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焦黑的身軀蠕動。


    城牆,衛兵手忙腳亂,卻不知所措。


    “安靜!都不準亂跑,給我站迴到自己的崗位去!”


    一男子三兩步便登上城牆,對著慌亂的衛兵大喊著。


    衛兵一看來人,頓時精神一振,井然有序地迴到了自己該站的地方。


    不為別的,就因為那個男人是王國曆史上曆任時間最長的衛士長,被譽為鐵門關的男人!


    衛士長走到城牆邊緣,眉頭緊鎖地看著下方的詭異身影,再看看天氣,整張臉都顯得十分為難。


    “雷雨天麽……”


    他喃喃道。


    對付這些雷鬼,最好的魔法是雷屬性的魔法,但是雷係魔導師何其稀有,現在城中的也隻有城主而已。但是遠處的那處動靜……


    他明白,恐怕城主在其他的地方被拖住了,這次毫無預兆的攻擊無疑是有預謀的突襲,對方準備如此周全,自己不能把城中的命運寄托在等到城主來的願望上。


    城牆上能對城下的攻擊有限,物理的手段範圍太小,要用大範圍的群體魔法攻擊才行!


    但是這種雷雨天,最為常見的火屬性魔法攻擊卻又會被抑製,風屬性卻又也不常見。地屬性的攻擊?可是麵前的這一道護城河怎麽辦?


    思索僅僅是一瞬間,但是亡者已經逼近了護城河!


    衛士長明白,自己不能再猶豫了。他大手一揮:“拉起吊橋,關上城門!”


    “拉起吊橋,關上城門——”


    士兵們一個接一個地迅速傳著命令,很快就傳到了守門和守吊橋的衛士這裏。


    “吱呀——”


    隨著滑輪難聽的轉動聲,吊橋緩緩拉上,城門也漸漸關上。


    而與此同時,焦黑的雷鬼們也到了護城河邊上。


    “趕上了麽……”


    男人的手緊張地抓住了城牆。


    護城河很深,雷鬼不會飛,是遊不過來的。


    但對方既然使計謀將城主拖住,一定對純西主城的職能、構造,甚至每個人的行動軌跡都了如指掌,那麽這條河想必難不住雷鬼。


    焦黑的人影們在河邊停下,低頭看了看深不見底的河水。


    緊接著,讓男人終生難忘的事情發生了。


    隻見如烏雲般黑壓壓的一群怪物居然像看不到河水一樣,朝著護城河裏前進!


    “撲通!撲通!”


    物體落入水中的聲音接連響起,奏響了一曲死亡與生命交織的華爾茲。


    一具又一具雷鬼的屍體浮在水麵上,描繪了一幅荒誕而的瘋狂的畫麵。


    雷鬼的死亡是好事,但是這給男人,不,甚至城牆上所有衛兵帶來的,卻是徹骨的寒意。


    [雷鬼觸發亡語:若鶩!]


    [雷鬼觸發亡語:若鶩!]


    ……


    不僅如此,每浮上一具雷鬼的屍體,雷之禁地之中就會閃起一道耀眼的黑光,緊接著就會出現一道新的扭曲身影。


    士氣從哪而來?敵人的將帥無能,敵人軟弱,敵人怕死,敵人見人就逃,好比引頸受戮一般,那麽戰死的概率小之又小,勝利指日可待。


    士氣又為什麽被壓製住?敵人的謀略料事如神,敵人神出鬼沒,敵人不可知,敵人不怕死,敵人殺不完,敵人勇猛無比,自己與對方戰鬥,無異於以卵擊石。


    這時,一陣疑惑隨著寒意從士兵們的心中湧起,直到喉嚨,仿佛有什麽東西掐住了自己的脖子,簡直讓人窒息。


    這怎麽贏?


    這些東西……根本不怕死!不如說,本身就是死的!


    “衛士長,這些東西……到底是什麽?我們到底能贏嗎?”


    城牆上,一位看到了一切的士兵們戰戰兢兢地詢問著身邊的衛士長。


    衛士長沉默地望著天空,沒有說話。


    雷,雨,不停歇。


    雨水讓護城河的水麵有了些許上漲,但是比起雷鬼用命去填河的速度,還是過於緩慢了。


    也許衛士長的心裏也有同樣的恐懼與疑惑——拿什麽贏?


    可是……


    衛士長猛地迴頭,大手一揮,聲音擴大到了整個城牆。


    “純西之城的勇士們,安靜下來,聽我說!”


    士兵們頓時習慣性地肅立在原地。


    “相信大家已經知道了,這次攻城的敵人很難打!不如說這種數量的雷鬼……我也是第一次見!”


