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紫氛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卻已經明白是誰到了。他連忙起身,瞥見臉色微變的堇荼,忙慌閃開眼色,投向來人。


    四人但見來人:是位花容月貌的女子,雖然微次於堇荼和周生,但也是花中第一流。二十來歲模樣,一身銀色緊身勁裝,短發瀟灑,通身一副颯氣,儼然是軍中七進七出的花木蘭形象。多看得幾眼,不由地被帶入她“獨立天地間,清風灑蘭雪”的氣質中,難以脫拔。


    但就是這麽一位颯氣女子,站在十米開外,眉眼不斷情變,目光從墨長風挪到周生,然後停駐在堇荼身上,最後轉迴淩紫氛,夾著吳儂軟語,重複了一遍:“紫氛哥哥,你怎麽在這?”


    淩紫氛當然看出這女子臉上表情的細微變化,也知道她對自己多少有那麽點意思,卻又不好言說。而今他心心念念的堇荼也在,兩位都是天資極高、心氣極高的主,碰到了一起,他左右已經為難,料理失了分寸,難保落入尷尬境地。到時候,他隻能去找“賠了夫人又折兵”的周都督湊一對天涯淪落人了。


    他提步上前,迴道:“我向老師提請了,來蒼梧劍闕會一會諸天強者,造化倒是其次。”稍稍解釋後,立馬引開了話題,“倒是泫夜你,比我早出發這麽久,怎麽現在才到?”


    這女子正是在羽山楚離辭提起的泫夜,太皞神祖一脈,五行之道造詣極深,使得一柄沉吟玄鐵所鑄的薨神戈(沉吟玄鐵乃是一種極為罕見的金屬材料,成型需要環境玉成,隻存在於山海交界的地底,敲擊時發出沉吟之音,故而得名),修為達至天命十一境,與淩紫氛熟識已久,算半個青梅竹馬。


    聞言,泫夜訕訕笑道:“哎呀,我這不是不著急嘛,一路走來耽擱了些時間。”她移目身後三人,“不引見一下這三位?”


    心知逃不掉,淩紫氛硬上頭皮,先向他們簡單介紹了泫夜:“這位是泫夜,羽山神靈。”然後向泫夜介紹後麵三位:“墨長風,周生......”


    沒等他說完,堇荼連自己意外地主動上前,嫣然輕笑,“聞人堇荼,請多指教。”


    淩紫氛見狀,麵色詫然,沒料她居然會親自出麵,難不成吃醋了?


    泫夜一眼就洞曉她的修為境界,論修為不值一提,而滿目欣賞之色隻落於黛顏上:“這就是聞人姑娘啊,聽紫氛哥哥常提起,今個兒見了,生得真是美麗,還有周生姑娘也是天下第一流,連我都心頭自卑呢。——紫氛哥哥還真是豔福不淺啊......”引到淩紫氛身上則有些莫名的“夾槍帶棒”了。


    打起架來毫不慌張的淩紫氛這時一哆嗦,“相逢是緣嘛。——你家老頭子也擔心你一人不安全,明日蒼梧劍闕就要開啟,便和我們同行吧,左右有個照應。”


    泫夜歡喜應下,“那我就大樹底下乘涼咯。”


    這下,這個臨時小隊擴張到五人,上神級數的淩紫氛、菩提二境的精神力神師周生、天命十一境的泫夜,以及天命十境的墨長風和天命一境差一線的堇荼。


    小隊初成,淩紫氛剛剛歇下口氣,身旁堇荼忽地飄來一句:“你們關係不錯啊,確實沒想到你居然和外域勢力中人還有這樣的往來,你不會也隸屬外域勢力吧?”


    他不知怎麽解釋,隻能以劍修之名含糊其詞:“我是我,一劍修耳,可不歸屬任何勢力。”幸好堇荼沒有多問。


    蒼梧劍闕尚未開啟,這一批的強者基本到齊,他們也深知一拳難敵四腳的道理,於是紛紛結交新友,成群結黨,組成臨時聯盟,劃分出一個個小團體,比如龍族從中調和,聯合了背後勢力幹戈相爭的納蘭執柔與林宸,石擎結盟北山棄,風猷結盟芷浠、稚心姐妹,各個小隊身後還跟著許多境界稍低的修士。雖然如此,但堇荼五人小隊也足可以在所有強者聯盟中爭一奪二。


    剩下的獨行客中,鳳長翮實力超群不屑於聯合,而最為神秘、最令人忌憚的,當屬不死嶺派出的那位麵具黑衣人了。連淩紫氛都直言:在沒有交手的情況下,他也看不出這黑衣人的深淺。


    光陰縱逝,轉眼就到了淩晨交界處。當月亮圓到極致時,蒼梧劍闕在月華洗練下,一道道白金色的時空秩序鏈現出,然後慢慢鬆開,宛如蓮瓣盛開,而原本不算很大的蒼梧劍闕沒有了束縛,頓時展露出真實的形體,放大到原來的十倍,百倍,直逼不死嶺地界,連血河屍河都顯得稍遜風騷,血潮息止,血女元嬰驚慌竄遠。不論三垣勢力亦或者蠻荒大澤勢力,都有種小巫見大巫的屏息感。


