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冽風吹來,遇到了阻力,突然轉換方向,從下麵往上灌。


    堇荼真切感受到這股寒氣,凝白的臉上仿佛多了一層霜華。她輕聲說道:“山上的夜晚,果然冷得很。”她望了望盤坐在一根華表柱下入定冥想的林菩然,沒有打擾,而是走開,在華表廣場上先自己轉一轉。


    一月之約的緣故,林菩然主動提出了晚訓指導,堇荼自然沒有拒絕,於是出現在了華表廣場上。


    雖然每天都會經過,但很少駐足停留去好好看看頭頂雲幾朵,廣場上人幾個,總是這樣的匆匆忙忙,被歲月綁票,然後被時光抹殺。她打心眼裏喜歡平凡的生活,活成一個塵凡兒。她一直認為,那些穿街走巷的販夫,那些田園居息的人們,那些背朝黃土麵朝天的黎元,他們才是最懂生活的,沒有浪費一分一毫的時間。反而修道者,雖然壽命悠長,但花了太多的時間去追求更高的境界,其中很多很多人數年沒有寸進,生後還是和塵凡兒一樣變成了一抷黃土,滿地泥銷骨。這無疑是在辜負時間的饋贈,無怪她總是懷疑修道的真正意義,這也是她雖然天賦不淺卻無意追求更高境界的原因。


    如果可以,她寧願一間小屋,半畝薄田,鬆花釀酒,春水煎茶,不看這興亡千古繁華夢,蔓草吳宮自任由,寒鴉楚廟棄傷懷。但她擺脫了家族的束縛,卻又落入了書院的塵網,現在又多了些舍棄不下的東西。也許,修道者追求的,從來是抵達無上境界之後那種超然的灑脫,無物可拘泥,無事可難倒,而名譽地位默然間成了裝飾品。可她,還記得停下腳步去看看沿途的風景,不要催促,也不著急。


    但等她真真想去看看時,她才發現,碩大的廣場上,自己認識的麵孔少得可憐,也僅僅是通過衣袍顏色來簡單判斷各自的身份。等次分清楚了,偶爾的談笑風生中卻再也掩不去隔閡。


    今夜的華表廣場明亮依舊,她卻還是第一次感受。


    她輕歎一聲,搖了搖頭,送走了萬千思緒,也告別了內心那個詩意棲息的自己,徑直走到一根華表柱下,抬首顒望華表柱上麟角崢嶸的盤龍石刻,胸腔中熱氣升騰,仿佛有暖流走過,她在無形中就已經被龍氣洇染。


    記起有人說過,可以借助華表柱凝聚的淡淡龍氣,尋找突破的契機。她念叨著:“龍氣麽?此間無龍,龍氣何來?”


    她現在嚴重懷疑這裏和龍有某種關聯,於是釋放出精神力,網狀撒開。靈視之下,她發現華表柱確實從地底凝聚出淡金色的真氣,應該就是所謂的龍氣。龍氣纏繞在華表柱上,久久不散。那些入定的人,就是通過汲取這上麵的少量龍氣來尋求突破。


    她指尖吸入一點龍氣,這點龍氣卻十分暖和,化作一股暖流真氣融入全身經絡。龍氣的突然摻入,居然沒有引起絲毫不適,可能是量太小了。


    堇荼細細觀察著龍氣的運作,片刻後就發現了龍氣入體促進突破的原因了,因為這種龍氣具有高度的融合性,不會和體內真氣產生衝突,而且龍氣帶有的熱度一入體,就將經絡細胞加熱了一遍,促進了經絡的活躍,也就加快了真氣的運作,從而助人突破。


    可惜,這點龍氣還無法幫助堇荼提升,她不再內探,而是接著尋找龍氣的源頭。


    精神力繼續蔓延,廣度和縱深度都在擴大。華表柱上的龍氣或多或少,但都來自地下。


    她正要掘地三尺,探究一番時,林菩然從入定中醒來,一眼就看見堇荼,興奮喊著:“這兒,聞人姐姐!”


    堇荼隻好先放棄探查,走到林菩然跟前,含笑問道:“如何?你汲取了多少龍氣,可有精進?”


    林菩然喪氣地搖了搖頭,“沒多少,這裏的龍氣太淡了,而且有些還斑駁,我不能直接吸收。”


    堇荼點點頭,這種情況在預料之中。她感知到林菩然氣息不穩,波動異常,應該是突破的前兆,距離天命一境也就一步之遙,於是說道:“還記得我在課上教的凝氣法門吧,你用這個法門將龍氣凝成氣丹,先儲存在玄胎中,等突破時再用吧。”


    林菩然乖乖應下,又問道:“姐姐有什麽虹吸之術嗎?要是可以促使龍氣匯聚,想必效果會大大改進。”


    “虹吸之術?”堇荼腦海翻滾,一遍遍篩選學過的術法,突然靈光一現,心想:“當初姐姐給的天璣卷風禾篇似乎就有這種功效......”


