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平把聞野放在床上,皎潔明亮的月光從旁邊落下,映照出聞野此時微微蹙起下去的眉眼。


    即便已經昏睡下去,似乎仍然不得安寧,額頭上帶著晶瑩的汗珠。


    一天吸收了那麽多地脈節點的氣息,肯定難受,晏平看了一會,便抬手按在聞野的頭上,想用靈力給聞野清潔一下。


    結果手虛放在聞野額頭上方過了好一會,才有靈力釋放出來,將人從頭到腳滌蕩一遍後,晏平收迴手。


    他扭頭看向窗外的月亮,和剛來青洲時相比,此時的月亮有兩個盤子那麽大了。


    這兩天靈力凝滯的間隔越來越短,後天就是正式進入潮月的日子。


    根據計和玉畫出來的圖,還剩五個地方沒去,明天再讓聞野好好學一天。


    再等後天印證一下他的猜測,就差不多了。


    而且說起來,他從元洲出發到現在,已經快一年了。


    去年他在元洲把潮月過完了才出發的,今年他不在,元洲的情況可能會慘烈點,不過應該能撐住。


    晏平發了會呆,期間想了許多亂七八糟的東西,最終又把視線移到聞野身上,看了一會兒後,便閉上眼淺眠。


    直到天明時,他忽然抬手給聞野丟下了一層華光隔音。


    下一瞬。


    梅燦不受控製的尖叫再次傳來,期間還有房權的安撫聲,和梅嵐顫抖的誦念聲。


    晏平沉默了一會,梅燦拚命壓抑著的痛苦低叫,他聽的清楚,梅嵐和房權換著安撫的動靜他也聽的清晰。


    包括周邊那些被驚起的人家不耐的罵聲,可憐聲,他什麽都聽得見。


    直到梅燦不受控製的再次發出尖叫聲時,晏平的人影忽然出現在梅燦身前。


    他抬手抵在梅燦額頭前,散發出一點自己神識氣息,融入進梅燦的神魂裏。


    “安靜。”


    他的聲音很輕,但梅燦先前瘋狂的叫聲,卻戛然而止。


    房權誦念的動靜也隨之停下。


    梅嵐抱著梅燦眼眶發紅,好好的一個大漢,這會看上去憔悴狼狽,他的聲音沙啞。


    “大人。”


    晏平看了他一眼,便重新將目光移到梅燦身上。


    梅燦看上去比昨天還要淒慘,身上到處都是自己抓出來的血痕,臉上都有不少,頭發亂糟糟的。


    身體也緊繃的厲害,兩隻手都是拚命互相抓著自己的手,生怕傷到抱著他的梅嵐。


    而那雙隱隱有些發紅和渙散的眼睛,這會茫然的看著晏平,沒有攻擊性。


    被他神識的氣息暫時安撫住了。


    晏平看了梅燦好一陣子,人會討厭和自己年少時有些相似的人,他也不例外,尤其是他年少時的驟變來的那麽突然。


    許久之後他才閉上眼,探出一縷神識進入梅燦的神魂。


    梅燦的神魂是血色的,小小的一團,年紀小,修為低,什麽都占了,就比血玉的大上那麽一點,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大部分人的神魂都會泛著瑩白色的微光,即便是鬱天虹的神魂,那也是白色中混雜著黑色。


    而梅燦的神魂,紅的深沉,甚至有些發黑,細細看去,甚至還能看到深處的神魂在撕裂。


    這就是梅燦痛苦的根源。


    年紀太小,修為不夠,神魂便不夠強大。


    哪怕晏平教會她運轉心法平衡身體,她的神魂也承受不住。


    血氣將她的神魂徹底浸染,還在不斷撕裂,他可以幫她填補,但他填補進去,梅燦就廢了。


    這個過程自己能扛住最好,等習慣了,神魂強大了,傷病自然不治而愈。


    尤其是晏平再怎麽不想承認,至少他最初被梅燦吸引到,就是因為她和他年少時有那麽兩份相像。


    現在梅燦又經曆過一次和他類似的遭遇。


    他都疼過,她怎麽能安然無恙。


    晏平抽出神識,轉身準備離開。


    “大人,您能看出燦燦現在是什麽情況嗎?”


