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厭現世罕見,浩瀚墨卷隻餘下幾筆輕描淡寫。除卻冷月所說,另有古籍圖譜記載:“鳧篌朱厭,見則有兵。類異感同,理不虛行。惟之自然,厥數難明。”(鳧篌,人麵鳥,與朱厭出世的預警類似,都是亂世兵災的征兆)隻此兩處。


    以顏色等分類聯想,是巫術之理,也是巫覡之法。朱者,紅也。一承光明絢爛之意,二承血色悲傷之感。而極少出現的朱厭代表的卻是後者。一旦出現,必有戰火兵燹,拉開一幅末日血海圖的序幕,不怪冷月反應如此激烈。


    這樣的龐然大物,裹挾著空間碎片,還有洪荒嘶吼爆鳴,在兩架黃金車輦間炸開。黃金車輦毫不“猶豫”,直接倒飛,幾近散架,幸好有聖帝神力加持,不然就在瞬間的高溫下毀於一旦了。


    四人反應敏捷,飛身脫離了黃金車輦,躲開朱厭這狂暴一擊,往後倒退,齊齊站在兩架黃金車輦前,神色都凝重無比。


    歐陽闌夜一揮衣袍,收迴了兩架受了苦的黃金車輦。他死死鎖住千米外大猩猩一般捶胸嘶吼的朱厭,喃喃說道:“朱厭出世了,看來亂世終究還是要來了,雖然已經是遲到了數千年......”


    亂世的降臨不是他可以左右的,等他明白這一點,旋即展現出大師兄的魄力,迅速安排戰術:“長風,冷月與我夾擊朱厭,勢必要將它鉗製住,不得讓朱厭禍害到紫微垣任何一顆星球。堇荼,你實力稍弱,與戰局拉開距離,以免誤傷。”


    墨長風和冷月沉沉點頭,而堇荼自知實力不濟,再待下去恐怕會拖了後腿,於是也點點頭,迅速退後數百千米觀戰。


    歐陽闌夜等堇荼離開,抽出一柄仙品長劍,氣勢淋漓蛻變,他對墨長風兩人說道:“剛才那一擊,朱厭的實力逼近天命十二境,我三人想要拿下難度不小,隻能配合拖延時間,等父親那裏和勾陳神星派人支援。”適才的動靜不小,臨近的勾陳神星與純鈞神星想必已經感受到了能量波動。


    敲定了基本的方針,歐陽闌夜運劍首衝朱厭,劍氣縱橫,“現在,動手!”緊接著,冷月和墨長風紛紛抽劍,抬出視死如歸的劍修氣概,流光般奔赴朱厭。


    三人配合默契,聯手破開朱厭周身的紅色氣流,這才看清它的完整真容,捕捉到更多的體貌細節:白首赤足,體大若上古龍猿,鱗甲崢嶸,全身布滿原始洪荒紋路,泛著難以言喻的晦深的蠻荒鴻蒙氣息,手掌凝結出赤銅結晶,類似於一副極其剛硬的連體拳套。


    三人感知到這股鴻蒙之氣,均皺眉暗思:“這朱厭就算是上古遺種,也不應該還具備如此濃鬱的鴻蒙之氣。再者,若真的修煉到現在,實力絕不止天命十一境。那這鴻蒙之氣究竟是來自何處?”須知,天地規則改變,上古時代鴻蒙之氣在這個時代是很難被保存下來的,會被一點點分解同化。


    一時無法得出答案,三人飛身近戰,就要先鉗製住這個大家夥再說。歐陽闌夜兼修五行中的太一之道,揮劍金光熠熠,燦若朝陽;而冷月兼修五行之中的太陰之道,運劍留下灼灼寒芒;至於墨長風,他的速度尚且在歐陽闌夜之上,劍影交織,腳下風盤唿唿,想來兼修的是自然之中的風道。


    堇荼遙遙觀戰,第一次見到三人全力出擊,心中思忖:“果然大家都兼修了其他道法,作為劍道的輔助。歐陽闌夜和冷月的兼修道法正好相對,是巧合嗎?還有墨長風,居然選擇了風道作為兼修道法,也不太對勁,風道畢竟隻是小道啊。”一路周遊而來,歐陽闌夜和冷月都出身名門,唯獨墨長風似乎沒有什麽大背景,這和她十分相似。


