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朽空懸樓,屹立空懸河畔,百丈高,燈火光明。


    陵七領著花焰進入,一路通行無堵。樓主已經在樓上靜俟多時,見到兩人跨進,他立即上前,言笑晏晏:“老夫歿離亭。花焰姑娘,多年不見,而今已是聲名鵲起,令一眾老人物汗顏。”


    在二十七年前葬主現身外域時,歿離亭見過花焰一麵,那時便印象匪淺。


    花焰禮貌使然,斂裙致禮:“樓主謬讚了。”她單刀直入,“今日我貿然拜訪貴樓,是聽聞這裏有一幢儒祖神跡,想要參觀研習一二,條件樓主盡管開口。”


    歿離亭一聽,好一個拉攏的機會!他連忙說道:“姑娘言重了,你能與打更人交手,外域誰人敢不給薄麵?老夫這就領姑娘去。”說完,他撕開一道空間,三人一同進去。


    花焰進來時,隻見一座白山,山體似轉經之筒,山石上鐫刻儒道古文,浩然神氣縈繞山周,好不秘妙。


    她注目良久,詫異萬分。歿離亭說:“這是轉經箴山,近百年前出現在空懸河畔,半山浸澤水中,牽動山體古法,這才引來不少強者覬覦,後收入我神朽空懸樓中,一直未動用。這山最稀罕之處,在於山頂有一株文藪長生樹,那是儒道聖樹,極為罕見。”


    花焰精神力抽絲剝繭般深入轉經箴山中,眸光愈發明亮,暗道:“這是始祖的產物無疑,曆史久遠,但應該不是浩然儒祖的手筆,難道還有其他儒道先賢?”


    先賢者,指一派開宗(中興)祖師、大能,或者為始祖冠名,如道家雙賢。


    她曾經與浩然儒祖有一麵之緣,又得萬年浩然功德,所以很熟悉他的道法。至於近代的那位儒祖——池崇禮,是三垣修士,儒道中興祖師,他的造物不會兀然出現這裏。


    還不見文藪長生樹,轉經箴山的價值就在指數上升。花焰暗下決心,一定要長久研習。她遲疑一會,開口道:“樓主,我欲交換這座轉經箴山,樓主條件自可提。”


    參觀研習可以賣下情麵,但長久研習情麵太大,以物交換才好。


    三人出這方空間,樓主這才道:“確實有個不情之請。今日,獄神殿發布一件神品戰衣,名為煌天戰衣,分與神朽空懸樓、血河行宮、屍河穀三家爭奪。老夫欲為我兒歿土拿下,想請花焰姑娘代為出手,隻要可以拿下煌天戰衣,那這座轉經箴山必定雙手奉上。”


    花焰沉吟,答應下來:“好,我答應樓主的條件。”她心知肚明,歿離亭是想借她之手來免去神朽空懸樓的損失,讓她做那個惡人。但相比做一迴惡人,轉經箴山的吸引力更大。


    之後,歿土引花焰前去獄神殿,參與煌天戰衣的爭奪戰,歿離亭與陵七閑坐樓中,看茶慢飲。


    幾個時辰後,兩人歸來,神情板正,看不出個究竟來。歿離亭起身忙問:“花焰姑娘......”


    花焰一揮玄衣雲袖,那件神芒裹卷的戰衣就出現在他的麵前,寒光瑟瑟,“幸不辱命。”


    歿離亭大喜過望,歆然收下,又問歿土:“血河行宮與屍河穀誰人出手的?”


    歿土看完全場爭奪戰,心中駭色無限,一路返迴都心緒不定,這才漸漸平複下來,迴道:“一見到花焰姑娘,原本參加的兩位上神被神速召迴,由亓牧宮主和玖望穀主親自出手,但都沒撐下五十個迴合。”


    歿土實力非凡,是二十四神之一,負傷歸來,在外域上神中排名前三是無可爭議的。但他麵對花焰,有蚍蜉撼樹的局促之感。


    歿離亭餘光輕瞥花焰,忌憚之色又深了幾分。而他表麵上幸災樂禍,捧腹大笑:“日後定要好好嘲諷下這兩個老家夥,哈哈哈。”


    這場爭奪戰,花焰已經是給他們留了顏麵,否則連五個迴合都不一定能活著走過。她淡淡說道:“答應樓主的事,我做到了。這轉經箴山,樓主也不要吝嗇才是。”


    歿離亭大氣迴道:“那是自然。”他手心現出一團光亮,告知她,“這就是姑娘要的了,老夫適才已經打包好了。”


    實際上,歿離亭對花焰完勝歸來是不疑的。


    花焰欣然收入識海中,“多謝樓主成全。無其他事,我先告辭了。”


    歿離亭欠身作禮,“姑娘慢走。歿土,你去送送。”


    陵七與花焰出神朽空懸樓而去,歿土停步迴走。


    神行之中,花焰忽地說道:“我進入獄神殿,發現裏麵有煉器作坊,門禁森嚴。”


    陵七一愣,“獄神殿有幾位煉器宗師,作坊是他們的私人場所,怎麽了?”