    身後傳來梅嵐詢問,小心翼翼的,還很輕。


    晏平頓住腳步,“她沒事,扛過一年就好了。”


    一年還不能讓神魂適應,梅燦幹脆一點去死吧,省得拖累人。


    身後卻傳來梅嵐如釋重負的聲音,“謝謝大人。”


    晏平沒說話,直接離開。


    在他離開之後,沒有他的神識氣息短暫安撫,梅燦神魂裏撕裂的速度在加快。


    即便是房權和梅嵐換著誦念心法,也沒能讓她得到多少安寧,就那麽熬著。


    陽光逐漸明朗,聞野昏睡一整晚,此時終於清醒,他睜開眼,周圍安靜祥和,陽光溫暖宜人。


    昨夜最後的記憶重歸腦海,聞野忽然從床上坐起,抬頭看向周圍。


    房間裏空無一人,昨晚說好這一晚會看著他的人不知道跑哪去了。


    晏平不是那種言而無信的人。


    聞野忽然頓了一下,他看著灑在手上的陽光,準確來講,這一晚確實已經過了,太陽都出來了。


    他有些哭笑不得。


    起身下床,梅燦遠遠傳來沙啞尖叫忽然響起。


    聞野愣了一下,他看了看窗戶外,然後向後退了一步,叫聲瞬間消弭,再往前走一步,又是連綿不絕的叫聲。


    雖然對梅燦有些不太禮貌,但聞野忽然笑了。


    他摸了摸嘴角,他許久沒有像昨晚那樣睡過了,上一次睡覺,還是被反噬的發生的時候。


    精神是肉眼可見的飽滿。


    聞野剛想去找晏平,耳旁傳來了晏平不耐的傳音,“去幫她。”


    聞野:“……”


    行吧,梅燦那聽起來似乎也挺嚴重的。


    不過到了梅燦他們院子門口,聞野聽到了裏麵的幾句話,顯然一些人正在梅燦家裏。


    “梅嵐,不是我們不照顧你,但是梅燦他也太能叫了,一個男人,天天這麽大吵大叫大聲嚷嚷,說不定就是那些魔修對他做了什麽。”


    “要我說,你們還是趕緊把人送去天陽宗諸駐地,讓人好好給他檢查一下,要是入魔了,正好讓人把他關起來。”


    這些人七嘴八舌的吵吵嚷嚷,梅燦被丟進血池裏的事,前因後果都傳了出來。


    有一部分人覺得他有勇氣,多有包容,有一部分人就覺得他逞強出風頭,活該。


    包容的大多在家沒出現,所以另外那些人在被煩了兩天以後,今天上門抱怨了。


    不過也沒得好,梅嵐的聲音聽起來就怒氣蓬勃,還夾雜著一些人跳腳的聲音。


    “你們都給老子滾,風涼話敢說到老子頭上,平時給你們臉了是吧,都給我滾!”


    於是聞野便看到幾個人灰頭土臉的從裏麵出來,身後還有拿著一件法器的梅嵐。


    梅嵐看到他時愣了一下,臉上便浮現出一絲驚喜,“小公子。”


    聞野避開那幾個修士,跟他應了一聲。


    “我來看看梅燦。”


    進了屋,梅燦狀態依舊不佳。


    聞野先給她誦念心法安撫下來。


    梅嵐在旁邊心疼的直歎息,“我們誦念的心法,不知為何對她作用太小。”


    “今天又麻煩你了,小公子。”


    聞野搖了搖頭,他也有疑問,為什麽梅嵐他們誦念的心法對梅燦沒什麽用。


    大家都是虛丹境,心法也一字不差,什麽問題都沒有,為什麽就是不行。


    這個問題恐怕得問問晏平。


    剛想到晏平,晏平就出現在他身後。


    “走吧。”


    ……


    “前輩,為什麽他們對梅燦誦念心法作用不大?”


    他們落在一個新的山洞裏。


    聞野照舊把椅子拿出來,放到晏平旁邊問道。


    晏平精神不太好,但依舊不坐他給的椅子,“他們神魂沒你強,自然作用不大。”


    聞野頓時反應過來了,他的神魂確實和其他修士的不一樣。


    “所以梅燦是神魂出問題了?”