    三千大千世界中,有三千小道,三十六大道(劍道第一,畫道,樂道等都位列前茅),十二無上道(分別是空間,時間,虛無,命運,本源,光明,黑暗,星辰,五行,儒,佛,道。其中虛無之道,命運之道和本源之道已然沉寂時間長河,所以十二無上道又簡稱為九大無上道)。小道易修但有上限,大道難修但上限在無窮之外,無上道亦難修但無上限。接觸大道和無上道並不難,隻是後期道法精進困難。所以,墨長風選擇了三千小道之一的風道確實耐人尋味。


    那壁廂,歐陽闌夜架住朱厭猛地砸下的一拳,暴退千米,但傷得不重,馬上又踏著空間,閃身上前,以暖流真氣接住也被傷退的墨長風兩人。


    墨長風抹了抹嘴角的血跡,罵罵咧咧地說道:“小瞧了這個畜生了,這蠻勁恐怕一拳就得崩山碎海。”


    歐陽闌夜沒一點心情廢話,說道:“布牽絲神囚陣吧,先困住它。”另外兩人點點頭,呈三角狀鎖住朱厭,手指印訣變換,背後紛紛出現了一棵數十丈的菩提樹虛影,指尖牽出一道道灼目的金線,構建出一個金字塔形,將朱厭困在其中,任其橫衝直撞也無濟於事。隨著三人腳步的慢慢移動,“金字塔”漸漸萎縮,朱厭的活動範圍也愈發小了,它的身軀也跟著被迫縮小。


    但遠處的堇荼靜靜看著,卻暗道不妙:“這陣法看似堅固,但三人合力也不見得拿得下朱厭,如今還縮小範圍,對於近戰強悍的朱厭來說,未嚐不是一件好事,一旦尋到了突破口,這陣法想必會須臾間土崩瓦解,他們三個跑都來不及啊。”


    果不其然,縮小後的朱厭一拳的威力更甚,原本拳勁因為太分散被陣麵卸去,隻是掀起“金字塔”上的一層漣漪,現在已經可以扭曲陣麵空間了。固然縮小後三人精神力更加聚集,但他們還是低估了朱厭的拳力。


    三人反應過來時,已經來不及了。朱厭眸子中燃起狂暴血氣,全身的毛發豎起,尖若鋼針,手背上的赤銅蹭蹭地長出更多,它一拳揮下,淋漓如火球,在“金字塔”的陣麵上炸開。下一秒,“金字塔”訇然崩碎,三人身後的菩提樹虛影破碎,身形倒退,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創傷。


    朱厭的靈智和情緒感知不低於靈長類,已經沒有心情再戰,就要突破三人的封鎖,進入紫微垣內部地帶,到時吸收幾顆星球的生靈,剛才的一點傷勢便會痊愈,實力也會迅速增長。它拍飛正麵攔截的墨長風,嘶吼聲吞沒了歐陽闌夜的呐喊,它朝堇荼衝去。


    堇荼哪能提前預知這等變故,懵了一瞬,幸好心理素質也是過硬,立即作出反應,芊芊玉手中凝結出一朵花瓣晶瑩的深紅色海棠花,全部的精神力湧入,然後向前方飛去,擋住朱厭的來路,電光火石之間炸開。


    她可沒期望能擋住防禦力驚人的朱厭,於是打算搬出《菩提禪定圖》石碑,這是畫祖遺留,又可以歸入神器之列,或許可以激發出殘餘的神力,擋下朱厭一擊。


    朱厭全身燃燒,鴻蒙之氣化作了搖曳著的煜煜火光,從爆炸的光圈中鑽出,這場爆炸對它速度的影響甚微,隻是耽誤了幾秒而已。正當堇荼就要搬出石碑擋一擋時,一道充斥著寒意的蜿蜒劍氣從朱厭頭頂劃下,將朱厭堅硬無比的鱗甲撕碎,破了它的防禦。而後又有一道白芒穿越堇荼,從她身後射出,將朱厭擊飛,吐血不止,血染星空一片。


