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無聲的雨,沉默的雨。


    淅淅瀝瀝的雨,延綿不斷的雨。


    渾渾噩噩的雨,無處可去的雨。


    被天空拋棄後,淒美而慘烈地落下。


    耳中是嘩啦啦的雨聲,眼前是三座新立的墳。


    此時此刻,張三才終於理解了席納貝克失去親人的痛苦。


    “為什麽啊,到底為什麽啊……”


    耳鳴如同雷聲一般不斷在心底炸裂,是無聲的呐喊,是震耳欲聾的黯然神傷。


    “為什麽總是善良的人受苦呢?為什麽要留我一個人在這裏呢?很奇怪啊,這絕對很奇怪啊……”


    他跪在地上,看著被和成稀泥的模糊土地,張大了嘴,仿佛有很多話想說,又仿佛想痛痛快快地哭出來,那心底宣泄著的名為悲傷、憤怒亦或是恐懼的情感幾乎要將他壓垮,迫不及待地想找一個口子一泄而盡,但是最後發出的也隻是斷斷續續的痛唿聲。


    一定要讓她血債血償……


    可是,他突然像一隻被煮熟的大蝦一樣蜷縮著,徹底倒在了地上。


    雨水一滴一滴,緩緩灌滿了他的左耳,他的右耳也沾滿了汙泥。


    此刻的他,渾身戰栗著。


    是感到了冷嗎?


    也對,夏秋之間的雨總是這樣的寒冷。


    不過,他那扭曲而痛苦的表情,似乎訴說著更上一層的情感。


    恐懼。


    “辦不到的……”


    雨水定格的某個瞬間,他的嘴裏這樣喃喃道。


    辦不到的。


    憑借他是做不到的。


    殺了他的,是魔將軍的眷屬,羽蛇。


    他在那眷屬的眼裏,隻不過是一個一擊必殺的下酒菜。


    他至今忘不了倒下前的那種恐懼、絕望和無助,所以完全能夠想象得出夥伴們臨死前的一切情感。


    可越是這樣,越是悔恨,他便越是恐懼。


    他太弱了。


    迄今為止,他所做到的所有事情都是靠著大家完成的。在隊伍裏,他隻能說的上是一個打醬油的角色。


    在大家的幫助,甚至保護下,他曾天真的以為這個世界像前世一樣和諧美好,便忘記了死亡的存在;他天真地以為隻要堅定自己的善良、意誌,便能拯救自己想要保護的人,做到自己想要做到的事,於是無視了失敗的後果。


    他太天真了。


    他誰也沒有保護得了。


    淚水模糊了他的雙眼,他掙紮著看向瓦基裏艾斯的墳墓,奮力地伸出了手。


    啊,瓦基裏艾斯,這就是眼睜睜地看著想要守護之人死在眼前的痛苦嗎?


    他終於理解了。理解了自己的軟弱,無能,不堪,理解了自己的天真,愚蠢,幼稚。


    如果這個隊伍中真的有人一點也沒成長的話,那這個人就是他。


    這樣的他,居然獨自苟活了下來。


    “嗬嗬……”


    他忽然伸展開來,翻了個身,仰麵衝著天空,看著從天空滴落的雨水,嘴角露出了自嘲的微笑。


    就算穿越了,也改變不了自己什麽也做不到的命運嗎……


    他朝著天空,顫顫巍巍地伸出了手,仿佛想要去抓住什麽,卻什麽也抓不住。


    如果就這樣結束的話,似乎也不錯呢……


    他眼裏的光越來越暗淡,體溫也流失地越來越快。


    也許就這樣死去,也不錯……


    突然,一個聲音響起。


    “你要在這裏消沉到什麽時候?”


    闌珊的燭火忽然湧動起來一般,他一驚,瞳孔中又有了些許光亮。


    這個聲音是……


    他模糊著眼,向著聲音的方向望去,是陰沉著臉的瓦列朗塔。


    “你怎麽……”


    “閉嘴,跟我走。”


    瓦列朗塔冷冷地打斷了張三的話,提著燈轉頭就走。


    說起來,剛才過於悲傷,沒有仔細數過屍體。


    其中,確實沒找到瓦列朗塔和席納貝克的屍體!


    也就是說!


