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踏入天市垣,發現星空闃寂,人聲匿跡,如同漚浮泡影般消失得一幹二淨。


    他們相視皺起眉,思量這是不是許讓塵設下的圈套?真是始祖手段,他們看不穿也是正常的。


    三人壓下心頭的不祥警告,又神行一段距離。終於,星空暮初本著尋樂子的心思才來,卻連個人影都見不著,興致一下子頹了,忍不住吐槽:“這是什麽鳥不拉屎的地方?不是聽人說,天市垣是三垣人口最多、修士最多的地方麽?怎麽連我們幾個來了都不見神官接待?”


    堇荼拉住星空暮初,止住了她的話:“天市女帝怕是知道我們來了,有心布下了空城計,我們可不能人未見而心自亂。”


    聽完,星空暮初才稍稍安靜。三人進入天市垣核心——天市街,那是一條比擬星河的超長星帶,天燈幻彩,顏色綺麗。但堇荼迴頭一望,卻發現玄帝和星空暮初都消失不見了,隻有她一人進入到了天市街中。


    她止住腳步,對空不語,心中掀起潮湧:“這是你的手段麽?”隻見星空裹有朦朧仙霧,看不見許讓塵的身影。


    她料定自己已經無形中掉入了許讓塵的陣中,卻也不膽怯,坦然走下去。天市街坊市林立,行走著怪異的人類。在街的盡頭,是一座山丘,山丘上生長著一棵枝葉葳蕤的參天梧桐樹,風過葉間發出泠泠流響。說是山丘,其實體形之大比肩行星。


    她走在街道上,路過一個衣衫襤褸的老瘋子,姿態如行屍走肉,擦身而過聽他嘴裏念叨:“垂緌飲清露,流響出疏桐。居高聲自遠,非是藉秋風......”聲音沙啞,但卻有莫名的穿透力,令堇荼心神一顫。


    她知道這老瘋子不是一般人,駐足迴望時,老瘋子也停下詭異地看她,嘴角蠕動:“姑娘,買隻蟬吧,聽得蟬聲才是夏。”


    “蟬?”她對夏蟬可沒有多大的興致,但還是問道:“老人家要賣多少錢?”


    老瘋子見堇荼上了鉤,皺紋輕疊起來,擠出了諂媚般的笑,掏了掏破爛布袋,竟真的摸出了一隻甲殼剔透、做工栩栩如生的玉蟬,“這蟬模樣俊俏的,賣一兩銀子可好?”有種可待商榷的語氣,仿佛是一個久經饑腸的人,再也耐不住待價而沽的心,迫切地要換了錢去大快朵頤一頓。


    堇荼細觀,隻覺得這蟬有非凡之處,於是也不計較價錢,也不心疑這老瘋子是坑蒙拐騙之徒,要了下來,“一兩便一兩。”


    接過錢,老瘋子如獲至寶似的,張望四周,生怕被搶了去,壓實了荷包,匆匆把玉蟬塞進堇荼手裏,眨眼間消失在了街道上。


    她注視這老瘋子一套詭異的舉動,見他不見了,低頭看蟬,卻見這蟬撲通輕薄的蟬翼,活了過來,在她的手背處輕咬一口,撲閃中也消失不見了。


    她大為震動,玉蟬成真了?出口傷人了?她愣住一時,傷口發紫,一陣悸動傳遍全身,令她上下發寒,大腦閃掠過無數未知的情境,使她思緒紊亂,大腦又腫脹的厲害。


    一瞬間,她恢複過來,明白這玉蟬或是許讓塵使下的亂她心境的技倆,這種情況和當初的百世娑婆輪迴極為相似,於是她當即取轉經箴山上的文藪長生樹葉一片,含在舌底。


    不到半會,清涼之氣疏通全身經脈,手背上的傷口散發出一溜紫煙,而後愈合了。那紫煙,正是玉蟬之毒。


    她眼神清明了過來,警惕之心大作,暗自思忖:“許讓塵是精神力始祖,我若是陷入她的迷陣中出不去,那就不戰而敗了,必須趕快尋路出去。”像玉蟬這樣的招式,實在是防不勝防。


