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月色皎潔。


    夜明珠明光撒落,窗影陸離,一道身影斜入。


    床榻上,女子閉目緊蹙眉頭,顯然是做了噩夢。


    一道聖旨傾下,紀府滿門抄斬。


    紀清芙看到了那夢裏的自己,還是個小姑娘,瘦弱不堪,被庶母打壓、庶妹欺辱。


    爹不疼、娘不在。


    明明是正兒八經的嫡女,卻過得連府內丫鬟都不如。


    皇家狩獵,驚了圍場,壞了腦袋,傷了身子。


    從此,相府嫡女好像笑話一樣在長安城傳開。


    後太子之位爭奪廝殺,紀明樓遭人構陷,觸怒逆鱗。


    聖上龍顏大怒,一道聖旨,命九千歲爺帶兵圍了相府,當場屠殺,相府一地血流,無一人生還。


    最後時刻,是相爺引走了伏兵。


    ——“芙兒,快跑……”


    ——“莫要怪爹,芙兒……”


    那是相爺臨走前,對她說的話。


    夢裏那個瘦弱瑟縮的少女紀清芙,到底是沒明白,為何一向不疼愛自己的父親會說這樣一句話。


    莫要怪他?


    為何不怪他?


    長期被庶母打壓的嫡女,眼神怯弱害怕,可眸光深處,還是隱藏著深深的恨意。


    怎會是一句話,就能不恨了的……


    相爺死了,庶母死了,庶妹也死了。


    唯一守護她的丫鬟也在為她攔住追兵時,死了。


    她跌倒趴在地,頭頂是那棵無比巨大的玉蘭,玉蘭成熟的季節,那樹上已經洋洋灑灑有花落下。


    府內百人鮮血橫流,染紅了地上的早已掉落的花瓣。


    樹影斑駁,縫隙中的陽光明明微弱,卻偏生那麽刺眼。


    男子高大頎長的身姿遮擋住了那抹亮光,她仰頭隻看到男子一雙如深潭幽深不可測的眸,一張臉那般俊美,身上的氣息卻那般讓人害怕。


    手起劍落,似乎沒有片刻猶疑。


    少女瘦小的身子,倒在了一地血泊中。


    她又看到那男子將自己的屍體給帶了迴去。


    從此後,手上多了一個通體瑩潤雪白的手籠。


    後來,長安城的百姓都在渲染那一天相府慘狀。


    有人說,那千歲爺,食人肉、喝人血,扒人皮。


    尤愛美人皮製作的人皮手籠,愛不釋手。


    少女悲慘的一生,似乎就這樣結束。


    紀清芙繡眉愈發緊皺,突然感覺額間有溫熱的氣息輕撫。


    這才逐漸舒展眉頭。


    夜明珠的光微微落入,映照女子清冷容顏。


    美人星眸微睜,聯想到夢中的場景,再看到君少決,神色竟也有些不明了起來。


    那夢中,人皮手籠……


    他愛不釋手的人皮手籠……


    是他親手製作的,亦是他親手扒皮的……


    雖說是夢,但那觸及太過真實,真實到好像現在所處的世界是假的,那裏才是真的。


    夜明珠的光亮沒了遮擋,很快瑩照了整個屋子。


    女子肌膚似雪,可臉上透著一股驚魂未定的蒼白。


    “千歲爺深夜到此,未免不適。”


    饒是再鎮定的人,那嗓音也還是有些輕顫,顯然是那場夢,嚇得不輕。


    “爺若是不來,小姐怕是還要做好一陣子噩夢。”


    “便是噩夢,也隻是噩夢,醒來就無事了,閨閣重地,千歲爺硬闖,若是傳出去,有辱臣女閨名,千歲爺以此為托辭未免太輕視臣女了?”


    紀清芙的話,讓君少決樂了。


    看著女子那緊握芙蓉繡被的手,啞然一笑,他走近,將那手握住。


    慢慢舒展開,神色頗為認真道,“深夜前來,不過是擔心小姐。”


    “至於小姐口中的硬闖閨閣,爺王妃的閨閣,怎的不能來了?何談輕視一說?”


    女子額間細密的汗珠也被他一點一點擦掉。


    如此近距離,紀清芙看到他根根分明的睫羽,那如扇的羽下是男子一雙諱莫如深的眸。


    他不是在說玩笑話,足見認真。


    察覺到女子在看自己,君少沒由得來輕笑了出聲。


    “這般專注,會讓爺誤會。”


    紀清芙反應過來了,瞬間低眸,一向淡定自持的女子,臉龐竟也微微泛起了紅來。


    “誤會什麽……”


    幾乎是下意識的迴答。


    君少決繼續為她理著青絲的手還是頓了一下,一字一字,字字清晰無比,“誤會——小姐歡喜爺。”


    說完,女子身子不可遏抑的一僵。


    青絲柔順的在他指尖滑落,他似是沒察覺那般,繼續理著。


    直到紀清芙起身,與他故意錯開距離。


    “臣女不是那個意思,千歲爺明白的,若有冒犯,臣女知錯。”


    孤男寡女,深夜閨閣,本就不合乎情理。


    傳出去,不要說她,就是相府的名聲也是一落千丈的。


    便是經曆種種,她對君少決早已沒了最初的排斥,甚至於還有些……


    喜歡他的靠近……


    可到底,她的身份,還有君少決的身份,他們是兩路人。


    沒有確定的一切,就都要保持距離。


    不是嗎?


    “不是那個意思?那是哪個意思?”君少決卻是盯著她,沒給她機會躲避。


    男子目光灼灼襲來,紀清芙迎著對上視線,“庶妹已經許給五殿下,九皇叔。”


    定定的三個字,九皇叔。


    紀清芙從未喊過他皇叔。


    她攥緊了手心,不知為何有些緊張。


    夢裏,那殺伐果斷的閻王九千歲,一個心情不順,就殺手,心情開心,也殺人。


    不管順從他的還是忤逆他的,順眼的還是不順眼的。


    隻要他想,隨時隨地都能殺了。


    那夢裏的自己就是死在了他劍下,還被扒皮做了人皮手籠,被他日日帶在身邊,以供把玩。


    即便她清楚那隻是夢,而眼前同樣被百姓們唾棄的九千歲不是夢裏那般駭人聽聞的壞人。


    可她還是有些緊張了。


    到底還是被夢境影響了。


    “小姐喚爺什麽?”君少決凝視著她,薄唇微啟,眉眼上揚著,有些譏諷,“九皇叔?”


    “是,臣女阿娘朝陽郡主是太後收的義女,是聖上的義妹,這聲九皇叔,臣女喚得起,從前,是臣女不懂規矩。”


    “這時候搬出郡主,可是晚了點?而且爺從未聽過太後說過,她收了朝陽郡主當義女。”


    君少決眼神幽幽,仿佛能夠洞悉她的一切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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