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居,堇荼識海內。


    一個小玉人盤坐在識海之上,這就是堇荼的靈身,由精神力凝結而成的。


    雲霧禍難告一段落,雖然這一戰勞苦非常,差點寄在那裏,但收獲也不淺。因她與李參商貢獻卓著,書院方麵破例給予兩人一次進入文泉閣二樓的機會。更重要的是,她終於迎來了破境時刻,精神力即將踏入海棠三變,比院長顧虛舟也隻低了一個境界,書院裏屈指可數。


    小玉人前,一朵淡紅色海棠花衝開識海漣漪,濯水而出,不妖不冶,婷婷淨直,上麵還有水珠晶瑩剔透,閃爍著柔目的光澤,靜靜地綻放,這是精神力本源。


    小玉人手印變換,識海裏的精神本源水頓時旋轉起來,形成了三個漩渦,就像真正的海上渦流,呈三角狀分庭抗禮。漩渦眼噴湧出三條水龍卷,在小玉人的指引下弧線射向淡紅色海棠花。


    在高壓水龍卷的洗禮之下,海棠花花瓣盡數凋落,然後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出了新的花瓣。花瓣呈深紅色,葉邊鑲著天藍,這意味著她已經成功破境海棠三變了。花瓣更迭的同時,識海也在悄然發生著變化,不僅麵積在擴大,而且精神本源水的品質也緩慢地提升。


    精神力境界看具象之物,如成相的蓮花,海棠,菩提樹等,而提高的過程則有質量上又有數量上的體現。


    這個過程也算是厚積薄發,堇荼早已輕車熟路,並無一絲慌張之意。


    小玉人等待識海徹底平靜下來時,目光轉移到了懸浮在識海中的一顆種子上,正是南宮問之所給的那顆。她雖不知是何物,但也感知到了這顆種子的不凡,畢竟玄帝之女生前地位何其尊崇,死時身無長物,僅僅帶著這麽一顆種子,又豈會是凡品?


    她摩挲著種子表皮,上麵的紋路漸漸清晰,泛著一抹古老而又深遠的光澤。端詳研究了片刻,種子毫無動靜,她想起了先年看過的一則民間小本上的一段小令,上麵說:“我是個蒸不爛、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響璫璫一粒銅豌豆......”這形容就好像這顆死皮賴臉的奇怪種子。她隻好先囤著,以後再看,容它在識海裏小住上一段時間。


    ......


    文泉閣外,祁共秋領著堇荼和李參商二人再次來到這裏。


    祁共秋笑意漣漣,說道:“兩位導員在雲霧禍難中貢獻頗大,為天璣一族立下了不小的功績。書院決定,給予二位一次進入文泉閣二樓的機會,希望你們好好珍惜,可以獲得大機緣。”兩人紛紛道謝。


    堇荼問道:“祁長老,林長老情況如何?”


    聞言,祁共秋幽幽一歎,“林長老受傷頗為嚴重,書院方麵請了天璣一族最好的醫師來,命是保住了,但恐怕要休養好一陣子。”


    堇荼點點頭,不再多問。


    文泉閣二樓。


    李參商在書卷架上反複徘徊,突然想起了什麽,看向幾步外的堇荼,問道:“你怎麽會洗心劍訣的?”


    堇荼懶洋洋地說道:“高人教的。你這劍訣源自劍祖,上古時代修習者不計其數,摹本抄本更是恆河沙數,即便是千古歲月之後也不止一份留存,正好學重了而已。”


    李參商又問道:“你既有天命七境的實力,為何甘願當一個初階導員?”


