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紫氛推開了房門,隻見他一身寬鬆黑袍,披散著頭發,臉龐清臒俊秀,沒有拘禮,隨意地坐在了堇荼桌對麵的椅子上。


    他不等堇荼客氣兩句,看到一旁沏好的熱茶,端起就淺呷一口,喝完還不忘評價一番:“濃淺適宜,茶香濃鬱,好茶啊。”


    堇荼換作以前一定不會吝嗇白他一眼,說一句:“你還真是賓至如歸啊。”現在,她卻隻是淡然一笑:“你救了我兩次,我當然得拿出好茶來款待啦。”話說之時,她望著淩紫氛的雙眸。


    這一句話暗藏玄機,淩紫氛馬上就抓住了關鍵詞:兩次,他知道被堇荼發現了,於是也不再躲躲藏藏,一臉坦然,“你的感知還真靈敏啊,不愧是海棠三變的境界。”


    堇荼問道:“為什麽在冷澗關山時你會救我?”


    淩紫氛“奸”笑一下,露出了紈絝子弟的那種風流氣,“我這人不喜歡看見美女受苦啊。”


    堇荼並沒有喜悅之情,而是皺了皺黛眉,抿了一口茶,“不信。”


    淩紫氛見狀,也不瞞著了,“因為你施展了洗心劍訣,我和這劍訣有些淵源,也曾研習過,所以就出手救下你了。”


    “那你為什麽會去冷澗關山?”堇荼又問道。


    淩紫氛嘟囔著答道:“還能為什麽,就是為了那顆種子唄。”


    堇荼更是訝然,“你早就知道那顆種子在冷澗關山?”


    淩紫氛說道:“我調查了許久,那顆種子最後出現在了紫微玄帝之女手中,又並未落地生根,而冷澗關山正是她的埋骨之地。”


    堇荼從識海中取出了那顆布滿遠古紋路的種子,手上都沾染著遠古的氣息。她反複打量,好奇地問道:“所以,這到底是什麽神物?讓你這位劍道大修追尋了這麽久。”


    淩紫氛坦然說出:“這是閻浮樹種,又稱作真理之樹。閻浮樹成年之後可以演化成一片小世界,喚作閻浮提,裏麵源氣充滿,真理遍布,是修道者的極佳悟道場所,我自然是想借閻浮樹參悟劍道。”閻浮提相當於一個更加原始的娑婆世界,無垢無汙染,源氣更容易被煉化為自身的源流。


    堇荼聽完,默然一陣,最後她輕輕揮手,將這閻浮樹種遞到了淩紫氛麵前,“你救了我兩次,一杯茶自是不夠,這閻浮樹種便送你了。”


    淩紫氛凝了凝,近在咫尺卻讓他不敢接下了,於是問道:“我都說出了閻浮樹種的價值了,你若是獲得了,未來修煉也是絕佳的助力,為何讓給我?”


    堇荼本就打算將這種子送於他,單純就是為了報了救命之情,沒有那麽多的花花腸子,隻是隨意說道:“也許,你比我更需要它,我也隻是誤打誤撞得到了而已。”


    淩紫氛笑了笑,推迴了閻浮樹種,“你理由差強人意,但我不接受。其一,閻浮樹種隻有在起源之泥鴻蒙泥或者淨土之上才能生長,鴻蒙泥早就不存在了,淨土也遺落已久;”


    “其二,我獨自出來曆練前,修為被老師封印了,說我的劍太犀利,不加以控製,很可能引來禍端,在我修為恢複之前我每個月隻能釋放出三道那種層次的劍氣,現在給我我也保護不了了,還不如放在你處更加安全;”


    “其三,閻浮樹種雖然珍貴,但極堙劍比之更甚,你助我奪迴了極堙劍,足夠還了救命之情,若是再加上閻浮樹種,我受之有愧。”


    堇荼撲哧一笑,說道:“你還蠻講究的。既然你這麽說,那我們也算兩清了,這閻浮樹種就先放在我這。”說著,她收迴了閻浮樹種。


    淩紫氛咧嘴,“下次你要是欠了我人情,閻浮樹種再送給我好了。”


    堇荼突生一個想法,“不用下次了,這樣吧,你這個劍道大修保護我兩年,我就把閻浮樹種送給你。”


    淩紫氛一想,反正都是曆練,“好。”其實他還考慮到一個深層原因,那就是堇荼現在是以外族身份任職天璿一族,處境時好時壞,全看上層的意思,他也希望可以護她一時。


    堇荼用一雙揣測的目光看著他,問道:“所以,你到底是什麽修為?”


