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梧劍闕某處異空間。


    空間中懸浮一座小島,馱於重重纖雲之上,又被仙雲攏住,饒似雲外神境,隻是沒有崇樓天宮。


    撥開雲層,可見島上有竹屋一間,環屋花草阜盛。竹屋外有三條幽邃青石小徑,蜿蜒通往竹屋庭院,無籬笆圍欄,光明敞亮,不禁讓人吟唱一句:“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


    這秘境中的竹屋,正是三徑衡宇。一靠近有竹香清幽,沁人心脾,這看似平平無奇的小住處,卻是來曆非凡。


    庭院中種了一棵不知年歲的古老神樹,準確說來是兩樹同根偶生,一為扶桑樹,一為椹樹,更相依倚,後者已然枯死,故是為“扶桑神樹”。傳說,“日出於扶桑之下,拂其樹杪而升,因謂為日出處”。扶桑之上,十日所浴,金烏所住。不同的是,這棵扶桑神樹無十日,亦無金烏。


    十大先天靈根中的絕品,就這麽靜靜地屹立在一座庭院中,淡然天地之間。


    更讓人驚訝的,是樹下有一方小小的石碑,方正又滄桑,乃是一方墓碑,碑上有一句極精簡的七字碑文:劍道楚辭文之墓。單是這一個名字,就讓任何一尊強者都心神顫動,因為這正是劍祖的名諱!


    第二紀元橫掃諸天的絕世強者,千古歲月修行者的心中理想,震古爍今的生前身後名濃縮成七個字,實在難以言說這中帶來的肺腑之驚,不亞於山崩於凡夫俗子前。與此同時,連同著石碑都懷具了凜然之氣。


    神樹下有坐有一雙人,一位是淡然如謫仙的太皞神祖,他正抿茶細品;另一位是句芒被帶至此地的鳳長翮,他表麵上神色鎮靜,眸光卻閃忽不定。


    終於,他問出了心中大疑:“這,真是劍祖之墓?”他自然不相信。


    他生前是三大先古神獸之一的“元鳳”,飛禽一族真正的始祖,地位堪比人族中的劍祖。在他的觀念中,絕不會身後化繁為簡,以這麽狹窄憋屈的墓地來盛放他征戰無盡歲月的神軀。寧可建起輝煌神塚,供萬億子民朝拜,也不委屈了自己,與天地渾然一氣。


    還有一個碑文上的破綻,若是劍祖隕落後後人所立,那應該寫上“劍祖”尊號,除非早有交代。


    太皞神祖輕輕迴答:“是,但不完全是。這是劍祖以身抗三隻空劫前自立的墓碑,他自知在毀滅中屍骨難存。外人搜集劍祖血液殘體重新修繕成了這座墓。”


    鳳長翮有挖墳驗真的衝動,但有一尊天命十四境的絕頂強者在對麵,他按捺下了這個念頭。他試探問道:“劍祖可還活著?”


    太皞神祖沒有迴答,而是類比說道:“你心氣自可比肩劍祖,長生不死、涅盤永生的你,在那樣的毀滅力量麵前,可有生還?”


    鳳長翮麵色一沉,覺得太皞神祖言語間有譏諷之意。


    太皞神祖把盞言道:“元鳳大人,你似乎對劍祖了解不淺,不像是近百年歸來的殘魂,但若是已經暗藏許久,不至於被一個天命十二境的小輩吞噬了魂靈,隻能借舍而居。老夫大膽猜測,你在第二紀元末應該也以同樣的方式迴歸那個時代了吧?”言語淺淡直白,但卻暗含邏輯上的魅力。元鳳誕生於第一紀元,相識劍祖於第二紀元。


    鳳長翮冷笑一聲,“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太皞神祖心中已有答案,接著推演:“劍祖攜一眾始祖鬥戰三隻空劫,卻身歿窅冥之地,後殘屍被幸存的始祖帶迴,葬於墓中,以玄天妙功避開三隻空劫,留存了下來,而其餘始祖也全部隕落,生靈死淨,宇宙徹底湮息,重啟孵化過程。你,雖然歸來,但實力來不及恢複到生前的高度,於是根本沒有參與那場始祖之戰,可是最終避不開凋落於空劫之下。”


    這番話一出,鳳長翮臉色難看,眼眸中更有深深的狐疑和震驚。因為,太皞神祖的猜測沒有錯。在第二紀元的末日之戰前,他已經恢複到了真我主宰境初期,已是始祖層次,但他還是怯戰了,沒有響應劍祖的號召,但結局是身歿瀛州古域,並沒有達成理想中的“存活至新紀元”。


    太皞神祖一針見血,撕下了他的虛偽麵目,揭穿了他殘魂歸來的真正目的。深明大義的劍祖,苟且偷生的元鳳,這樣的聲名一旦傳揚出去,足可以讓他遺臭萬年,淩辱於一眾始祖之下。


    鳳長翮氣勢水漲船高,一瞬間爆發出始祖級的壓迫,盡數落在太皞神祖身上,“你是怎麽知道這些的?”