    士兵們雖然仍舊站在原地,但是竊竊私語了起來,有的人的身體甚至在顫抖,連武器都拿不穩。


    “但是,我們能退縮嗎?不能!我們的背後,是整個純西之城!我們所保護的,不僅僅是這個城池,更是純西之城的人民,我們的家人也在其中!城池陷落,若是尋常敵人,退一萬步講,就算沒有守住,還有談判的空間,但是這次的敵人是雷鬼!我們的退縮,便是城池淪陷的時刻!我們的畏懼,會讓一直愛戴我們的人民,甚至是你們的家人全都死去,甚至靈魂都不能安息,變為像它們這樣的怪物!”


    士兵們沉默了,不再顫抖,腰板都挺直了起來。這不是因為自信,也不是因為有了士氣,而是因為他們的選擇隻有背水一戰,所以視死如歸。這便是士兵的覺悟。


    衛士長注視著士兵們,繼續說道:


    “諸位,想必大家已經明白了,這是一次看不到希望的戰鬥,這是一次勝機渺茫的戰鬥!但是,請大家想一想,我們當初究竟……為什麽想要當一名士兵?”


    “是為了花環錦簇、榮耀加身?是為了金銀珠寶、加官進爵?有哪個是這樣嗎?!”


    “沒有!”


    士兵們齊聲答道,聲音震天動地。


    看到了士兵們的反應,衛士長欣慰而又無助地笑了笑。


    “沒錯,我們成為士兵,是因為向往英雄!什麽是英雄?英雄,他有著過人的勇氣,無畏一切艱難險阻,隻為了心中的正義;英雄,他有著衝天的義氣,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從敵人身上撕下一塊肉來,用自己的生命去保護重要之物;英雄,他有著高尚的誌氣,他不去破壞和平,但是當和平被侵犯時,他便挺身而出,成為人民的矛和盾,讓人民免受戰火侵擾!”


    “英雄每次都能在最危機的時刻挺身而出,而現在,就是需要英雄的時刻!英雄不一定要足夠強大,但是此刻的你們就是英雄!你們是這座城池的希望,是守護人民的最後一道防線!”


    “大聲告訴我,你們是什麽?”


    “我們是英雄!”


    “你們會退縮嗎?”


    “永不退縮!”


    “這一戰,你們很可能一個也迴不去,你們害怕嗎?”


    “不害怕!”


    “後悔嗎?”


    “不後悔!”


    “好,很好!現在的你們,就是真正的英雄!”


    城下的護城河正在被飛速填滿,遠處的雷鬼群緩緩逼近。


    衛士長快速掃視了一圈城牆上的士兵,似乎想要在這樣短的瞬間,記住所有人的麵孔。


    他再次看向城下,明白時間不多了,於是對旁邊的士兵說:“分出六隊,一隊去找城主、副城主,剩下五隊疏散並保護人群,提前撤離,做好淪陷的準備。”


    “衛士長,那您呢?”


    “我?我為什麽要走?”


    “您是大家的希望,更是純西之城的希望,隻要有了您在,再大的艱難險阻都能克服!所以……請您跟民眾一起撤離吧!這也是大家共同的願望。”


    衛士長深深地看了一眼士兵們,笑了笑,手輕輕撫上城牆。


    “走?我又能去哪呢?”


    “我生於此,我的根在這裏。”


    “至於希望……大家都是母親的孩子、孩子的父母,哪裏分什麽高低貴賤呢。此刻,你們才是純西的英雄,你們才是純西的希望!”


    “而我……人在城在,城亡……人亡。”


    “我要戰鬥到最後一刻,保護我的士兵和子民,成為心目中最偉大的指揮官。”


    那位士兵深深看了衛士長最後一眼:“您……保重。如果可以的話,請您承諾,一定要……活著迴來,大家需要您。”


    “快走吧,時間不多了。”


    衛士長的蔚藍的眼睛注視著遠方洶湧的雷雲,答道。


    時間緊迫,士兵分隊。


    “家中有婦孺弱小的,家中有兄弟姐妹的,出列!分出六隊,剩下的……與雷鬼決一死戰!”


    一片寂靜,無人出列。


    那位士兵看向了隊伍中其中一人:“傑弗裏,你為什麽不出列?”


    “報告長官,我的老婆有能力賺錢養家,不如說應該讓萊特去!”


    傑弗裏挺著脖子,用洪亮的聲音答道。


    那位士兵又看向了萊特。


    “報告長官,我家雖然有老人,但是我並非獨子,應該把活著的希望留給別人!”


    萊特同樣挺著脖子,用洪亮的聲音答道。


    士兵沉默了。


    “既然你們自己不出列,那麽我就自己點了!剩下沒被點到的……不要恨我!”


    “願與衛士長共存亡!願與純西之城共存亡!”