    淩紫氛對於這個敏感話題也並沒有閉之不談,認為告訴也無妨,說道:“劍心一階。至於具體的武道修為,不可說,不可說。”也並非不可說,是他也無法確定,畢竟他交手的機會不多,以前也是跟老師在一塊修煉,比試他也從來沒有贏過,他對自己真實的武道修為也就模糊了。


    聽到淩紫氛親口說出“劍心一階”時,堇荼已經驚得不像話了,端茶的手劃過一個半圓的弧度。連言臻這個活了上萬年的老古董了都還在劍韻九階遲遲無法突破,而淩紫氛看著就不足百歲,卻已經是劍心一階了,這實在是駭人聽聞。他不僅有著妖孽般的劍道天賦,而且還有著一個神秘莫測的老師。這下,她更加好奇他的老師究竟是何方神聖了。


    堇荼稍稍平複下來,繼續打破砂鍋問到底:“那極堙劍到底是什麽什麽品階的?”能比演化小世界的閻浮樹都珍貴,極堙劍不可能隻是仙品。


    淩紫氛聽到這個問題,也是止了止,反問道:“你覺得應該是什麽層次的?”


    堇荼說道:“至少也是神品吧。”


    淩紫氛點點頭,又搖搖頭,說道:“算是神品,又不算是神品,而是淩駕於神器之上的絕對神器!”


    “絕對神器?”堇荼連這個說法都沒聽說過。


    淩紫氛一臉鄭重,“沒錯,就是絕對神器,這是對一些超級神器的劃分。極堙劍是我老師的佩劍,它的前身是聖道之劍軒轅夏禹劍,須知軒轅劍本身就是上古十大神劍之首,位列神器之屬。後被我老師再次祭煉,成為了楚辭劍,許多年前遺失在了苦海,如今不知被何人尋到,取了個極堙劍的名字,流落到了這裏。”


    堇荼疑惑:“以你老師的修為,就算是苦海,應該也可以尋迴吧?”


    淩紫氛頓了頓,說道:“老師若是想,自然可以,但是他主動放棄了。他說,這柄劍以有形之軀束縛了他無形劍心,不要也罷。”


    說起這個,淩紫氛馬上就想起了那腦海中的深刻一幕:他和老師佇立在苦海之濱,聽著耳畔朔風淒厲,他不禁問道:“老師,楚辭劍可是您平日最疼愛的劍了,您真的不要了嗎?”


    他老師目光堅定若火炬,絲毫不動搖,徐徐說道:“它以有形之軀,束縛了我無形劍心,便讓它待在苦海裏吧,不至於麵世後掀起禍事爭端。”


    他沒有再言。他最熟悉老師不過了,他知道老師還是被那一戰給影響到了,後勁太持久了。那一戰,修著萬古第一劍道的他,持著諸天最強的那柄劍,但還是輸了,說明他想走得更遠,已經根本不在劍上了。既然成為了束縛,不如打破桎梏。就像蝸牛的殼,溫暖如家,堅硬如甲,但沉重也緩慢了它的腳步。


    而堇荼聽完他的話,體內承載著記憶印記的三寸骨忽地閃爍了一下,讓想起了在文泉閣裏李參商的鏗鏘話語:“若是劍修不首重劍道,卻隻追求好的劍器,那他不配為劍修。”,冥冥之中的異曲同工。


    淩紫氛轉換話題,“說說你吧,怎麽到天璿一族來了?”他隻知道一些後續的情況,堇荼是被天璿一族作為階下囚帶迴來的質子。


    堇荼跟他坦白了冷澗關山雲霧禍難之後在天璣一族的所有事,最後說道:“我要掌控紫氛閣,要讓紫氛閣淩駕於其他三大附屬宗門之上,然後掣肘天璿一族,為未來兩族戰爭占據一個贏麵,你可願意幫我?”現在,她將話放在明麵上了,需要淩紫氛站一個隊。


    淩紫氛對這野心勃勃,隻想著奪城掠地的天璿一族也無甚好感,沒多考慮就答應了,“那我們合作愉快,不對,是但憑副閣主大人調遣。”


    堇荼嫣然一笑。從今以後,她在這個陌生的土地上,也有了真正的隊友和盟軍。淩紫氛一人,唿喝著“一劍霜寒十四州”,足可抵一支軍。


    淩紫氛走後,在門外停留了一會兒,突然自語了一句:“你要努力修煉啊,三隻壞劫和空劫將會接續到來,這個時代已經進入了尾聲,老師那一戰不知能拖延多久,你我若是沒有天命十四境以上的修為,恐怕都會是劫後餘燼。”他眉宇間溢出厚重的陰霾,揮之不去,然後他長歎而走。


    這一夜過後,盜劍和逃婚的後續影響還在不斷發酵,作為主場的大衍宗實在是風聲鶴唳,風一吹過,整個天璿城都草木皆兵。據說靳山醒來之後,得知了這兩個壞消息,當場氣得中風癱瘓,半身不遂,與青丘姬女樓基本無緣。而靳懷風焦急萬分,剛吐出的老血還沒幹,又開始為靳山這個不爭氣的東西到處尋找名醫神師。


