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穹裝死,木苡也不好戳穿他。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煤炭重新收拾好自己,下定決心要跟木苡上天。顧端說什麽也不肯同意,一步不肯退讓,戰火愈燃愈烈,最後直接在黃泉城門下吵了起來。


    木苡看著特意跑到遠處去吵架的兩人,無語的同時長長的歎了一口氣。把黃泉交到這兩小屁孩手上,未來真是一片黑暗,命途堪憂。


    “好。”


    楊戩突然出聲,木苡的思緒被拉了迴來。


    楊戩的表情很是凝重,他緩緩的抬起手臂,好似有千斤重,伸出手朝天起誓:“我以我命起誓從,若違孟婆所言,神魂盡散,不複輪迴。”


    一個字一個字的落下,擲地有聲,冼穹有些欽佩他。


    木苡懸著的心終於落下,她迴頭深深地望了一眼,黃泉城沉默的立在忘川邊,城門下煤炭和顧端已經打起來了。


    再見。


    木苡輕聲說。


    煤炭發現了異常,她想要跟木苡一起走,不想再跟顧端糾纏。可顧端就是不肯放手,她掙脫不開,眼睜睜的看著木苡收迴目光。


    木苡朝楊戩頷首,示意她準備好了。


    “老苡!”


    煤炭嘶吼著出聲,想要留住木苡。


    木苡聽見了她的聲音,僅是腳步停了一瞬,連頭也不曾迴。


    結界合上,外界的一切都被歸於虛無。


    煤炭趴在結界上,鼻涕眼淚糊了一臉,妄圖想要木苡心軟。


    顧端靠在城牆下,邊給自己包紮邊疼的齜牙咧嘴的,煤炭瘋起來手底下沒個輕重,這迴是真疼,沒有半點演戲的成分在裏麵。


    冼穹瞧著這一幕唏噓不已,他覺得木苡實在是太狠心了,心裏剛這樣想,木苡就在他麵前停下。


    木苡遞給他一個繡著虎頭的荷包,上麵長長的流蘇垂落下來,在空中搖擺。“這是給蔻蔻的,等她繼任孟婆的時候幫我交給她。”說著,停了一瞬,才接著交待:“如果這期間裏小七出了什麽意外,你就把她交給姐姐,請她執掌黃泉。”


    冼穹伸手重重的拍了怕木苡的左肩,眼神很是複雜,他看不懂,既然如此不放心,為何要去天庭。


    “木苡,你明白的,即使是設了這麽多的保障,可最穩妥的做法就是你自己做孟婆。”


    木苡沒接他的話,她將荷包塞進冼穹懷裏,小跑兩步跟上前方遠處楊戩的步伐,同他一起往出口走去。


    突然間,忘川河中波濤四起,同時彼岸全部盛放,似有悲泣聲從四麵八方而來湧入黃泉。


    萬鬼慟哭。


    哭什麽呢?


    顧端擦幹淨指尖的血,搖晃著起身目送木苡,背影逐漸變小變遠,他想。


    恭送孟婆。


    煤炭一口血將結界暈成粉色,她癱坐在地上,呆愣的望著前方,雙眼無神,目光空洞。在木苡徹底消失在她視野中的瞬間,心口好似有什麽東西砰的一聲斷了,被挖走的血肉再也迴不來,那一塊徹底空落落的。


    此生與她結下血契的兩人,未滿百年光陰,就匆匆的從她的生命中相繼離場。煤炭腦海裏無比清晰的認識到,從此以後,三界九州,世間之大,她也尋不到他們的半分蹤跡了。


    見她這樣,冼穹到底於心不忍,他走到煤炭身邊蹲下,將她淩亂的貼在臉上的發絲捋到一邊,壓低了聲音:“木苡她是將你當做她的孩子來養大的,為你付出的心血遠比你知道的要多的多。她此去北天門,前路已定,若再無後路可退,必死無疑。無憂白瑞,你一定要守住黃泉,一定要守住了。”