    堇荼見狀,知道是紫微垣的援兵來了,立即縮迴了取石碑的手。時間片刻凝滯之後,一道頎長身影落在堇荼身前不遠處,是位身形高大的劍袍中年男子,麵容與歐陽闌夜又幾分相像,手持一柄銅錫合金的尊貴之劍,周圍的劍道源流都在朝他匯集。


    堇荼認出了這劍,正是上古十大神劍之一的純鈞神劍!由此推測,眼前之人大概就是純鈞神星的歐陽家主了。


    男子望了望她的方向,尚未開口,又有一道身影閃現到他一旁,調侃似的說道:“沒想到歐陽慎家主親自出麵了。”


    來者也是一位男子,三十來歲的模樣,但白發飄飄,仙氣神韻十足。歐陽慎聞言,麵無表情地迴道:“冷聿白,你這位勾陳神星的主神,不也不敢讓下麵的人來嗎?”


    歐陽慎性格耿直,說話太直接,冷聿白背手說道:“那是自然,朱厭出世,我們幾位主神不出手,手下人來了隻有九死一生啊。”


    歐陽慎瞥了一眼遠處的長子——歐陽闌夜,然後提劍向朱厭,“先拿下它吧。”


    沒等他出手,一道道布滿神紋的神鏈鎖在了朱厭龐大的身軀上,和火光摩擦,升騰起灼燒的霧氣。一道輕靈的嗓音悠揚傳來:“這是本宮主的分內之事,多謝兩位上神協助了。”諸神聽了,都如墜仙鄉,如陷夢境。


    話音未落,無數星辰閃爍,仙雲團集,一道身姿柔美的人影從中款款走出。


    歐陽慎收起了純鈞神劍,冷聿白則是客氣地打了聲招唿:“引宮主速度不慢啊,陣滅周天宮遙遠,你卻如此及時地趕來,實在讓本神佩服啊。”來者正是陣滅周天宮宮主引雲寄。一個朱厭出世,引得諸強雲集。


    可惜引雲寄沒吃這拍馬屁的一套,淡淡說道:“我來時聖帝早已察覺,正鬥射神目關注著這邊。路過太陰星,望舒上神也觀望這邊許久。我們三位動靜了,他們就放心觀戰了。——還是先收拾了戰局吧,不然就觀照出我們幹事能力不行了。”


    三人也不廢話,直接出手。引雲寄稍稍轉手,牽動神鏈鎖死朱厭的動作,然後歐陽慎與冷聿白飛身鎖住了朱厭的氣脈,封印了它的修為和燃燒的鴻蒙之氣。緊接著,引雲寄取出一個方形青銅小盒,將朱厭囚禁其中。自此,朱厭之亂落幕。起也突然,落也突然。


    在這三位上神級別的人物手裏,朱厭顯得過分脆弱了。先前還可以與三位聖帝弟子占據上風,現在就被迫龜縮在青銅小盒中了。中間落差太大,它一時間都有些吃不消。


    朱厭被收走,歐陽闌夜三人這才趕迴來,朝三位上神行禮。歐陽闌夜躬身麵向歐陽慎,“父親。”


    歐陽慎看著他,眼中多了幾分嚴厲,“我早就在關注這邊的戰況,你身為聖帝的大弟子,剛才打得太失臉麵了,居然還會犯這種低級錯誤,讓朱厭逃出。”


    聆聽父親的數落,歐陽闌夜不敢反駁,隻說道:“父親教訓的是。”確實,他剛才打得窩囊了,作為即將忝列上神位階的強者,實力與朱厭齊平,但他在有兩位援手的情況下,還差點讓堇荼陷入死境,這已經是丟了劍道第一世家歐陽家的臉麵。


    那邊,冷月與冷聿白碰麵。冷月則沒有這麽多禮數,拉著冷聿白笑嘻嘻地說道:“哥,幸好你來了,不然妹妹就要被這個大家夥給害了。”


    冷聿白瞪了她一眼,選擇了油鹽不進,“就算我不來,還有歐陽家主和引宮主,朱厭也重傷不了你。有時候找找自己的原因,這些年修煉有沒有努力。”


    冷月撇了撇嘴,不再理會這個氣人的大哥,轉而去幫歐陽闌夜解局,朝著歐陽慎施施然地行禮:“伯父!”