    蘇星覓逃婚,靳懷風親自去開陽一族討要說法。最後,開陽一族賠償了一些器件之類,並決定與天璿一族依舊保持聯姻關係,維持秦晉之好。畢竟,蘇星覓也遠走未歸,靳山也大病未愈,雙方都損失慘重。靳懷風也不好再說什麽,拿著那點賠償悻悻而歸。


    紫氛閣也終於聽到一個十分大眾的好消息:大衍宗被迫出售名下的十一條交易集市。這一點在堇荼的意料之中。極堙劍,八百多萬兩銀子和娘子都沒了,大衍宗的經濟實力已經被徹底壓垮成廢墟,完全不足以支撐那麽多交易集市的運行,隻有出售一途。


    消息一出,縱橫門,青丘姬女樓和紫氛閣三家出手爭搶,不顧武德和交情。依照堇荼吩咐下去的“讓步原則”,紫氛閣沒有第一時間出手,也沒有竭力與其他兩家爭搶。最後,縱橫門五條,青丘姬女樓四條,紫氛閣兩條,算是其中獲利最小的一方。算下來總共四條,以紫氛閣當前的經濟實力剛好良好周轉。


    而作為最高掌控者的陸乘淵,除了親自到大衍宗慰問了一次之外,並沒有其餘的表示,他隻是眼看著四大宗門這些“變故”,也不知是不是真如堇荼所料,躲在被褥裏笑出了豬叫。


    值得一提的是,兩月之後,玉衡一族玉衡書院副院長之子,也就是第二場聯姻的另一方,拜訪了天璿一族。那時也是聲勢浩大,做派極其高調。隻在族長府邸中待了三天,便匆匆忙忙攜陸乘淵的孫女迴了玉衡一族,想來是對妻子娘家不太看得上。


    風波漸平後,堇荼慢慢地全麵掌控紫氛閣,條令不斷增加修改,動了大長老的很多利益,兩人還是暗槍不斷,終於派係之爭爆發。最後,堇荼抓住一次機會,借淩紫氛之力,收拾了大長老一頓,並將其手下的藥圃轉給淩紫氛打理,處置了反對她“變法改革”的閣中修士,大長老從此萎靡不振,完全聽從堇荼之言。


    而堇荼也沒有聽從任野的意見,漸漸開始接觸天璿書院,並在一批學生畢業時與其他三大宗門展開了激烈的搶奪新鮮血脈之戰,自然也就避免不了擦槍走火。


    最後在數量上,縱橫門第一,紫氛閣第二,大衍宗第三,青丘姬女樓第四。不過,堇荼並沒有因為這個戰績沾沾自喜,依舊冷靜地分析形勢:大衍宗經濟式微無力支持大量的新鮮血脈修煉,青丘姬女樓主要的修士還是抽自青丘一族,排在這兩個宗門前麵實在是情有可原。


    後半年,堇荼破入天命八境之後,掩而藏之,沒有宣之於眾,以免招來禍端。她把主要心思放在閣中修士的實力提升上,準備半年後的天璿一族宗門大會,屆時四大宗門會重新排名,那是提升自己威望和紫氛閣地位的最佳時機。


    攬流光,係扶桑,半年轉瞬即逝,宗門大會正式拉開序幕。堇荼帶領自己培養起來的一批頗具實力的閣中修士大殺四方,排名僅次於大衍宗,畢竟大衍宗的武道力量積攢不是一時半會了。堇荼也憑著這場輝煌的戰績讓自己的威望達到了頂峰,“榮譽”閣主任野比之不及,巔峰獨權的大長老也難以望其項背。


    不久之後,神秘人降臨天璿一族,陸乘淵親自出麵接待,商量絕密事宜。堇荼派出探子,千方百計地打聽,終於得知是遠在紫微垣之外的龍族派出的人走後,心頭一緊。天璣一族埋藏龍骨之事想必跟龍族有關,而當初月魅之狐企圖偷盜龍骨又是否就是為了這神秘之人的蒞臨呢?


    或許,天璣一族和天璿一族的真正一戰,不遠了。而她,在月光下摸了摸自己的手,一年下來,到底抓住了多少無形的權力呢?夠不夠威脅到天璿一族?她知道自己在慢慢變了,《博弈論》似乎是她最熟悉的了。


    “太快了,風聲鶴唳,驚擾了誰呢?兵戈將至,誰又能周全呢?”她沐浴著月華,飄舞的小精靈們撲在她凝白的臉上,然後鑽入腦海中,卻讓她迴想起冷澗關山的屍海血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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