    張三的眼中又燃起了絕境中的一粒光,踉蹌著爬起來,小步跑著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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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呲,呲——”


    隨著物體燃燒的聲音響起,黑暗中出現了一點光亮。


    瓦列朗塔將火柴湊近了油燈,隨即將火柴甩滅。


    頓時,暖黃色的火光充滿了狹小破舊的房子。


    “這是城郊的一處廢棄的屋子,屋主人應該已經不在人世了。”


    見張三四處打量著房子,瓦列朗塔邊脫下自己的黑袍邊解釋道。


    “那……”


    “那個小牧師在床上縮著,任我怎麽說也不願意迴去看一眼。明明見過那麽多病死的人,卻還是像個小孩子一樣,真是個怪胎。”


    瓦列朗塔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語氣也顯得十分平淡。


    張三愣了愣,苦笑著搖了搖頭。


    “這不一樣。”


    “是麽,那就不一樣吧。”


    瓦列朗塔繼續忙著自己手中的活計,連頭都沒抬,不鹹不淡地迴道。


    “不過,醜話我要說在前頭。現在都是逃難的,我不想有人拖我的後腿。告訴他,想自己在這餓死就別出來,我沒有義務護著他。”


    “我會轉告他的。”


    張三的眼神暗了暗,深深地看了瓦列朗塔一眼,推門而入。


    “咣當!”


    臥室的空間便與外界隔絕了。


    瓦列朗塔聽不見裏麵的聲音,也看不見裏麵的人。


    “真虧他們能活下來。不過,保持著這種天真的半吊子心態旅行,可沒辦法在此後的旅途中也活著。”


    瓦列朗塔喃喃著,不由得向曙光之城的方向看了一眼。


    長夜將盡,太陽終究會升起。


    但是,屬於他們的光明又如何才能到來呢?


    “原本是想在這裏找尋永夜之城的秘密,現在看來又泡湯了。帶著兩個累贅,隻能去瓦瑞拉避避風頭了。”


    烈火之城——瓦瑞拉,是夾在曙光之城和帕爾馬之間的城市。地處瓦卡諾火山邊緣,以環境惡劣著稱,是大多數旅人的噩夢。


    不過,這恰好也為他們提供了絕佳的躲藏之地——誰會想去那樣嚴酷惡劣的環境裏找幾個籍籍無名的小輩呢?他相信,隻要躲過這一波,很快就能迴歸正常生活了。


    國家沒了,但這與他無關。他的故鄉,暮光之城希爾法不歸屬任何國家,大不了去別的國家找一找希爾法的來路就好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們的死亡自始至終離不開守序之人的原因,當他認識到這一點時,為時已晚。當然,這都是後話。


    天色由徹黑到漸明,終於,臥室門打開了。


    瓦列朗塔轉頭看去,是頂著黑眼圈的張三和眼睛紅紅的席納貝克。


    “聊好了?”


    席納貝克點了點頭。


    張三也點了點頭。


    他不知道兩個人到底談了什麽,這與他無關。不過神奇的是,看起來兩個人都重新獲得了信念與動力。


    見狀,瓦列朗塔鬆了一口氣,緊接著把自己的逃跑計劃告訴了二人。


    瓦列朗塔學識淵博,經驗豐富,跟著他的計劃走,二人表示沒有異議。


    “那麽,事不宜遲,我們即刻動身前往瓦瑞拉。剛剛去看屍體的時候,我把一些有用的東西拿了迴來,勉強夠我們踏上旅行了。”


    說罷,瓦列朗塔把兩個背包扔給了二人。


    張三接過打開,裏麵是一頂帳篷和一些錢、地圖、指南針、卷軸這一類東西。


    “這片森林的周邊就是瓦瑞拉的邊境,隻不過這條路沒什麽人走,還要穿過危險的帕瑪拉沙漠。但是現在首都已經全是魔王的軍隊,我們現在已經別無選擇。”


    瓦列朗塔說道。


    “我們已經有所覺悟了。我們要帶著最後一絲希望,繼承他們的意誌,活下去。就算再危險,我們也不能不去克服,然後變得更加強大,直到能夠打敗魔王為止!”