    晏平嗯了一聲,抬眼打斷他還想問的話,他心情不太好,眼神涼涼的,“做你的事去,別打擾我。”


    聞野:“……”


    看來昨晚的和好隻是錯覺。


    他默默又拿出了一張桌子,上麵放了一壺酒,他想了想,把酒溫熱,散發出一股香氣,又放上一盒下酒的零食。


    即便如此,也還有些單調,聞野思考了一下,把昨天從梅嵐那拿的漂亮貝殼當擺件,放在桌子上,誠懇開口。


    “前輩,我等下得先梳理昨天記下的東西,時間會有點久,你在這可能會待上一段比較長的時間。”


    醇厚辛辣的酒香順著空氣飄進晏平鼻子裏,他輕輕嗅了嗅,不著痕跡向下一撇,旋即又收了迴去,一言不發。


    顯然對誘惑一點都不在意。


    聞野沒吱聲,隻是稍微走遠了一點,便進入神魂開始消化。


    聞野說的時間久,那是真的時間久,過去了兩個時辰都還沒好。


    晏平體內靈力時不時就凝滯一下,一動不動都覺得難受。


    他有些煩躁的看了聞野一眼,那邊還在靜默狀態。


    晏平目光收迴來,看著椅子猶豫了一下,在想要不要坐一下。


    昨天晚上是看聞野可憐,今天要是坐了,那冷落一說就沒了。


    想著想著,晏平忽然就意識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明明是在冷落聞野,但為什麽是他在受罪?


    晏平的臉色在這一瞬變得精彩紛呈,恰逢體內靈力又一次凝滯。


    他幹脆沉著臉坐了上去。


    他享受一下怎麽了,反正聞野在原著裏對待他骨頭造成的大寶劍比這還好。


    憑什麽聞野喜歡他,他還得躲著,要躲也應該讓聞野躲著。


    想通某些關節,晏平一點都不虧待自己。


    舒適地靠在絨皮椅子上,他一邊自飲自酌,一邊拿起放置在一旁的漂亮貝殼把玩。


    那貝殼確實挺好看的,巴掌大小,外殼不是那種普通的白色,是那種七彩斑斕的白,有光線的情況下,可以看出很多顏色。


    山洞裏隻有晏平剛才丟到空中的照明術,光線偏暗,但足以讓人看出它的奇特。


    晏平一開始玩的有些隨意,玩著玩著,他忽然停下動作,咦了一聲。


    他坐正身體,搖了搖貝殼,裏麵再度傳出響動。


    但是在他感知裏,這貝殼裏空無一物。


    晏平打起精神來,細細看著手裏這貝殼。


    從外麵看很尋常,除了那七彩斑斕的白色,閉口很嚴實,好像沒什麽特殊的,和普通貝殼並沒有什麽區別。


    但裏麵確實有東西。


    好像還是梅嵐給的。


    龍傲天的奇遇?


    不過原著裏沒提過聞野拿到過和貝殼有關的東西吧。


    晏平在偶爾的靈力難受中升起了一絲好奇心。


    他想了想,趁著靈力還在,試探著放了一絲靈力進去。


    但進去的一瞬間,靈力就失去蹤影,晏平眼底升起一絲詫異。


    旋即往裏麵注入更多的靈力。


    能吞他的靈力,他倒是要看看,這東西能吞多少。


    就是結果有點出乎他的意料,又一茬沒一茬的投放靈力,貝殼前前後後吸收了他十餘股靈力,都沒有撐開。


    晏平眼睛稍微睜大了一點,他捏著貝殼翻來覆去的看著,投入不少精神。


    不應該吧,這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貝殼帶來的新鮮感,將他之前不太好的心情完美壓下。


    等聞野整理完昨天吸收到的訊息,甚至還將這個山洞裏地脈節點吸收幹淨,晏平都沒迴神,甚至在察覺到聞野的靠近,不耐開口。


    “閉嘴,別說話。”


    一句話沒說的聞野:“……”


    他將目光移到晏平手心裏的貝殼上,心頭一動。


    他原本隻是看著好看才從梅嵐那拿來的,但現在看晏平被吸引過去的注意力,似乎是什麽好東西。


    晏平忽然抬頭,注意力從貝殼裏抽出來,見他靠的還挺近,當即眯了眯眼。


    “不準靠近我方圓五米以內。”


    聞野:“……”


    這個要求有點難以滿足,他索性轉移話題,聲音清潤平靜。


    “前輩,這裏的地脈節點已經吸收完,可以前往下一個了。”


    晏平:“……”


    晏平把人帶到下一個地脈節點,冷酷開口。


    “離我十米遠。”


    這次聞野乖乖聽話了,照常給晏平準備了一堆東西才離開。


    時間流逝,太陽落下,月夜升起,冰冷的月光撒向無妄海。


    無數遊蕩於海水上層的海獸得到感應,從海水中浮到了海麵,殺戮的意誌引導著它們,開始遊向最濃鬱的靈氣聚集地。


    在最後一個山洞裏。


    正在低頭研究貝殼的晏平忽然抬頭看向頭頂的山洞,仿佛透過那層山石,外麵的水澤,看到了外麵的月亮,喃喃道。


    “潮月前的最後一個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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