    煤炭的目光聚攏,視線落在眼前的男人身上,她一點點拭去嘴角的血跡,一字一字的向冼穹承諾:“我一定守住。”


    顧端朝冼穹投去感激的目光,隨後兩眼一黑,體力不支,咚的一聲倒在地上。


    饒是他顧端再怎麽厲害,說到底也剛當鬼沒幾年,哪裏比得過在地獄裏屢敗屢戰、屢戰屢勝的煤炭呢。


    看著艱難的支撐著自己起身,一路搖晃著身子艱難的朝顧端走去的煤炭,冼穹不由得感歎年輕就是好。


    同眾人離開後,黃泉城內明月高懸,草木靜靜地立在自己的位置上,忘川安靜下來,其中彼岸盛開,四下一絲風都沒有。


    徐晏矗立在城樓上,看著下方鬼差壓著幽魂來來往往,像從前的每一天。手邊的牆上放著黃泉曆,它被翻開著暴露於月光之下,上麵字跡未幹。


    北天門


    木苡仍然記得第一次踏入北天門地界的情景,那是她在天山與齊莙相遇的前一年,趁著冼穹上天述職的機會,她悄摸的跟著上了天庭,卻誤打誤撞的闖入此地。


    當時她見此地守衛森嚴,怕給冼穹惹禍,片刻也不敢停留的離開了。


    再往前走半裏便是北天門,木苡突然停下腳步,她的目光落在不遠處,停留著歇腳的仙鶴一驚,拍打著翅膀從涼亭裏飛走了。


    楊戩心裏著急,下意識的召出三叉戟,謹慎的順著木苡視線看過去,卻什麽人也沒有。


    “孟婆,咱們快些趕往北天門吧。”


    木苡收迴視線,“好。”


    北天門境內橫屍遍野,血流成河。


    北天門地界邊緣處,各妖的屍身堆成一座座小山,一線之隔的外麵,不少仙人躺在地上生死不知,還有些相互靠坐在地上,艱難的苟延殘喘著。


    看不清裏麵的具體情形,木苡捏著桃木劍,小心翼翼的跨過屍體,試探著往裏走。


    在真正進入北天門的前一瞬,楊戩突然攔住木苡,他望著朦朧的看不清的前路,問木苡:“木苡,你知道跟我上天意味著什麽嗎?”


    木苡撇開楊戩的手,一腳邁進北天門,她警惕的觀察著四周,用僅兩人能聽到的氣聲迴答楊戩的問題。


    “我當然知道,左不過生殉罷了。”


    楊戩沒想到她會這樣迴答,沉默不語。


    哐當


    腳下碰到了誰的法器,木苡剛沾地的腳一頓,不敢動彈。幸而四周半晌也無聲響傳來,她下意識的放鬆,再一抬腳,那東西就又哐當一聲借力骨碌碌的滾遠了。


    四角朝地的趴在五步之外的北天門守衛,眼睜睜的看著那東西滾遠,內心哀嚎:我的半截長槍啊!


    這個小插曲很快過去,兩人繼續往前走,四下裏一片寂靜。


    身側的楊戩一直沉默著,木苡轉瞬一想,突然出聲:“真君在想什麽?”


    楊戩下意識的捏緊了手中的法器,他的聲音散落在大霧中,有些縹緲:“在想如何阻止青蛇血染天庭。”


    “撒謊。”木苡停下腳步,她拔下發間的時運簪,舉到楊戩的麵前:“你在想如何不負故人所托。”


    說完,她將時運簪從新插到發間,繼續往前走。


    衣擺上飛舞的蝴蝶在霧中若隱若現,好似夢中一般。


    “我知道是你讓匪椋和喬棠進棲鸞穀的,沒有他們,我早就入魔了。正因為如此,我才能活著從棲鸞穀出來。”


    “為蒼生而死,是職責所在。楊戩,你不必心懷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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