    她環視四周,精神力放出,僅僅探了百米距離就被一種神秘力量給阻斷了,而行走的居民身上又看不出個端倪來。最終,她的目光落在了盡頭的梧桐樹上,那裏或是這陣的出口。


    她疾行穿過天市街,一炷香的時間來到了山丘上,站立在那棵泠泠流響的樹下,桐花含苞綴於枝頭,還未到綻放的季節。


    她輕輕道:“聽說天市垣有一株神樹仙根,名為流響古桐,疑是半祖級的底蘊,想來就是這位了。”半祖級,是始祖之下對超脫出天命十四境的稱唿,一般修出了五分意境就可以以“半祖”著稱。


    各大勢力都蒔有神樹仙根,這是由於樹種生命悠久,易於培養成為護道者,一般不會生發忤亂反逆之心。比如天市垣之流響古桐、紫微垣之先天月桂樹、太微垣之冥燈千樹、不死嶺之不死神樹,以及星空古域之星空古樹。


    流響古桐枝葉晃動,仙芒光亮,似是在與堇荼交流。她驀然瞥見,那咬傷她的玉蟬蟄伏在流響古桐上,一動不動的。


    她一冒出捕捉玉蟬帶走的念頭,流響古桐便發出嗔怒般的風吼,一道半祖級秩序落在堇荼身上,壓得她骨骼作響。


    她巋然不動,因為浩然界發生了異變。自從流響古桐作用在她身上,文藪長生樹感知到了另一神樹的氣息,霎時生出相爭之心,居然也營造出半祖級的意境,將秩序壓迫全部擋了迴去。


    堇荼大詫,文藪長生樹究竟是什麽神物,難道是半祖級?文藪長生樹趕出流響古桐還不罷休,又放大意境,籠在天市街上空,撕開了一道口子,現出了真實世界,它這才沉寂下去。


    她暗暗相謝,飛身而出,隻見天市街外,諸神分成兩營對峙:一邊是玄帝和星空暮初,一邊是天市諸神。眾神中,許讓塵玩弄著秀發,翹首觀望堇荼陷於她設下的戲中,好似神明觀賞凡人的愚眾把戲。


    她身後是絳君,還有六位上神——納蘭縉、鍾棠、鍾贈、樓山取纓、隋大同以及緒子騫,其中納蘭縉屬於納蘭家,是納蘭嘉的族弟,而鍾棠和鍾贈是一對兄妹。這六位都參與了三隻壞劫行動中,在天市垣擁有很高的聲望。


    雖然玄帝一方看似勢單力薄,可他代表的是紫微垣,這次會見的主角是聞人女帝,加上一位看戲的星空一族公主殿下,故而雙方都隻是對峙,並未掀起戰爭。


    見到堇荼出來,玄帝和星空暮初卡在嗓子眼的心終於落下,都鬆下一口氣。


    許讓塵屹立虛空,指尖又叼著那隻玉蟬,對視她,譏諷道:“你居然還有隱匿的手段,應該是有一尊半祖級的存在出手破去了本帝的陣,否則你連我囈中蟬的‘春秋千百度’都化不去,可是可憐至極。”這玉蟬名為“囈中蟬”,是許讓塵從流響古桐上捉捕煉成的一件神器,頗為靈秘玄妙。


    誠然,這場戲中,文藪長生樹發揮了極大的作用,但堇荼既然可以收服文藪長生樹,那這也可以說作是她的手段,許讓塵是在令她陷入自身修為差了的病圈中,道心一亂後麵的對決也就勝負早分了,她自然不會上當。


    她淡定說道:“許讓塵,你也藉助了流響古桐之力,一個‘春秋千百度’上不得什麽台麵,我兩人的交手還未真正開始,你過於自大了,也過於輕視本帝了。”


    許讓塵說道:“你既然敢來,本帝為你選好了埋骨之所。”說完,她化作一道紫紅劃向東南向。


    堇荼一甩衣袂,“葬誰還不一定呢。”她也劃破宇空而去。


    諸神見狀,連忙跟上兩位女帝。


    許讓塵停在了一片灰色神海前,這裏濁氣深重,秩序無常,氣象惡劣,麵積比無妄窮海還要大上許多。這裏是灰色褻瀆海,由納蘭家世代看守,天使一族曾經的收押囚地。


    堇荼立定,以精神力掃開纏繞而上的濁氣,“許讓塵,今日我們便了斷了前仇。玄帝也好,舊部也好,天璣一族也好,天使一族也好,你作惡無盡,是宇宙中的一塊毒瘤,本帝不會姑息。”