    她立即翻出來時聞人枝給她的圓柱形銅盒,裏麵存放的正是聞人家秘傳的天璣卷風禾篇,她隻粗淺地看過一遍。


    她取出一份古色卷軸,上麵確實記載著一種術法,名為“鯨吞”,原理大致與虹吸相似,或許真的可以匯聚龍氣。


    於是,她將這門術法綱要以精神力傳遞給林菩然,說道:“此法名為鯨吞,你可以試著用此法吸收龍氣。”


    林菩然喜形於色,迫不及待地嚐試一下。不久之後便傳來喜訊:“聞人姐姐,真的可以!龍氣在朝我匯聚!”


    堇荼一直在觀察林菩然的狀態,看著她處在金色漩渦之中,方圓數十米的龍氣擺脫華表柱,朝她湧來,地底的龍氣也蜂擁鑽出。幸好四周暫時沒有學生修煉,不然恐怕會被迫中斷。


    林菩然忙不迭地接收龍氣,不斷引導入體,積存在玄胎,然後壓縮壓縮再壓縮,一下就借助龍氣凝出數十枚較高濃度的氣丹。這個過程中,林菩然的氣息也越發不穩,麵色愈發紅潤。


    堇荼立即出手,上前幾步,將手按在她的肩膀上,清涼的精神力湧進她的身體,壓製住破境的躁動,對她說道:“你破境在即,可以借助氣丹實現龍氣淬體。”


    林菩然馬上會意,她停止了施展鯨吞之術,將玄胎中的氣丹捏碎,氣丹中流出金色的液體,灼熱頓時席卷整個玄胎,她全身發燙,似有金光逸出。(識海在頭部,玄胎在下腹部,這兩處均可溝通全身經絡,修玄胎長武道修為,修識海長精神力修為。)


    堇荼就在一旁護法,抽出一道精神體,進入林菩然的玄胎,隻見裏麵已經搭建出一個基本完整的道台(天命十四境都以道台數量計算,每升一境,道台多建一重,第九重時另建命河,作護道之用,是為命河境),上麵符文俱全,隻差最後一步:為道台鑲邊。林菩然就盤坐在一重道台上,手指勾勒,控製著金色液體的流動。


    有些金色液體要逃逸走,堇荼立即擎出畫筆,援筆畫出一個圓圈,阻住了金色液體逃逸。


    隨著金色液體慢慢匯入經絡中運作,林菩然的身體被一點點淬煉,慢慢強壯結實起來。等她在玄胎中將第一重道台搭建完成,天命一境也就水到渠成了。


    見一切安全,堇荼方才安心收迴精神體。


    等待大抵一炷香,林菩然睜開眼,眸中金光乍現,預示著她終於達到了天命一境!


    堇荼上下打量一番,對林菩然的天賦悟性和現在的身體強度都頗為滿意,準備教點實打實的招數,“你已經進入天命一境,我傳你一招,此乃我原創之技,我將它命名為大椽筆術。”


    此技確實是她原創,但並不完整,而是她在練習洗心劍訣時悟出的前三式(第一式:輕攏慢撚抹複挑,第二式:劍氣格擋,第三式:劍網交織)的破解之法,逐一擊破會有奇效。但若是洗心劍訣融會貫通,大椽筆術也是無可奈何。


    她首先教授此技,也是猜測李參商會將洗心劍訣傳給沈翊,幫其贏下一月之約。而堇荼也提前研究出了應對之法,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估摸著沈翊隻學得會前三式,還無法練得毫無破綻,用殘缺版的大椽筆術來應付也是綽綽有餘。


    林菩然適才突破,也不休息,正處在勁頭上,練得十分起勁。


    不多時,兩道熟悉的身影走來,一高一矮,一瘦一胖,遠觀上去頗為滑稽,二人模樣漸漸清晰,是李參商和沈翊。


    他倆也正看見堇荼和林菩然,沒有招唿的意思,選了塊位置就開始加班加點。頓時,華表廣場上劍氣和畫筆匹練交織,聲響不凡。


    大家都想抓緊修煉,各自的導員也紛紛開啟小灶模式,積極應對一月之約,這一點都心照不宣。


    龍爭虎鬥從立約那一刻就開始了,雙方都在暗暗較勁,一下劍飛出去了,一下突然轟來一掌,搞得華表廣場上雞飛狗跳的,甚是熱鬧。甚至於晚間修煉時間越提越早,原本四時下課六時晚訓,結果提到了下課直接晚訓,最後堇荼都有些受不住了,隻好跟林菩然說道:“咱不卷哈。”這才恢複到剛開始的時間。堇荼和李參商難得默契一迴,同時推後了時間,想來李參商自己也吃不消了。


