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樵夫帕沃的小屋,張三這才意識到自己並不知道比爾裏卡花的樣子。也許可以問問懂得花兒的人。比如……園藝師雅各布·英俊,他住在翻鬥花園二號別墅1001室。


    翻鬥花園在村子裏,乃至整個純西之城都非常有名,花園裏盛產著各種各樣的奇花異草。在張三穿越過來前,宿主兇良兇影就曾聽說過雅各布的壯舉——曾經把花園裏一株花賣到了20g的天價。


    沒錯,20g,能買兩具完整的熊熊骷髏。聽說那是一種十分昂貴的花,整個純西之城,除了充滿魔物的危險郊外,隻有翻鬥花園有。這種花十分美麗,美到令人無法自拔,人們稱它為納西瑟斯之戀,至於學名如何,也許隻有雅各布自己才知道。


    雅各布的花園不是為了賣花而建的,而是為了愛花而建的。他的花園裏並不缺少奇花異草,但是尋常的花兒也有一大堆。花兒們不分貴賤,有的淡雅清新,有的平淡素雅,有的色彩斑斕,有的豔麗多嬌,有的美得令人魂牽夢繞,有的香氣如悄悄哼唱的歌聲般悠遠綿長,有的長久溫存,有的卻隻曇花一現。


    雅各布喜歡花,也願意同愛花的人打交道。隻要是有關花的事,問他準沒錯,他一定可以給出令人滿意的答案。若是對他花園裏的花表示喜愛之情,情真意切至極之時,如果他心情好,可能直接把一大堆值錢的花送給你。但對於隻把花當玩物的有錢人,他嗤之以鼻,就算給出高價,也不會將花輕易出手。張三想,那位富人的高價也許讓雅各布看到了他的真誠,所以最後將花賣給了他。


    雅各布不喜歡交朋友,跟愛花的人來往已經耗盡了他的社交力。他的世界裏隻有花,這份性格也許是職業原因,也許很可悲,也許很可敬。誰知道呢?反正沒人了解他,誰又來愛他呢?迄今為止的雅各布都是閉門不出,一直以來獨來獨往,從未看到他和哪個人親密起來。


    麵對這樣的雅各布,張三沒有信心能夠讓他把花送給自己。所以他隻打算問到比爾裏卡花的下落就道謝離開。這時,他想到了克拉婆婆的點心。雖然將別人的好意假手於人不太好,但是也不能白白拜托人家。至於謝禮,就用一份嗨皮內絲饅頭吧。


    繞了一圈又一圈,走了很久很久,張三終於看到了翻鬥花園。花園的四周是森然的柵欄,一扇巨大的鐵門擋住了去路。四周渺無人煙,映入眼簾的隻有門周圍的一個巨大鈴鐺。張三敲響鈴鐺,一聲巨大而清脆的聲音響徹整個花園,驚起一陣鳥兒。


    又等了很久,一陣鑰匙之間嘩啦啦的碰撞聲愈來愈近。張三在柵欄附近伸頸遠眺,隻見一個人影慢吞吞地朝大門挪動著步子。


    走了一會,那個人終於走到了大門前。仔細看去,是一個麵色蒼白的中年男人,金發碧眼,精神狀態看起來不太好。他環顧四周,看到了柵欄外的張三。


    \\\"誰?什麽事?\\\"


    \\\"很抱歉打擾了你,雅各布先生。是這樣的,我想采集一些比爾裏卡花,想讓你告訴我它的特征。\\\"


    \\\"什麽花?\\\"男人突然顯得有些激動,兩隻手緊緊抓住鐵門,臉貼了上來,急切地問道。


    張三嚇了一跳,連忙磕磕巴巴地迴答道:\\\"額,先生,是比爾裏卡花,先生。\\\"


    \\\"比爾裏卡花麽,\\\"男人低頭喃喃著,又抬起了頭,\\\"那我問你,你為什麽尋找它呢?\\\"


    \\\"我受人之托把它送給一位逝去的妻子,聽她的丈夫說,她最喜歡比爾裏卡花。\\\"


    \\\"比爾裏卡花……是她麽?她的丈夫還活著……\\\"男人低下了頭,嘴裏嘟囔著。


    不一會,男人抬起了頭。


    \\\"比爾裏卡花是一種火紅得熱烈的花,大多生長在粗壯的樹幹周圍,花瓣有八片,有淺黃色的花蕊和無色無味的花蜜。剛開始人們認為比爾裏卡花是在汲取樹幹的養分,但是經過了日積月累的研究,發現其實並非如此。


    比爾裏卡花不會群居生存,所以並不會為了搶奪資源而爭鬥。不僅如此,長有比爾裏卡花的土地都會變得肥沃起來,所以人們稱它為奉獻之花,花語是熱情奉獻和無私的愛。\\\"


    張三靜靜地聽完後,問道:\\\"意思是我如果想要,可以在土壤肥沃的地方采集嗎?\\\"


    男人點了點頭。


    \\\"現在的農民也都會種植比爾裏卡花,讓剛剛收獲過作物的土地煥然一新。你也可以去他們家找一找。\\\"


    \\\"好的,謝謝你,雅各布先生,\\\"張三從背包裏取出了一份克拉婆婆的嗨皮內絲饅頭遞給了柵欄另一邊的雅各布,\\\"這是克拉婆婆家的點心,可以的話請嚐嚐,權當你告訴我這麽多的謝禮了。\\\"


