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薏,好久不見。”


    齊莙站在樹下喊她,眼裏積蓄了一場濃厚的大霧。


    他身後是木苡這輩子都忘不了的地方,不周山神塚,蔓辰的碑前。


    神塚中的微風撩動了月桂衫的衣擺,齊莙神傷的望著她:“阿薏,當你看到這段迴憶的時候,說明時運簪已經徹底認你為主,想必那時我已落魄至極,不然你何至於走到如今的絕境。”


    齊莙沉默了片刻,抬起頭,望著逐漸開始翻湧的雲層,又突然笑了出來:“不過沒關係。”


    轟隆隆,雷鳴突然響起,電光照亮了厚厚的雲層。天雷倏的落下,直愣愣的劈在齊莙身上,他拭去嘴角的血跡,望向木苡的方向:“阿薏,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不周山雷刑為什麽出現嗎?現在我告訴你,這不是懲罰,是我向天求來的。”


    又一道天雷落下,在月桂衫上燎出了幾個大洞。


    “五道天雷,三道罰我,罔顧天道,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一道罰你,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最後一道天雷,為你洗精伐髓,重塑筋骨,讓你能承住蔓辰的神格。”


    第三道天雷落下後,齊莙仰麵躺在地上,青草淹沒了他的身軀,耳邊依稀傳來了不周山神塚開啟的聲音。


    不能與卿長相廝守已是遺憾至極,願獻神格與卿,若有大禍至,以謀一線生機。抱歉,到最後還是騙了你,沒能陪你走完這一生。


    迴憶到這裏戛然而止。


    木苡覺得臉上濕濕的,伸手一模,原來早已淚流滿麵。心口處傳來陣陣的疼痛,木苡分不清究竟是因為什麽而疼。


    是因為齊莙?還是因為整顆心被簪子貫穿。


    不過百年光陰,怎麽就走到這一步了呢?


    木苡這些年一直在想,卻也沒有想明白到底為什麽。手已經抬不起來了,身體裏的力量在急速的流逝,木苡知道時間不多了。恍惚間,好像迴到了那年天山初見的時候,她是剛出地府的見什麽都新鮮的鬼差,齊莙是名號響徹三界的時運星官,仙人意氣風發,勝似驕陽。


    齊莙,我把自己留在北天門,等你來找我。


    木苡懸在空中的身體開始逐漸變得透明,最後徹底的和陣法融為一體,再也找不見了。


    至此,北天門陣法落成。


    天庭中起了風,花圃裏的花被風卷起,花瓣一路旋轉上升,最後和突然出現的雲霞融為一體。仙鶴振翅長鳴,霞光漫天,天庭卻一片寂然。


    楊戩站在北天門前,杜鵑花從裂隙中探出綠芽,沐浴著霞光迅速的茁壯成長,眨眼間便盛放。他走上前,伸手觸摸著還熱乎的結界,蓬勃流轉的力量通過掌心傳來,振聾發聵。


    太白金星消散前用最後的一絲力量密語傳音給他,這場突如其來的悲劇的真相,不過是一場謀算罷了。


    他說,北天門之事,是太上老君和青蛇一手策劃的。


    無燼役後,天庭諸仙良莠不齊,為情偏私者數不勝數。但夏江渡劫久久未歸,怕是兇多吉少。自從他離天後,就無人壓得住他們,人間眾生受難多年,苦不堪言。而齊莙隕落,北天門結界破裂是遲早的事,裏的那些犯人那個不是罪大惡極,他們又將何去何從?


    太上老君要整治仙班,要處理北天門中的犯人,而青蛇要為齊莙報仇,要給無憂木苡增加籌碼。兩人一拍即合,於是就有了這場北天門之難。而隻有老君和他們一眾老仙都死在這場災難中,才能讓後人信服,才能給那些死去的神仙一個交代。


    舊神已死,新神當立。


    楊戩,今日教訓擺在這,地府我們管不著,但從此以後,天庭必要成為一個嶄新的天庭。


    楊戩想到這裏,內心十分複雜,他轉身看向身後,目光掃過地上零零散散的有氣進快沒氣出的神仙,輕聲的呢喃了一句:“我知道了。”


    北天門高大巍峨,霞光打在楊戩的鎧甲上,折射出斑駁耀眼的光。他收迴目光,麵容嚴肅,震聲道:“即日起,天規戒律新增一條,凡仙人動情偏私,諸仙殿中八十一道打神鞭恭候。”


    “諸仙傷愈後,皆下凡開山傳道,渡有緣人登天為仙!”


    地府黃泉


    顧端沉默的站在往生池中的一座冰棺前,冰棺內齊莙雙眸緊閉,安然的躺著,和以往睡著了並無區別。


    煤炭從他身後走來,在冰棺前停下腳步,將一束迷蘿花放在冰棺上,聲音沙啞的刺耳:“外麵天都快塌了,你還能心安理得的睡的這麽安穩,真是心大。”


    棺內人沉默不言。


    顧端動了動嘴皮,心中晦澀無比,試探的卻又肯定的從唇齒間蹦出幾個字:“你,知道了?”


    煤炭懸著的手猛地顫抖了一下,她艱難的點了點頭,掌心開出一朵迷蘿花,“我與她的法術同宗同源,神格進入黃泉的一瞬,就察覺到了。小七,她是不是不迴來了?”


    顧端將煤炭攬入懷中,一下接一下的拍著,聲音很是輕柔,帶著蠱惑人心的味道:“會迴來的,她說會迴來,就一定會迴來的。”


    煤炭閉上眼,將頭埋進顧端的脖頸間,很快就打濕了此處的衣衫。


    我一定守好黃泉,守好蔻蔻,一直到你迴來的那天。


    無憂木苡說她言出必行,從不騙人的。


    往生池中先人安然沉睡,黃泉月下迷蘿盛放,無聲的寂靜彌漫在黃泉城下,與往常別無二致。


    後來,顧端手持無憂木苡手令繼任城主,在無憂白蔻長成之前,代管黃泉城中事務。但他身上有木苡的一半神格,無鬼敢不聽宣,實為黃泉城主。


    煤炭開始變得很少笑了,貓冷漠的天性在歲月中逐漸開始展露山水,而她手中的那柄長鞭取代了木苡桃木劍的名聲,在黃泉令眾鬼聞風喪膽。


    黃泉城中來來往往,奈何橋上每天都走過了無數的幽魂,城邊忘川河中彼岸花開了又敗敗了又開,永遠都有花在盛放著。


    又過了很多年,這天晚上,顧端牽著煤炭的手站在城樓上,明月高懸,月光如銀絲般灑落下來,襯的忘川都溫柔了起來。


    迴想這些年,他們兢兢業業的守著黃泉,一步也不敢踏出,生怕出現任何岔子。所幸日子過得風平浪靜,歲月前進的道路上連顆雜草都未出現,除了每隔一段時間就出現在黃泉城外來迴晃悠的二郎真君外,一派安靜祥和。


    但如果他們還在,現在將會是什麽樣的?


    煤炭無法想象,就像和木苡第一次在天山腳下初見的時候,她們都不知道後麵會發生這麽多事。


    時光洪流奔湧向前,從不迴頭,也無法迴頭。


    所以,沒有如果。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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