    堇荼撇了撇嘴,“我這人沒上進心,也怕累,高階導員總理一個年級,我可吃不消。”


    李參商沒再多問,或許覺得這個迴答真的很符合堇荼的性格,雖然大事不馬虎,但怎麽也不像是歆慕無上大道的人。


    於是,兩人各自尋去。


    堇荼這次刻意去角落裏巡視,希冀還有像《菩提禪定圖》這樣的蒙塵神器被遺落在那裏。可惜,沒有這樣的大便宜等著她來了,她還有些許失望。


    “咦!”她輕輕吐出一個感歎詞,目光流連間鎖在了一份名字古怪的卷軸之上,這卷軸名叫無相千幻,作者是空空道人。


    “無相......”她不住地念叨,一種熟悉的感覺。這個詞出自佛道,自然而然地讓她想起了在石碑中聽到的佛語:“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是諸相非相,即見如來,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這句話本身講的就是無相,而“相”一個字就包含了有形萬物和無形之意,要達到無相就要破法,破相,破自我,使滯留在事物表象的心隨心念流淌,要達到這個境界實在太難,也許菩提樹下禪定的老僧達到了吧。


    創出這功法的空空道人想來鑽研過佛法,名字就摘自佛道裏的“空空已空”。


    堇荼對佛道興趣匪淺,又出於對卷名的好奇,於是翻開了這卷軸,驚奇地發現這原來是兩種功法的綜合,一個名為無相掌,一個名為千幻指。


    堇荼沒有細看,想著自己確實對手上功夫不太熟悉,掌法,指法,拳法都不曾涉獵,加之她為人不挑剔,於是,就打定主意,試試這“無相千幻”如何。


    她已選定,李參商正拿著兩卷功法搖擺不定。她走近一看,一卷銀裝“天下大白”,一卷金裝“君臨天下”,都是劍法,品質都不低。


    堇荼想都沒想,指了指金裝的“君臨天下”,說道:“選這個吧。”


    李參商看了看她,不置可否,隻問道:“理由呢?”


    堇荼底氣十足地說道:“君臨天下這名字一聽就霸氣側漏,報出來不得嚇死別人?還有,這可是金箔裝的,值錢的勒。”


    李參商白了她一眼,這理由沒有個靠譜的,但最後他真的選擇了“君臨天下”。


    兩人都頗為滿意地退出了文泉閣。


    迴去途中,堇荼突然提起:“我上次去你那見你桌上有沒有完成的畫作,想來你對畫道也有些興趣,而我又兼修劍道,不如我倆有空一起修習如何?我傳你畫道,你陪我練劍。”


    李參商這人不苟言笑,也不愛管閑事,聽著堇荼的建議,卻沒有拒絕,而是輕輕說道:“好。”


    堇荼聽到,還有些許興奮和喜意。


    就此,兩人自冷澗關山一戰之後關係日漸親近,閑暇之時便在一起練劍作畫。李參商雖然不愛玩笑,算不得有趣,但劍修的脫俗氣質和對道義的堅守,在潛移默化之下,居然使得堇荼都暗生情愫,隻是藏隱於心。


    ......


    “什麽,天璿一族要派人來?”小道消息瘋傳,如雪片鋪滿整座書院。似真似假的消息一般都是真的,這是經驗之談。


    “嗯,據說是前些日子玉衡一族主持召開的七族盟會上提出要加強七族聯係,這天璿一族巴不得名正言順來我天璣一族,這不,要派一位客卿來書院代理職務了。”


    “我去,可還有迴旋的餘地?”那人幾乎要開罵了。


    “沒有,書院方麵好像也擇了人選去往天璿一族,這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事了。”


    “......”那人開罵了,罵得特別兇。


    堇荼走過時也聽到了這個消息,些許詫異。


    這幾個月接連發生導員遇刺,龍骨失竊,雲霧禍難這些大事,其中都有天璿一族的影子,隻是沒有確鑿的證據,現在天璿一族將羽翼直接擺到了明麵上,不知道又打的什麽好算盤。


    不過,既來之,則安之。堇荼無意牽扯進兩族的世代仇怨,也不想與這客卿導員發生任何瓜葛,安靜教書便是。但冥冥之中宿命之環下,她注定失望。


    天璿一族人員抵達那天,整個書院都格外的安靜,華表廣場杳無人影,傳道內殿小門緊閉,用闃寂無聲擺明了不歡迎。這是學生的自主行為,書院並未幹涉,更談不上慫恿。


    一位短發女子身著黑裙,走過一千二百級台階,登上山門,走進華表廣場,仰望紫微玄帝雕像,然後輕輕行禮,走上傳道內殿門口,這才有一位學生出現,帶她去見代理導員長的吳鏡心長老。


