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家,躺在床上,我突然萌生了這樣的想法:我今天是不是太自私了?


    我需要孫悟空了,便去找他;不需要了,便把他扔在山上……有這麽辦事的嗎?


    我拿起那又從石頭變迴來的手機,卻意識到,孫悟空根本就沒有手機,我如何聯係他?


    靠,忙活了半天,連怎樣聯係都不知道,看來也隻有再去無憂山找他了。


    第二天的數學課,我心不在焉,隻想著放學時能去無憂山找孫悟空。


    課間的時候,肥妞走了過來,“穎,對不起,我昨天自己一個人跑了。”


    “沒事的,在那種情況下,自保是對的。”其實按照我以前的脾氣,我本來是想臭罵她一頓的,我跟你是閨蜜耶,遇到危險了,你就自己跑了?但是不知為什麽,我竟然如此大度地說出這樣一句話。


    我懷疑是孫悟空影響了我。


    是他,眼睛裏放出奇異的紅綠怪光,射入我的瞳孔,讓我催眠。


    是他,叫我見識到了他與大馬猴之間的生離死別。


    盡管我不知道,那場生離死別,是真實的,還是虛幻的。


    但當我想罵肥妞時,我突然變得不忍心了。


    腦海裏浮出這樣的畫麵:大馬猴站了起來,微微泛紅的眼睛望著悟空,白皙的臉上是絕美的笑容。她眼睛裏看到的,隻是悟空舉起的右臂,但腦子裏浮現的,卻是悟空那張熟悉的臉龐。這臉龐好似一伸手就能觸摸到。他偏著頭,眼神是那麽溫柔,那麽親切……


    這畫麵真的很感人,讓我很想流眼淚。


    “你咋麽啦?”肥妞似乎覺察到我跟以前有些不一樣,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我。


    “沒啥,”我說:“想爸爸了。”


    其實我是在騙肥妞。


    我已經好久沒有想這個叫“爸爸”的人了。


    我甚至有些記不清他的樣子。


    十年了,整整十年,我都沒有見過他。


    我的記憶裏隻保存著他十年前的模樣。


    那時我八歲,他三十歲。


    他總是高高得把我抱起,讓我高高在上地審視著自己的幸福,感覺家裏溫暖到了極致,仿佛世界的快樂都在這裏。


    他總是和媽媽一起將手臂交叉,讓我彎腰從他們的手臂下穿過,然後喊著:“星星照月亮,照著我的寶貝快樂地成長——”。


    其實我的要求並不高,隻要求他對我像從前一樣好。


    可是有一天,他說著同樣的話,把另一個女孩摟在懷中。


    那時我八歲,他和媽媽三十歲,另一個女孩十八歲。


    媽媽說,爸爸和另一個女孩有了愛情。


    我問媽媽,愛情是什麽?


    媽媽不說話,隻是轉過身去抹眼淚。


    然後,他和媽媽離婚了。


    再然後,就沒了他的消息。


    十年了,我不知道他過得怎麽樣。


    也不知道他和另一個女孩結婚了沒有。


    也許他們之間是愛情吧。


    可是他們的愛情為什麽要摧毀我的親情呢?


    父愛如山,


    我的山,為什麽說塌,就塌掉了?


    我那個愛我的爸爸去哪兒了?


    誰還我的爸爸?


    肥妞見我很傷心,


    卻沒有辦法安慰我,


    隻是坐在那裏陪我難過。


    這個時候,我在想,如果有一條白手絹,該多好!


    就悟空給我變出來的那條白手絹。


    然後再給我浮現出那兩行字:


    “


    十裏長亭霜滿天,青絲白發度何年。


    今生無悔今生錯,來世有緣來世遷。


    ”


    肥妞拉著我去踢毽子,


    這是我們女學生很喜歡的一種戶外運動。


    而我,卻什麽心情都沒有。


    上課鈴響了,這堂是物理課。


    物理,無理,沒有道理啊!


    老師又開始絮絮叨叨她的自由落體運動了。


    我內心裏早就起了逆反,


    你翻來覆去的,不就那點東西嗎?


    自由落體,不就是垂直方向是一個初速度為零而重力加速度為g的加速運動,水平方向是一個帶初速度的勻速直線運動嗎?


    隻要抓住了事物的本質,自由落體運動非常好解決。


    核心就是一個時間t。


    站在高台上,扔出一個球,


    隻要知道了水平方向的初速度,知道了水平方向扔出的距離,自然可以算出球在水平方向運動了多長時間,然後用這個時間t、初速度零、重力加速度g,自然就可以算出球在垂直麵上走了多遠,也就可以算出高台的高度。


    或者反過來,知道了站立高台的高度,就能反算出時間t,然後用這個時間t,再結合球的水平初速度推算出球水平麵上扔出多遠,或者結合球水平麵上扔出的距離推算出球的水平初速度。


    多簡單的問題啊!


    就這麽點東西,物理老師一遍一遍,一遍又一遍地讓我們做題,何必呢,何苦呢?


    你讓我們這麽重複地做,不就是機械運動嗎?


    素質教育搞了這麽多年,你還在用填鴨式教育、題海戰術來帶我們。


    這樣帶出來的我們,不都是高分低能嗎?


    所以物理課,隻聽了個開頭,我就逃課去了。


    我本以為會在無憂山上見到他。


    卻沒想,他一直在樓下等我。


    一身金甲換成了筆挺的西裝,連發型都發生了變化。


    尖耳猴腮的猴臉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張輪廓分明的麵孔,清峻而淡定。那一雙如夢如霧的眼睛,好像隱藏著許多秘密,讓人朦朧不可見。


    我一下子呆呆愣住,他眼睛裏的若有所思、沉鬱憂愁,似乎在哪裏見過。


    我想要心不在焉地扭過頭去,裝作未曾看見他。


    但我的眼睛總是不受控製地沉浸在他那柔和的目光中。


    這……是他嗎?


    一瞬間,我恍惚了。


    一瞬間,我感覺整個世界寂靜的沒有一絲響聲,除了我自己的心跳。


    一瞬間,時間流轉,輪迴重啟,他與我跨越生死,照見三十三重天。


    他是誰?


    我又是誰?


    “謝冰瑩!——”


    我好像聽到心底喊出這樣一個名字。


    中邪的恐懼讓我從沉迷中蘇醒。


    定定地站在他的麵前,


    嘴角上揚,露出一個柔和清純的微笑,“你——怎麽來啦?”


    他凝視著我:“想你。”


    最簡單的話,


    卻蘊含著最深刻的內涵。


    我心口一酸,“原來你——會說話?”


    他笑了,笑容就像漆黑中透著靛藍,深邃、平靜、遼闊,像是風平浪靜、繁星滿天時的夏夜大海,“我剛剛會說。”


    我腦海裏,有一連串的問題。


    比如,你昨晚住在哪裏,你是怎麽換的這一身衣服,你是怎麽找到我的等等。


    但還沒等我開口去問,他就輕輕捏起我的手,向校外走去。


    “開玩笑,這是學校啊!”我觸電般地將手往後縮,卻怎麽也縮不迴去。正要罵他,卻奇怪地看到這樣的場景:周圍的一切都停滯了,自行車停止了移動,鳥兒停止了飛翔,連風都不再吹起。


    所有的生靈,都化為死寂的雕塑。


    除了我和他。


    “你這是……魔法?”


    “定身術。”他輕輕地揉了一下我的手,“小把戲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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