    看著冷月,歐陽慎臉色稍稍緩和下來,勉強擠出一絲笑意,“冷月丫頭,許久不見了,闌夜沒有欺負你吧?”


    話裏話外透出了重要信息:冷月與歐陽闌夜就是一對道侶。冷月嘻嘻說道:“沒有的事。”她話語一轉,“這朱厭實力不俗,鱗甲又是極厚,防禦力鮮有,可以匹敵龍族了,我三人聯手都不是對手,適才確實大意了。”


    歐陽慎知道她是在為歐陽闌夜說好話,但還是點點頭,“都沒有受太重的傷就好。吃一塹,長一智。日後也多個教訓。”


    兩人應下。引雲寄沒有心情閑聊,隻說了一句:“本宮主還得前去紫微宮和聖帝交接,處理一下朱厭的事,就先失陪了。”話畢,走進了雲霧中,消失不見。


    送走了引雲寄,又等墨長風與兩位上神招唿一番後,堇荼才上前對歐陽慎與冷聿白行禮道謝:“多謝兩位上神出手援救,堇荼在此謝過。”剛才千鈞一發之際,這兩位的及時出現,確實讓堇荼欠下了救命的恩情。


    歐陽慎看著她,問道:“你就是聖帝的四弟子?”這個消息他早就有所耳聞。


    堇荼答道:“是。”


    不等歐陽慎問完,冷聿白上下打量了堇荼一番,“天賦不錯,但實力稍欠,還缺少保命的手段,還須多多潛心修習才是。”但馬上又想起了朱厭,幽幽一歎,“隻可惜,大爭之世已至,剩下的修煉時間不多了。”


    聞言,歐陽慎對堇荼失去了多問幾句的興趣,眉宇間積起厚厚陰雲,揮之不去。


    堇荼突然想起了出寰宇大陸之時聖帝所言,揣揣問道:“朱厭出世,見則大兵。究竟會發生什麽事?”


    歐陽慎沒有隱瞞,沉沉說道:“朱厭就是大爭之世的起點,或者說是標識。未來的一千年,就是所謂的大爭之世。一千年之後,三隻壞劫將會降臨,會有火、水、風此大三災席卷諸天宇宙,毀滅眾生,湮滅星空一切生靈。所以,你我的時間都不多了。”


    堇荼凝住,沒想到聖帝當初說的就是這個。瞬間開啟了一千年倒計時,這對於她來說,既遙遠又迫近。她又問道:“集眾生之力,扛不下來麽?”


    歐陽慎頓了頓,這條路他們當然想過,“或許可以吧,但代價一定會很大很大,大到血流漂杵,龍血玄黃。”他話鋒一轉,“最恐怖的,不是三隻壞劫,而是壞劫之後不知何時會降臨的三隻空劫,到時就真的會是大世湮熄,一切歸於虛無。”


    堇荼再度心沉穀底,看來想要在大爭之世以及將來的劫難中活命,對實力的要求太高了,她必須抓緊時間。否則,她還是隻能站在這些人的臂膀之下,看著頭頂的血天無能為力。一旦血天壓到她,就杳無生機了。


    歐陽慎掃過這些小輩,目光最終定格在了那條款款流淌的星河之上,“你們加把勁就是了,我們這些老家夥自然身先士卒,會盡量替你們扛下。——聿白上神,你說是吧?”


    冷聿白沒有“迴敬”歐陽慎不懷好意的拉上,望著那條三途星河中央的古墟神星,神目閃爍,那裏是朱厭真正的出世之地。他突然問道:“去看看?”


    歐陽慎哈哈大笑:“正有此意。”於是,兩人化作流星飛向了古墟神星,他二人都有去探查一下朱厭出世之地的打算,那裏或許還能尋到一點朱厭身懷鴻蒙之氣的原因。


    三位上神都相繼走後,四人也不再停留,正式結束了周遊諸天,喚出了兩架黃金車輦,一起駕車迴紫微垣向聖帝稟告具體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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