    席納貝克沉聲說道。


    聽著鏗鏘有力的話語,瓦列朗塔笑了笑。


    說的倒是挺好聽,但他清楚,區區一晚上的談話是沒辦法解開他的心結的。


    無所謂,隻要有任何人拖了他的後腿,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將其踢出隊伍。席納貝克的堅強並非對大家的貢獻,而是對他自己的拯救。瓦列朗塔很確信,沒了他,就憑這兩個人浪跡天涯,沒出幾天就會曝屍荒野,不如就帶著他們一起逃了,不礙事,也積了一件德行。


    不過,他也清楚,如果兩人自己不能夠從那個夢魘中掙脫的話,外界做什麽都是沒有用的。就看他們造化了。


    “事先說好,我和你們曾經的夥伴不同。我是一個極端的利己主義者,如果你們拖累了我,為了自己的安危,我會毫不猶豫地把你們扔出去喂狼。所以,不要奢求著我會像他們一樣耐心,亦或是那樣遷就你們。我不會給你們收拾任何爛攤子,也不會給你們任何超出冒險夥伴範圍的善意,你們必須憑借自己活下去。明白了這一點,你才是真正明白了剛剛自己說的那句話的分量。”


    二人對望了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堅定,笑了。


    “不用說了,瓦列朗塔先生,”張三說道,“走吧。”


    瓦列朗塔微微地挑了挑眉,什麽也沒說,轉過了身。


    “跟著我吧,我們要從這條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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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曦下,一位金發的惡魔從天而降。


    看著地上的痕跡,她的臉色突然變得很差,用魔法瘋狂地四處轟炸,卻沒有找到自己想要找到的東西。


    “那個旅行者呢?那個旅行者的心髒呢?”


    她有些抓狂,狠狠抓住了自己美麗的金色頭發。


    “卡蒂娜!迴答我!”


    話音剛落,她空無一物的身邊便出現了一個女人的虛影。


    女人看著地上的一片狼藉,眉頭微皺。


    “我們被擺了一道。守序之人被殺了。”


    “我沒找到他的屍體,他跑了!”


    金發惡魔惡狠狠地說道,渾身散發著不祥的紅色氣息,血紅的眼珠朝著四處不停掃著,情緒也漸漸地瘋狂了起來。


    “跑到哪裏去了?跑到哪裏去了?”


    “好了,太顯眼了。”


    被稱作卡蒂娜的女人嗬斥道。


    聞言,阿波利亞的眼神頓時恢複了清明,周身的不詳氣息也盡皆收斂。


    “看來終焉之力能夠影響情緒的傳言是真的。”


    “自然,畢竟終焉也不過是外來的深淵。”


    卡蒂娜淡淡說道,緊接著話鋒一轉,說道:“不過,魔王似乎對我們的敵意很大。單憑那個典獄長知道終焉這件事來看,深淵之主對於我們來說,是敵非友。”


    “我看也未必。魔王的目的是破壞聖物,沒準是魔王怕死,所以提前下手殺了那幾個旅行者,卻被人逃了。”


    聽了阿波利亞的推斷,卡蒂娜卻搖了搖頭。


    “正因為他對聖物如此仇視,我才擔心。剛剛那兩個雜魚使用的深淵之力,很明顯來自那個魔王。恐怕他已經掌握了自己所守護的封印,能夠自由地動用虛空之力。”


    阿波利亞眯了眯眼。


    “你是指,介入的人是魔王,而不是深淵之主?”


    聞言,卡蒂娜的嘴角露出了一絲邪笑。


    “他最好能插手。”


    阿波利亞又眯了眯眼。


    “那我們現在怎麽辦?”


    “追,必須拿迴那具身軀,”卡蒂娜冷冷地說道,“就算不能拿到完整的身軀,也要拿到完整的心髒。畢竟,那心髒裏寄宿的可是那位……總而言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可是誰知道他們跑到哪去了,你讓我去哪找去?”


    阿波利亞的語氣中不由得滿是抱怨。


    卡蒂娜聽了,又是笑著搖了搖頭,反問道:“如果是你,被追殺了,會往哪跑?”


    阿波利亞沉思片刻,眼神漸漸明亮了起來。


    “烈火之城——瓦瑞拉,或者戰爭之城——拉卡。”


    卡蒂娜笑而不語,而阿波利亞繼續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烈火之城環境惡劣,但是正好適合躲藏。而拉卡剛被屠城,一定不會有人注意那裏的動靜,躲在那裏不容易被找到!”


    “你說的沒錯。不過,我已經知道他們到底往哪跑了。”


    卡蒂娜伸手指去,而阿波利亞隨之望去,看到了一個破舊的小屋。


    “這個屋子,看起來被人用過了。”


    阿波利亞的臉上浮現出了了然的笑容。


    “我明白了。”


    隨即,一躍而起,朝著烈火之城的方向進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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