    花焰取出西風絕塵,輕點劍從,眸中憐愛無比,“我這劍還在次神品,想請那幾位宗師幫忙二次祭煉下。”


    陵七果斷答應下來,收過西風絕塵,“你交給我就是了,我帶迴獄神殿幫你聯絡煉器宗師,成了來取。”


    花焰嫣然一笑,閃過狡黠之色,“多謝你了。”兩人各迴住地。


    鬼蜮。


    花焰見淩紫氛還未出來,於是自個進入巫棺塚中閉關研習轉經箴山。


    轉經箴山立於識海第三方天地,與禪境、道域毗鄰,這將是浩然界的基座。


    她行走在山徑上,拾撿著一塊塊洇染儒道浩然神氣的礫石,好似拾遺先賢的一山瑰藏。


    她砌石成蒲團,端坐在文藪長生樹下。這樹青翠一色,樹體瘦削筆直,好似儒者風骨。每一片葉子上,都有字文浮現,儼然成為了一方另類的文藪、經笥。每一朵香花上,都有淥水潛潤,借野馬之風吹來綿綿香氣。


    她靜坐觀想,汲取石團上的浩然神氣。是時,有仙音入耳:“養浩然之氣,配義與道,儒道成焉。後生,何謂浩然之氣?”氣韻綿長,有馮虛禦風之浩浩,有遺世獨立之飄飄。


    花焰一聽,思考良久,念及宋簡的竹簡帛書,宋家以修“養氣儒道”立身。於是,她以儒祖經作答:“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則塞於天地之間。是集義所生者,非義襲而取之也。”


    祂緘默許久,失望地說道:“這是前人的道法,若無己見,不可修儒道,罰婆娑一世。”


    說完,文藪長生樹花雨落下,花焰的精神體受到一股超然力量控製,進入了娑婆世界中,以凡人身份曆經一世。


    就這樣,花焰一世又一世沉淪在娑婆中,與各色人流交道,職業遍及三教九流,或平庸一代,躬耕田疇;或修行正法,走上仙途;或入仕為官,清濁魚龍。


    禪境修行中遲來的紅塵萬相,雲清禪師去眼見的娑婆世界,以懲罰的形式讓花焰記憶深刻。漸漸地,她的浩然大觀在雛形,浩然界在衍生。


    一世,十世,二十世......她在身歸塵土之後,又迴到文藪長生樹下,重新迴答祂的這個問題:何謂浩然之氣?


    第七十世了,她心頭已經有了脈絡、眉目,但輪迴不歇,像春草野火又生。


    真實世界中,光陰如梭,日月代序。


    葬地與外域的戰爭再次爆發。葬主白衣倜儻,棨戟遙臨,誰也看不出是始祖身還是一道次身,但他神目炬光,令諸神聞風喪膽。


    群山萬壑間,玄旗獵獵,億數詭秘哭靈、奪舍者與外域諸神廝殺,血流漂杵,龍血玄黃。來年的秋草橫陳,會掩埋多少古丘、戰骨?


    外域幾大巨頭與葬主交手多次,各有損傷。獄神殿中,一場戰時會議拉開,陵東君蒼老得不像話,正扶額揉穴,聽取會議:“樓主,匯報這次的戰況吧。”


    歿離亭眼中帶有悲愴神色:“我方折損兩位上神,上神之下的神級強者超過三千,神級以下傷亡十萬多,是這幾次戰爭中損失最大的一場戰役。”


    席中巨頭緘默,有憤而捶桌者。


    血河行宮宮主亓牧道:“殿主,戰況膠著,一直用拉鋸戰的方式將葬地大軍拖延在鬼蜮一帶,不如召命不死嶺和羽山,一同參與戰爭,一舉潰退葬地這一眾烏合之流!”


    屍河穀穀主玖望拉了拉他,“你少說兩句,拉鋸戰術是首次會議就定下的,三隻壞劫在即,一旦全麵與葬地開戰,那傷亡就不是這般了。”


    亓牧又欲發言,陵東君阻斷了他的話:“宮主所言也不無道理,但三隻壞劫的倒計時已經迫切。太皞神祖在衝擊始祖,殤在布防大漠劫心。目前的戰爭,我們這一堂巨頭必須吃下。傳命下去,你們三家牽動三河布置鬼蜮防線吧,務必攔下葬地大軍。”


    指示已下,歿離亭、亓牧、玖望領命。歿離亭走時,忽地一提:“殿主,葬主那邊多日不見打更人了,會不會......”


    猝然間,外域空間一顫,秩序猝然紊亂,一抹無匹強大的神力對撞而來,在鬼蜮上空停駐,神光四散,一時間十萬修士殂落!


    陵東君老眼十二分淩厲,“真是聒噪日久了。”身形一閃,出現在了外域神軍上空,化無邊神手,與那神力的本體——薨空神山對撞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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