    血女元嬰遁走萬裏方才從血河中浮出,遠望蒼梧劍闕,暗暗疑問:“這次的開啟,規模超前,不應該啊,難道有什麽特殊原因麽?”她隻能禱祝不會過多波及血河,不然她的實力也會打折扣。


    其實,她並不很擔心這一問題。血河不止對她而言重要,對整個蠻荒大澤都尤為重要,那些勢力中的頂尖強者一定時刻關注著,絕不會允許血河發生影響過大的變故。


    而蒼梧劍闕那側,原來不起眼的登闕台階也不再藏拙,鋒芒大現:一千道台階化作一道道神光承起的天梯,延伸到下方的灰土中。天梯被時間長河衝刷,但光澤愈發朗潤,絲毫掩飾不住那曆經千萬年滄桑、看慣千萬丈紅塵的悠悠古韻。


    無數諸天強者和外域強者見到這番情景,皆是大喜過望,待天梯完全成形,便迫不及待地湧入,登梯而上,生怕落後。


    但他們忽略了一個很關鍵的點。堇荼喃喃一句:“怎麽沒有人出來?”按理來說,進入的強者不下十批,個人進度雖有不同,但應該也是會有人出來的,人數幾何、收獲多少則是另說。


    她張望四周,各個山頭,那些沉穩些的強者都按捺不動,其中必有不少人在疑惑這個問題。


    她問了問淩紫氛:“你可知自蒼梧劍闕第一次開啟到現在,可有強者從中出來?”


    淩紫氛身在羽山,一直關注著這裏的動態,“前三批的強者基本出來了,沒有出來的大概已經遇難,後麵批次陸續出來了些,但人數漸少,畢竟裏麵危險係數可是不低。”


    “難道本該這批次出來的強者全部死絕了?”堇荼收住泛起的疙瘩,神色肅重,淡淡說道:“看來這裏麵的危險超乎想象啊。”


    他們一行還按兵不動,而鳳長翮、龍馭肇、龍迢嶢、納蘭執柔、林宸、芷浠雙姐妹、風猷等人也已登上了天梯,而不死嶺的那位麵具黑衣人、石擎、北山棄仍在觀望,打著各自的算盤。


    過了大概一盞茶的時間,鳳長翮即將穿越天梯進入闕內,堇荼五人不再停留,準備舍級而上,去探一探這蒼梧劍闕究竟是不是龍潭虎穴。


    這時,一道悄然劃過的凜冽眼神從身後掠過,驚動了淩紫氛和周生,堇荼三人脊背發涼,引得一行五人皆迴頭望向一處山峰,朝著發出神目掃視的那人索去。


    在千裏之外的一處山峰之巔,佇立著一道忽隱忽現的墨影,一襲紫黑長袍,胸口繡著一個血色修羅殿宇的徽記。透著半遮顏的明暗之貌,眼神凜冽如刀,嘴角翕動,不知所言。


    淩紫氛暗暗低語:“他居然也來了,嘖嘖......”


    這人注目堇荼五人:在他眼中,堇荼和墨長風微末如塵灰,僅是流連,一眼帶過;望見泫夜時,眼中稍稍閃過一抹驚異;等到周生,眸中多了幾分異樣,但仍舊算不得忌憚;最後落在了淩紫氛身上,眼神這才真正端正起來,這才是配做他對手的人。凝視之間,無形之中,開啟了一場短暫的上神級較量。


    除了淩紫氛和精神力精深的周生,其餘三人在注視之下都心底生寒,望著山峰之巔的人影,呈現出的視覺影像,是一輪高懸的血月,是一幅龍血玄黃的殘酷圖景,是一團黑色幽森的陰陰鬼霧。


    但這樣的感覺隻有一刹,刹那之後,他們所在的場域中湧起剛柔相資的劍意,打碎了那人投來的精神威懾。或許在另一個空間層次,淩紫氛比之還要勝出一籌。


    見狀,那人沒有再出手試探,挪目到蒼梧劍闕之上,觀望著千級天梯,舔舐著唇角:“有道天梯,劍祖大手筆啊......”說著,他隱於夜幕,消失在山峰上。堇荼他們都知道,他也奔去蒼梧劍闕了。


    堇荼聽到了淩紫氛的低語,於是問道:“這人是?”


    淩紫氛說道:“獄神殿年輕一輩中的魁首——陵七,上神級數,也是殿主候選人之一。”


    不等眾人神情大變,他深邃望向蒼梧劍闕,悲喜難以形容,“這一批匯集了太多強者,變數太大,水太渾,也不知......”他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收斂起雜緒,轉身對四人說道:“我們也走吧,人到得差不多了,準備上天梯,入蒼梧劍闕!”


    說完,五人齊齊飛身而上,融進了蒼梧劍闕獨屬的秩序光圈中。


    而這時,自星空序宗劃破星域趕來的星空暮初正站在骨介林外,站在漫漫黃沙上,望著焦灼的燒痕陷入一陣沉思,而後遙望蒼梧劍闕的璀璨光影,撇去憂思,眉際舒展,神色雀躍非常,“本小姐來咯。”


    她身形如流光,輕鬆穿過元氣大傷的骨介林,迫不及待加入這強者雲集的造化戰場。


    她,星空暮初,星空一族的公主殿下,在冥冥中降尊紆貴,成為了這造化戰場的最後一位進入者,未折了劍祖千萬年的高調排麵。


    至此,好戲開場,大幕闓張,台上悲歡就吟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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