    許讓塵嗜血般舔舐了下嘴角,說道:“這裏,本帝葬送了太多的生命,又要多一位大帝了。你挑戰始祖尊嚴,會為自己的愚昧付出生命的代價。”她手中出現旦夕咫尺,一個弧形朝堇荼劈下。


    戰鬥開始。堇荼立時抽出西風絕塵,與旦夕咫尺撞上,強勁的力道使她差點脫手。她才知道,許讓塵的武道修為,也不下於天命十四境,這個消息鮮為人知。


    除了葬主,這是她遇到的最強的對手,必須全力以赴,稍有差池,或會葬身這裏。她凝出玄黃戰衣,以浩然神氣附著西風絕塵,又掄劍而出,打得天昏地暗、星辰欲墜。


    灰色褻瀆海之畔,玄帝、星空暮初以及天市諸神都在觀戰,更有數百道神目跨越窎遠距離,投視而來,其中便有十六仙閣的多位仙師。


    兩位女帝的對決,是諸天關注的大舉動,無論何方受傷甚至隕落,都會極大影響宇宙的局構。


    在玄帝一行的對麵,林菩然一襲黃色神裳,孑然一人站在灰色褻瀆海之畔。她本不願來到這個傷心舊地,但今天,她打破這個恪守千年的舊例,因為這是她的姐姐與聖光之仇敵的生死之決。她胸口起伏不定,看著戰況灼怛不已,暗暗祈願:“姐姐,你一定要好好的。”


    勝與負,在生與死麵前顯得格外的輕薄。


    在天市垣某處,有一片古蘭朵湖,一位粗衣老嫗從湖邊的陋室蓮齋中走出,拄著拐,極目望向灰色褻瀆海,老眼中神色複雜,說不出個對這場對決的偏向來。


    “刺啦!”堇荼同時控製西風絕塵和重劍兩大神兵,與旦夕咫尺相近打擊,身形在灰色褻瀆海麵如柳絮飄走,紛飛無定,打了個平分秋色。準確來說,她是與武道上的許讓塵不相上下。可許讓塵,從來都是以精神力稱名天下。


    許讓塵淩於半空,不再試手,袗衣開張,始祖級的精神力洶湧,清淩淩地喝道:“天地一蘧廬!”電光閃石間,一個灰色的領域光暈擴大到整片灰色褻瀆海,兩種灰色一深一淺,這裏間化作了她一人的領域、獨一的意境。


    堇荼見天空如同末日黃昏,驟然發現自己體內的神力受到了無形桎梏,一下子化凡了一般,如無根之浮萍漂泊在一片陌生的汪洋,連獨木舟都沒有。


    她心底一沉,這是進入許讓塵的領域中了。這領域不同於軒轅昶的玄黃神域,更加的囫圇,更加的恐怖,畢竟軒轅昶也隻是摸到了不到五分的意境而已。


    許讓塵在領域中,宛如化身絕世主宰,手中出現一塊玉色笏板,“仙王誥命笏!”笏中神力吞吐,指使源流,交織成不計其數的秩序之鏈,朝堇荼鎖去。


    這件神器來自十六仙閣,是大宗師“浣溪沙”所贈,她破入始祖的契機也是十六仙閣的饋禮。三垣三帝,許讓塵定是最親近十六仙閣的。


    堇荼灼灼之際,文藪長生樹又發散出仙芒,給予她可以在始祖領域下移動的能力。她立即打開“大光明禪境”,攔下秩序之鏈,又放開三大神域,在“天地一蘧廬”下為自己開辟出一方棲所。


    許讓塵輕咦一聲,這三大神域有三分始祖意境了,說明堇荼的實力已經超越一般的天命十四境強者,這源自她靈秘的道法。五分意境是半祖,十分意境是始祖,堇荼不知不覺間在證道始祖的路上走出了很遠。


    即使是有了三分意境,許讓塵仍舊沒有太入眼,“觳觫之獸!”灰色褻瀆海泡沫冒出,凝成了一隻類似於黑色君主的無具體形狀的詭獸,無視三大神域,直直地撞在了堇荼身上,並未造成外部創傷,但她的神經顫抖,一陣驚懼恓惶的情緒席卷全身,令她半膝跪倒,浸沒了半身玄衣,狀態如江河而下,連西風絕塵和重劍都掉落入灰色褻瀆海中。