    士兵們洪亮答道。


    那位士兵最後還是分出了六個小隊的人,讓他們離開了城牆。


    六個小隊分別帶著沉甸甸的遺書、遺言與心情,踏上了逃亡之路。


    看著遠處黑壓壓的雷鬼,衛士長對著旁邊的人說:“馬上就要開打了,都準備準備,有什麽要交代的,互相交代一下吧……”


    旁邊的士兵點點頭,吩咐了下去。


    雷鬼漸漸逼近,而衛士長陷入了迴憶之中。


    據說人死之前的思考速度非常快,這是真的。


    大腦似乎知道了,這是生命之中最後的思考時間。記憶仿佛走馬燈一般接二連三的浮現,衛士長想起了很多事。


    自己的一生,可謂極其漫長而平庸。


    年輕時的自己不知天高地厚,想當一個英雄,於是就去應聘冒險者,結果差點被殺掉,還是一個樵夫救了自己,那個時候,他仿佛被驚醒一般地明白了,自己很平凡,甚至很輕易地會死,死得再淒慘,也沒人會記得。


    那個時候,那個樵夫問自己為什麽想當一個英雄,是想要什麽,是為了花環錦簇、榮耀加身,還是為了金銀珠寶、加官進爵。


    他搖了搖頭,說都不是。


    於是那個樵夫坐了下來,點上了煙,說起了他的故事。


    他說,他以前也想當一個英雄,但是發現自己不是那樣的料子。


    英雄這種人,需要挺身而出的勇氣和粉身碎骨的覺悟,他沒有,因為他還有老婆孩子,不可以輕易地死去,所以他不是英雄。


    不如說,護送馬車、英雄救美的,都不是真正的英雄。真正的英雄,不會耍個人英雄主義,會更加珍視夥伴與心中的東西。樵夫說,他心中的,隻有錢而已。他所為了的,也隻不過是賺錢養家,並不是保護誰或者是幫助誰。


    於是年輕的衛士長突然明白了自己真正想成為的。


    謝過樵夫,他如願成為了一名士兵。


    他最開始的工作並非指揮,泯然一卒罷了。


    但是每次衝鋒陷陣,他都拚命在前。


    有一次,為了保護被石巨人襲擊的孩子,他身負重傷,差點一命嗚唿。也就是這次,人們看到了他的勇氣,開始愛戴他。


    從前的他隻不過是一個普通的、沒人記得的冒險者,但現在,他是守護者,離英雄越來越近。


    可他不像從前那樣追求了,而是一直堅守,風語不息。


    這麽多年來,他擊退了一波又一波的敵人,他們或強大,或弱小,或狡猾,或急躁冒進。如果換做以前的他,一定會妄想風卷殘雲,建功立業吧。


    可他畢竟不是從前的他,他因為從不讓士兵無故送死而備受愛戴,也因為這份成熟謹慎救了純西之城好幾命。


    雖然最開始並沒有渴求鮮花與獎章,但是仿佛水到渠成一般的,他被國王召見,授予軍隊最高榮譽的騎士金獎章。


    王問所求之物,他唯求能成為人民的守護者。


    王欣慰,賜財寶。他受王命,永生為純西公爵。


    但他將得到的財寶悉數捐出,仍盡心盡力作為指揮者守城。


    歸來之時,春風和,馬蹄疾,花滿路,歡聲簇。


    那時距今已經很多年了,他仍按部就班地工作,早期巡邏,晚間值夜。


    每天的生活著實無趣,但是女兒的笑容總是能給他無窮無盡的力量。


    如今,女兒已經嫁人多年。他倒是挺想要一個孫子或者孫女,但是又怕女兒受委屈,便沒敢說。


    結果,女兒在上次來看他的時候,神神秘秘地在慰問品裏放了一張字條。


    他接過一看,上麵的文字洋溢著喜悅:“爸爸,我懷孕了。我知道你一直想要一個孫子或者孫女,想給你個驚喜,也許不久後,我就可以親自抱著他來看你了。”


    我要當爺爺了?我要當爺爺了!


    喜悅的心情讓他幾天幾夜都想個不停。


    時間過得可真慢,怎麽還沒來呢?


    孩子生下來,是像爸爸還是像媽媽?喜歡爺爺還是喜歡奶奶?


    他要拿出自己畢生的積蓄,留給孩子最好的幸福。


    膝下有女,三代同堂樂融融。


    等有一天他老得扛不住手上的活計了,那個時候,他要盡情享受這樣的快樂。


    可惜……現在等不到了!


    因為……黑壓壓的新一波雷鬼群終究還是到達了河邊。


    “終於是時候了麽……”


    衛士長喃喃道。


    他猛地迴頭,下達命令!


    “放吊橋,開城門,給我……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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