    一方小閣樓裏,顧虛舟揮手打散雲鏡,對一旁坐著的執意要監察的南宮問之說道:“我們觀察一路了,她還算正常,難不成天璿一族這次......”他沒有說下去。


    南宮問之慵懶地翹著玉腿,撇了撇嘴,隨意翻了翻一旁擺著的由天璿一族提供的關於這位客卿人員的資料,然後丟到了一邊,“讓她裝吧,可看她什麽時候原形畢露。”


    顧虛舟看著她,隻好搖了搖頭,彼此的這份惡意都種得太深了,冰釋前嫌根本不可能。他拿來又翻了翻,突然說道:“資料上寫著,她主修時間之道,兼修樂道,修為在天命四境。你若嫌累,不想再擔任風樂班導員一職,不如交給她去。”


    南宮問之反問了一句:“哪有將自己的苗指望外人培養出來的道理?”


    顧虛舟無話反駁,南宮問之也起身往傳道內殿而去。


    那名短發女子見過吳鏡心長老,但書院初階導員並無缺職,於是在請示了南宮問之之後,給她虛設了一個“修煉指導員”的閑散職位,也無固定事宜,不過是授予了她陪學生一同修煉的權力而已,雖然初階學生不分班級都可以接觸,但上大不過導員,下道法不通,她的實際權力被壓縮得極為雞肋。


    而她笑顏如花,歡喜接下,轉身便去了傳道內殿要好好熟悉一番。


    本以為所有人都不怎麽待見,她折騰不起什麽幺蛾子,呆不下去也便走了,可誰知她一個個班去拜訪,嘴甜如蜜,美其名曰“增進師生感情”。導員在場,也不好正麵過分的苛待,於是也隻好好言好語,學生們年紀尚小,也隻是道聽途說天璿一族如何如何,順了大眾罷了,實際談不上什麽大仇恨,這下動靜不小,搞得一時間風向不定。


    那時堇荼正在上課,殿門響起“咚咚咚”的敲門聲,打斷了上課的節奏。堇荼疑惑著開門,隻見一名短發女子站在門外,容貌清秀,謙恭有度。


    她暗暗猜測這就是天璿來人,不等她開口,那名女子就首先說道:“打擾導員上課了,我是新來的修煉指導員,初來乍到,可以讓我進去和學生見個麵嗎?”


    堇荼還沒聽到其他被拜訪過的殿傳來的唿嘯風聲,不好拒絕,隻說:“請進。”


    她站上講台,麵對台下一群眼裏充斥著莫名其妙的丹青班學生,淺淺微笑,儀態落落大方,說道:“我是李攸寧,來自天璿一族。”


    聽她親口承認,下麵頓時沸騰,口舌四起。


    等眾人安靜下來,她繼續說道:“雖然天璿一族與你們天璣一族世代結怨,但於我個人而言,並無惡意,甚至我有意與你族善交。兩族交惡,也隻是因為彼此的立場不同而已。現在我作為客卿,來到咱們天璣書院,秉持的是七族盟會達成的協議,希望能夠增強七族聯係,同時也緩和兩族關係。我在這裏,希望能夠和大家和諧相處,促進修煉,交流學習。”


    說完,她微微鞠躬,搞得眾人都不好意思明麵上不待見,隻有堇荼聽著格外刺耳。不管你個人立場如何,你身後的那個種族實在揣著太多的不善,深知前幾個月那些事的人很難真的做到和諧相處。


    堇荼隻願各自相安,井水不犯河水。但她怎麽也想不到,不到一月就因兩人之間的矛盾,然後戰火衝破陰霾已久的冷澗關山,兩個仇敵兵戈相見,她的命運也出現了第一個轉折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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