    她有些懊惱,三大神域與“天地一蘧廬”抗衡,導致識海失守,這才讓許讓塵這招精神力手段得了手。危機時刻,她牽動大梵天留下的些許梵火,自焚所有情緒,這才從“觳觫之獸”下穩定下來。


    重瞳娘子夢魘之霧都沒有消盡的梵火,終究是被一隻觳觫之獸吞了個白白淨淨。


    她支起創傷的身體,收迴遺失的西風絕塵,三大神域變幻,“六十四衍”和“八卦界形”同時放出,她立於景門方位。這次,八卦八門是她用來自守的。


    她提劍注目許讓塵,戰火入眼,有挑釁意:“許讓塵,有什麽技倆使出來吧,這還殺不死本帝。”


    許讓塵對她高看了幾分,“那就如你所願。”她一攤手,“太乙編鍾!”六十五件編鍾從袖中飛出,陳列在空間各處,不用編鍾槌,自吟中將“六十四衍”化出的眼之空間撕碎,堇荼又失去了自己的孤島。


    許讓塵一指點在編鍾上,一曲仙音奏起,一個個音階點點擊碎堇荼的三大神域。


    她也不坐以待斃,“夙夜劍印!”這一下凍結了部分空間,時間的流速緩慢下來。下一刻,她又喝道:“一彈指頃!”身形消失,出現在了許讓塵麵前,西風絕塵厚積薄發,“三千鴉殺!”


    許讓塵沒想到她可以這麽衝出太乙編鍾的音域,來不及躲閃,隻能掄動旦夕咫尺與“三千鴉殺”碰撞在一起。


    堇荼手心黑白印記光芒大放,“時間神器可不是這麽用的。”她屈手成爪,就要奪取旦夕咫尺。


    許讓塵愕然一瞬,旋即一指轟出,卻看見堇荼忽地一笑,須臾間灰色褻瀆海掀起一道水光,重劍破開水麵,弧線劃來刺穿她的小臂。


    在她的怒喝聲中,堇荼搶奪旦夕咫尺失敗,被許讓塵的一指洞穿了軀幹,倒飛迴了海麵,正好落在了八門中的生門上,有生命之氣及時蘊體,這才免於重傷昏迷,隻是血流促促,洇染了一大片。


    許讓塵自大的性格,依仗著始祖級的超然修為,怎麽會料到自己真的會被始祖之下創傷?她療愈小臂傷口時,卻發現重劍上帶有奇怪的黑色液體,沾上了她的傷口,一時間居然無法以神力修複!


    她催動神力剔除黑色液體時,一陣淒怨情緒卷入她的識海中,打亂了她的神力循環,令她的神力陷入了紊亂狀態。她明白了,這是埋骨這裏的屍體上的怨氣,沒想到會發酵出這種詭物。


    堇荼抓住許讓塵神力錯亂的空當,釋放三大神器——西風絕塵、巨闕神劍和重劍,從三個方向衝去,終於撕開了薄弱狀態下的“天地一蘧廬”領域,讓諸神的神目可以透視進來。


    幾刹那後,許讓塵已經剔除了怨氣,冷然看向堇荼,“你還真是狡詐。不過,你的命數該盡了!”她執編鍾槌,打擊在編鍾上,灰色褻瀆海瞬時風雲色變,萬千音刃殺意勃然,迫不及待地要去剝奪生命的末路。


    堇荼咬緊玉齒,祭出四大神器,糅合浩然神氣和玄黃神氣,化作一方防禦矩陣,又撐起三大神域,準備誓死一決。


    兀然間,一道穿透時空的古老龍吟從瀛洲界域方向傳來,令諸神顫栗。之後一道道緋紅之柱升起,其中是被桎梏住的龍眾,發出極度忿怒與淒清的呻吟。


    變故發生,許讓塵被迫停手,騁目望去,見到祖龍眼眶血紅,右手抓著龍皇的脖頸,散發著始祖級的神力波動,好似無間地獄中的大魔......


    全宇宙巨震,一道道神目從灰色褻瀆海移到瀛洲界域。諸神幹吞著,玄帝神情失色,久久之後才吐出一句:“祖龍這是在,活祭龍族!”


    諸神都停止了吞咽,一切陷入了不可言狀的死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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