    \\\"這是……\\\"雅各布接過了點心,打開的紙包裏躺著一枚白白的饅頭。他咬了一口,愣住了,隨即細細咀嚼,一口一口地吃,眼淚不知為何也跟著一滴一滴地掉。


    張三心裏一慌,連忙問他怎麽了。


    雅各布擺了擺手,抹了一把眼淚,在手裏的鑰匙串中摸索了一陣,掏出其中的一把開了門,張三看到了鑰匙上一個巨大的\\\"gate\\\"。


    \\\"這讓我想起了很多事……進來吧,我送你一些比爾裏卡花。\\\"雅各布打開了門。


    \\\"這樣不會給你添麻煩嗎?\\\"


    \\\"都說要送你花了,你一直說廢話才給我添麻煩,跟上。\\\"


    張三於是進了門。


    花園的甬道很窄,雅各布解釋說是為了種更多的花。一路上,雅各布都在介紹各種花,每到一個花圃,都會指著花介紹一通。


    \\\"……這一塊種的是塞西西裏爾,這一塊種的是羅蘭,這一塊種的是琅碧卡……然後這一片……種的是比爾裏卡。\\\"


    張三隨著園藝師手指的方向看去,被眼前的景色震撼到了。


    花園的最裏麵是一棟美麗的別墅,周圍開著像火一樣的比爾裏卡,一團團地簇擁著,仿佛要燒起來。五彩斑斕的蝴蝶在花的周圍歡快地飛舞,陽光下的一切都變得金燦燦的。


    也許張三知道為什麽女人喜歡比爾裏卡花了。熱情,美麗,而又不顧一切。


    但是,雅各布把比爾裏卡種在花園的最深處,而且還是種在房屋的周圍。難道雅各布也喜歡比爾裏卡花?從雅各布剛才的反應來看,難不成其中有著什麽不能言說的秘辛?


    \\\"這……就是比爾裏卡花了。\\\"雅各布指著花海,仿佛耗盡了渾身的力氣,渾濁的眼中沒有焦距,仿佛在迴憶什麽,又好像在思索什麽。


    \\\"但你很喜歡這些花吧?就這樣送給我了?\\\"


    \\\"我隻是……把它還給了應該給的人而已。\\\"


    \\\"那……我不客氣了。\\\"


    見采了幾朵花以後,雅各布沒有反應,張三這才放心大膽地開始采集。已知每朵比爾裏卡能換三根木頭,即0.01g,摘十來朵應該就差不多了。


    張三沒看到的是,雅各布看著火紅的花海和老舊的別墅陷入了沉思。他的眼神恍惚,仿佛在那片比爾裏卡中尋找到了生死世界的媒介,仿佛又看到了那個在花海中笑著奔跑的女人,女人來到他身前,輕輕地笑著,遞給了他五枚金幣,那是拯救他的一份溫柔,那是他已無法償還的救贖。


    再也不能了!


    生者又能為死者做什麽呢?緬懷?


    死亡最可怕的不是失去生命,而是失去隻有活著才能得到的一切,人的情感、思想、認知、感官……甚至活著的證據,存在的價值,他人的記憶。


    是的,有人記得她的,可還有他們不知道的事。可憐的雅各布,連緬懷都會讓人覺得不可思議,因為人們絲毫不記得那個女人的存在,完全不知道那個女人對他的恩情。


    可憐的比爾裏卡的海,也無人在裏麵嬉戲玩耍了。


    張三再去樵夫家裏時,已經是黃昏時分了。這次不同的是,沒有再遇到熊。樵夫見他這麽快采了這麽多比爾裏卡花,很是驚奇,正要問,卻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悶著頭開始吧嗒吧嗒抽著手裏的煙鬥。


    在張三的詢問下,樵夫說出了實情。


    當年的雅各布因為戰亂失去了一切,窮困潦倒,在鄉間的小路上搖搖晃晃地拖著身子,挨家挨戶地乞討,卻沒人開門。是妻子給了他一點吃的,還善良地將他留在家裏住。扭捏於接受他人恩施的雅各布在住了幾天後就離開了。


    臨行時,善良的妻子給了他五枚金幣,但雅各布說什麽也不要。他說,已經接受了女人足夠的恩情,不能再繼續得寸進尺下去了。


    而女人卻強硬地把金幣塞到了雅各布手裏,對他說,這是她借給他的。可是,用什麽還呢?


    女人想了想,說自己喜歡火紅的比爾裏卡花。如果將來沒有錢的話,請給自己摘一些比爾裏卡吧。


    雅各布把這句話深深記在了心裏。


    多年後,功成名就的雅各布建了一個巨大的花園,花園內有一棟別墅,周圍鋪滿了火紅的太陽。他不認為這些足夠報答女人的恩情,但是如果能看到恩人臉上的笑容,那他的心裏也就沒有那種欠別人的感覺了,也許就能徹底抬起頭了。


    但當雅各布順著原來的方向找去時,卻發現房子變成了一片廢墟。聽人說,都死了,一個活著的也沒有。


    失去了債主的雅各布沒有絲毫的脫債的清爽,反而是更加痛苦。因為他再也沒法償還那五枚金幣了,也再不能看到女人溫柔的笑容了,再也不能挺起胸膛麵對他人了。他永遠欠別人一份情,一條命。他愧對自己的良心。他沒臉再見她的家人。


    於是雅各布退居翻鬥花園專心園藝,卻意外成了聞名一方的專家。這樣的雅各布卻在翻鬥花園設置了一道禁區。聽人說,遠遠看去是火紅的花海,好像是一個老舊別墅周圍的比爾裏卡花。


    這是樵夫某天悄悄迴原先的房子想要找到妻子的遺物時,聽人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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