    他甚至懷疑太皞神祖是第二紀元中生還的遺種,因為劍祖太強大了,在他的帶領下,一眾始祖以身死的代價確實大大削弱了三隻空劫的毀滅力,一些古跡神物殘留了下來,沒有徹底毀滅,那其中有人生還也並非不可能。


    上一世的他一度堅信,如果最後的毀滅光束波及瀛州古域前,他達到了真我主宰境中期,或者精神力達到了蝶變三千界中期,都有機會向死而生。這樣一說,他默默承受了劍祖的功德。


    太皞神祖張開自己的秩序場,擋住了始祖壓迫。這種強度的壓迫,隻維持了幾瞬間,又降迴了天命十三境。


    他老眼中的神色淩厲了許多,“老夫怎麽知道的,就不勞煩元鳳大人掛念了。今日帶你至此,是想確認一下你的態度,畢竟跟你一樣的這個異種群體馬上要失落大半了。”


    鳳長翮凜然問道:“你什麽意思?”


    太皞神祖指尖輕彈一滴茶水,憑空釀造出一麵水雲鏡,將黑色幽冥地的情景呈現給了鳳長翮,徐徐說道:“黑色幽冥地,第二紀元的殞之墓地,這裏埋葬了太多的強者,和你有相同想法的比比皆是,但生前實力又不夠,導致殘魂歸來後意識不全,殺戮成性,隱隱成為罪惡之端。由於鬼蜮的阻擋,殘魂沒有逃脫出黑色幽冥地,但天地秩序在越發鬆動,某些強大的殘魂逃竄出來,或被大族供奉,或被大族豢養,或尋軀奪舍,釀成了苦厄之根,已經必須要提前清理了。”


    鳳長翮刹那間了然,這是要將這批歸來的殘魂打殺幹淨,至於太皞神祖會和他“寒暄”態度問題,是因為他生前實力超然,殘魂意識完整,有拉攏起來對抗三隻空劫的價值。如果他同意,則統一了戰線;如果他不同意,則會麵臨諸天的討伐,和其他殘魂強者同罪。


    鳳長翮沒有表明態度,而是冷冷說道:“單憑你,可沒有資格將本祖清理或者統禦。”


    太皞神祖沒有說話,而是餘光一瞥扶桑神樹。


    頓時,神樹前化出一個奇異光圈,楚離辭著一身繡有蕙草、蘭茝等植物的香草服,黑發鬢白,腰間係青色玉佩,從中泰然走出,嘴未開合,但神音悠揚:“那我是否有這個資格呢?”


    楚離辭的一字一句,如巍峨大山,又如十重陰界,壓迫在鳳長翮的識海中,使得他背身不住地顫動,連元鳳這般的精神強度都有招架不住的跡象。他原本想試探出太皞神祖背後之人,隻是這人的實力遠遠超出他的想象。


    鳳長翮額間沁汗不止,暗紫長發黏在臉頰上,瞳孔緊縮,眉間燃起一道熾盛印記方才得以言語:“閣下是?”


    楚離辭收斂神韻,坐於石台前,斟茶輕抿一口,淺淡說道:“劍道楚離辭。”


    鳳長翮猛然看向石碑上的碑文,唿吸急促幾分,神色古怪地對視他:“閣下和劍祖有什麽關係?”


    楚辭文,楚離辭,聽名字後者是在舍去劍祖這層身份。


    楚離辭氣質奪人,“劍祖成土,我即是我。元鳳,你有一次機會歸服於我,可願折下始祖麵皮?”


    鳳長翮沉吟良久,最後嘴角勾起苦澀之笑,“已死之人,哪有什麽始祖麵皮在?”


    聞言,楚離辭與太皞神祖對視一眼,笑意漣漣起,於是三人舉盞茶飲,定下了今日之局。


    鳳長翮還未適應這層新身份,遲疑片刻後問道:“大人,您究竟怎麽看待殘魂強者的?”


    楚離辭鑿鑿說道:“殘魂者,失離身軀之亡靈也。借助天地規則鬆動,降臨這個時代,不過是在搏一線新生之機,但跨越時間長河必遭反噬,意識殘缺,實力折扣,殺戮成性,究竟是亡命之徒。”


    強如始麒麟,業已淪為了黑色君主的吞噬之物。


    將“亡命之徒”這個標簽無形中打在鳳長翮身上,他神色頗為不自然,“必須要清理?”


