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巧,這邊正談論著,傅餘竟恰好從外邊迴來。


    雲喬有些意外,傅餘也吃了一驚,隨即笑道:「我看府外停著那馬車像是宮中的,還當你遣了人來……怎麽親自過來了?」


    「在宮中悶了太久,想著出來逛逛。」


    雲喬同元瑛她們解釋了兩句,而後跟著傅餘往書房去,商議趙家之事。


    不管看不看,大多官宦人家都會將書房擺得滿滿當當,以彰顯「書香門第」。


    相較而言,傅餘的書房顯得格外空落落。


    沒什麽擺件陳設,書架上也就隻有一層放滿了,都是些兵書策論,看起來沒少翻動。


    雲喬一見便笑了起來。


    傅餘扶了扶額,無奈道:「我時常不在家中,裏裏外外也沒想過收拾,讓你見笑了。」


    「我隻是想起少時的事。」雲喬輕笑了聲,語氣中帶上些懷念的意味,「傅伯父自己是個教書先生,你卻偏偏不愛那些經史子集,就算被按在那裏背書,不多時就昏昏欲睡,又要被伯父罰站……我記著伯父那時沒少擔憂,生怕你將來不學無術。」


    一轉眼這麽些年過去,除卻兵書,傅餘對旁的依舊沒什麽興趣。但他並沒不學無術,這樣的年紀已建功立業,傅伯父若是在天有靈,想必也能瞑目了。


    傅餘隨之想起少時那些雞飛狗跳的舊事來,既覺著好笑,又難免心生感慨。他與雲喬閑聊著,從暗格中取出自己理好的證據,給她過目。


    「這裏邊除了趙鐸的諸多罪行,還有些平侯多年來黨同伐異、斂財、欺淩平民的罪證……」傅餘提及此事,英氣的眉頭無意識地皺了起來,原本溫和的目光因此顯得有些淩厲,「雖說世家大族難免藏汙納垢,但像趙家這樣出格的,還是少之又少。」


    平侯這個人,是有點能耐的老滑頭,慣會見風使舵。


    先帝在時,他與韋家的關係不錯,也曾同流合汙。但自韋貴妃過世,先帝身體每況愈下,他便覺察到風向不對,不肯再與韋家當「一根繩上的螞蚱」。甚至在裴承思迴朝得勢後,轉頭將韋家徹底給賣了。


    這麽些年,他就像是個聰明的牆頭草,順應時勢,從中攫取最大的利益。


    而上天仿佛瞎了眼。


    作惡多端的人依舊過得風生水起,反倒是那些被欺淩的、含冤而死的,成了被湮沒的塵埃。


    傅餘自問這些年將性情磨得沉穩不少,可順藤摸瓜詳查趙家時,卻還是沒能按捺住心中的不平。


    前兩日與陳景喝茶,他忍不住問:「先帝昏聵,那時的事就不提了……可今上又為何能容忍這樣的人家?」


    陳景似笑非笑:「自然是於今上而言,他帶來的利處蓋過了害處。」


    生民如螻蟻,上位者不肯彎腰低頭,眼裏見不著,更不會放在心上。


    先帝如此,裴承思亦如此。


    雲喬凝神翻看著罪證,秀眉越皺越緊,無意識地咬著自己的唇,因太過用力的緣故,血色都褪去了。


    她早前就聽栗姑提過,說趙鐸劣跡斑斑,這些年折在他手上的姑娘不知凡幾。


    可真等到親眼看著這些,仍舊覺著不可思議。


    奸淫府中婢女,強占民女,甚至因著對方不從、想著上告,而捏造罪名將那姑娘的爹娘陷害入獄,以致身亡,那姑娘得知消息後也懸樑自縊……


    字裏行間仿佛都滲著血。


    傅餘見雲喬臉色越來越難看,嘴唇險些都要咬出血,連忙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低聲道:「我們盡力而為,還她們一個公道。」


    他語氣溫和又鄭重,讓人聽了格外安心,不自覺地生出些信賴來。


    雲喬抬眼看向他,四目相對,頷首道:「好。」


    京兆府門前立有一紅漆大鼓,也稱「鳴冤鼓」,若是想要「以下告上」,便得敲響這鼓,先領一頓罰才能遞上狀書。


    若是有誣告之嫌,懲罰也會格外重。


    這規矩說是為防有人無事生非,但個中意味,眾人心照不宣。


    這日清晨,衙役才吃過早飯,正你來我往地插科打諢,聽見府門外的鳴冤鼓響起。出門看,隻見一個身著縞素衣裙的姑娘正用力敲著那鼓。


    這姑娘身形窈窕,一抬頭,眾人才發現她臉頰上竟有兩道又長又深的傷疤,似是扭曲的蟲,在素白的臉上顯得格外可怖。


    為首的的官差定了定神,質問道:「你叫什麽名字?要狀告何人?」


    女子漆黑的眼眸微微顫動,目光從衙役們神色各異的臉上掃過,毅然決然道:「民女叫霜華,要告的人是平侯世子,趙鐸。」


    官差驚疑不定地反覆確認,話裏話外帶了些恐嚇的意味,想要將這麻煩嚇退,但霜華卻咬死了要告,沒半點退讓的意思。


    他無計可施,隻能去迴稟了大人。


    京兆府尹是個麻煩的差事,說是管京中斷案,可這滿京上下的官宦人家沒幾個得罪得起的,一旦涉及難免畏手畏腳,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得知竟有人要狀告平侯世子,還怎麽都嚇不迴去,郭大人沉默了好一會兒,吩咐道:「先將她壓入牢中關押,過幾日再問。」


    這狀書郭啟斌不想接。


    趙鐸的風評他有所耳聞,也知道這位世子沒少幹上不得台麵的事,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壓根禁不住查。


    可就算證據確鑿,他也得罪不起平侯,到時候沒法收場,倒不如一開始就不要接這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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