    一月倏忽而過,堇荼這一個月,一天練劍,一天陪林菩然修煉,過得忙碌。


    上次狐狸事件之後,她再去練劍時順便拿著信筆畫下的奇特印記問了言臻。


    言臻左看右看,盯了好一會兒,神色越發凝重,當聽說是在書院裏發現時,他眼中閃過殺意。終於,他告訴了堇荼:“這是天璿印記。”


    此言一出,堇荼瞬間憬悟,書院裏潛藏著天璿一族的人!天璿一族與天璣一族素來不和,屢有進犯之意,暗藏其族人必是謀劃吞並事宜。


    言臻也隻是說道:“天璿一族有易容秘術傳承,難以被發現,想要挖出恐怕要等祂再露馬腳。”


    堇荼不多言,她明白,挖出潛伏之人是當務之急,不然時刻埋藏著的潛水炸彈實在讓人寢食難安。告訴了言臻相當於高層警覺,但又無法直接地毯式搜索,一旦打草驚蛇就更難引蛇出洞了。


    一月之約即至,堇荼和李參商聯名申報,這場約定得到了官方許可,地點就設在陰陽台。


    燈光璀璨下,林菩然和沈翊整理好容裝,分別從兩道門走上了陰陽台,預備階段稍稍準備,先活躍活躍筋骨。


    堇荼在下麵給林菩然暗暗打氣,轉身環視一周,卻找不到李參商的影子,他基本每天都會陪沈翊練一陣子,劍道最是講求循序漸進,今日卻不在。他這個陪練教官不在,沈翊心裏一定慌得亂跳。


    堇荼暗暗思忖:“今日你卻打算缺席麽?這麽信任你的學生?”


    隨後,稚硯衣走來,觀賞比試前靠近她耳邊,悄悄告訴她一個秘密消息:“昨夜,李導員遇到了神秘人襲擊,受了不小的傷,幸好遇到了按期巡防的風紀長老,後麵徽羽導員也聞聲趕到,不然後果不堪設想,聽說神秘人實力不弱,起碼也在天命六境,手段很是高明,長老出手還是讓祂逃脫。此事沒有對外宣布,隻是宣稱李導員病假。”


    聽到這個消息,堇荼好像被什麽東西“刺啦”了一下似的,心頭一緊,毫無吃瓜的心情。她馬上將兩件事聯係起來,大膽猜測這個神秘人與狐狸的主人應該是同一個人。這是最好的情況了,若是往壞了想,天璿一族在天璣書院內埋伏了一個組織,彼此之間還可以相互照應,那實在細思極恐。


    “這麽快就行動了,可為什麽選擇了李參商呢?難道還有舊仇在......”堇荼猛地清醒,她當時使用了洗心劍訣,那人一定以為是劍修,又從狐狸傷口推斷出劍修的大概實力,修為再高點狐狸斷無逃脫可能,於是鎖向了初階導員之一的李參商,隱而不發確實符合他的性格,欲要將他除之而後快。這下,倒是她意外禍水東引了。


    堇荼不著聲色地露出愧疚之意,看了看稚硯衣,突生疑惑,問道:“稚導員,你是如何知曉的?”


    稚硯衣眨了眨眼,低聲說道:“你別忘了,我可是醫道和草木之道雙修,我昨夜連夜趕去給李導員看過了,需要躺上幾天。傷口很奇怪,似乎是動物抓痕,還含有毒素,我一時也無法清除,等會我還得去問道二山尋些藥草來配藥。”


    問道山脈共有連綿七山,問道山是主峰,其餘還有六座小峰環繞,問道二山就是其中一座。


    堇荼心中愧怍,又有些擔心李參商的狀況,於是說道:“等這場比試結束,我便隨你一同前去吧。天璣書院危機潛伏,你一人也不安全,我倆同行也好照應。”


    稚硯衣不多想,歡喜應下:“好。”


    沉默一會,稚硯衣突然輕拍腦袋,滿臉狐疑地望著堇荼:“不對啊,李導員與你是鄰居啊,你竟沒聽到一點風聲?”


    聞言,堇荼訝然,李參商居然就住在自己旁邊?這她確實不知,其餘三位導員她隻知道有雲觀,真沒注意其他兩位。她心裏嘀咕:“住得這麽近,難怪成功背鍋。”


    看著堇荼滿臉的詫異,稚硯衣不禁白了她一眼,想說一句:“你心真大啊,執教到現在還不知道鄰居是誰,不碰麵的啊?”嘴裏卻說:“有空你去探望一下咯。”堇荼不吱聲,卻有了這個想法。


    閑話幾句,林菩然兩人準備結束,燈光聚集,比試正式開始。


    堇荼卻有些心猿意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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