闖事。再則,趙夜闌腦子好使,又浸淫官場多年,善於心計,對每個官員都了如指掌,再合適不過了。


    然而趙夜闌沒有理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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