    楚離辭點頭,“起碼大部分需要,我已落棋,接下來就不是我插手之事,自有外域強者和諸天強者去解決。”


    鳳長翮緘默不語。三人對坐扶桑樹下,聽樹葉沙沙,風聲筱筱,看雲卷雲舒,石徑悠長,任八方風動,山雨欲來。


    ......


    蒼梧劍闕嵌入黑色幽冥地超過三百萬裏,仍然在邊緣地帶。諸神出入無門,隻能冥想修煉。


    堇荼這一趟下來,雖然幾經兇險,但收獲也是頗豐:神秘的夙夜劍印、劍祖密卷“千月懸空”、一葉人道蓮瓣以及兩顆大祖道果。


    她已經將人道蓮瓣和一顆大祖道果煉化,借蒼梧劍闕中濃鬱的劍道源流順利進階劍心,在玄胎中修出了一顆剔透神心,納全身劍道源流於其中,與本體神心相應。


    而人道蓮瓣和大祖道果的效用遠不止於此。她的精神力不斷的淬化,先一步破入了菩提二境,這讓她喜出望外。這兩者都是令無數強者眼紅的神物,無怪有這麽強大的作用。


    隨著大祖道果的藥效揮發,她體內所中的屍蠱也一並剔除,屍斑不見,蠱蟲絕跡。至於人道蓮瓣,在淬煉精神力之外,還有一些隱晦的塑道作用,潛移默化中指引著她的大道。


    “咚!”突然,蒼梧劍闕外被異物撞擊,爆發出璀璨的秩序神光,將異物撞飛。


    堇荼聞聲而動,透過雲鏡觀望外麵的情況:隻見那具身高超過五十米的半身巨人眸中血光燦燦,皮毛豎立,竟活了過來,抬手揚劍劈在蒼梧劍闕上,一下,兩下,三下......也不止歇。


    遠古巨人身後不遠,一頭妖狐從黑土中爬出,雙目空洞地望著天空。灰暗天空中升起一輪血月,妖狐吸收血月之力,仿佛注入了靈魂,眸光大現,身體扭曲,幻化出了千麵千相。


    堇荼訝然萬分,“遠古巨人,千麵妖狐,都複活了!”其餘醒來的諸神麵對這種情況也是目瞪口呆。


    遠古巨人和千麵妖狐聞到了蒼梧劍闕中生靈的味道,一起發動了攻擊,外麵神光燦爛,裏麵隻是稍稍動蕩,並未受到波及。


    突然,他們放棄了攻擊,轉移了目標,朝著灰色瘴氣區方向奔去。堇荼隨之挪目,見到有兩道身影小心翼翼地走來。


    原來,三垣與蠻荒勢力初步協商,決定各派遣一位強者進入,先行查探一下情況,確定蒼梧劍闕落點。紫微垣與蠻荒大澤接壤,而天地道宗距離最近,於是紫微聖帝決定派遣忽然道人走這一趟。


    至於蠻荒大澤派出的,是幾大頂尖勢力中的最弱方——巨鐮風妖族,由族長風崇來此。


    忽然道人一襲紫衣道袍,荊釵綰著白發,手中伴著塵尾拂塵,踱步慢行。那風崇是一位中年大漢,體格健壯,手握一柄死神鐮刀,與忽然道人並排而行。


    風崇修為在天命十二境巔峰,性格倒是豪爽,“真沒想到本族長還有機會跟三垣之人並肩同行。”


    忽然道人扶須輕笑,“老道也是驚奇。”天地道宗是邊陲門戶,為防蠻荒勢力而存在,他不少與外域之人打交道,但今日這般緣分卻是罕見。


    他們笑談中,遠古巨人與千麵妖狐遁著氣味尋來,見到生靈,霎時殺氣滿盈,衝上來便是一陣廝殺。


    兩人連忙攻防,風崇舞動死神鐮刀,與遠古巨人幾個周旋之後將其擊殺成屍塊。而忽然道人拂塵揮掃,符籙漫天,也將千麵妖狐擊斃在地。


    沒等他們鬆下一口氣,四周黑土炸開,爬出成百上千的孤魂野屍,桀桀譏語,齊齊圍攻上來。


    風崇釋放巨鐮風妖法相,鬥戰激烈。而忽然道人殺絕數十,又被數十困住,已經受了傷。


    就在千鈞一發之際,一道青衣飄然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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