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也沒讓向安娘等太久,七月初宇文華的身體已經適應了江陵的氣候,探親一事也就提上了日程。


    更何況,七月天熱,江陵又是江邊平原,暑氣蒸騰,實在讓人扛不住。


    而夔門多山,氣候涼爽的避暑勝地極多,所以他們這一趟也是去乘涼避暑的。


    因此宇文教不再拖延,派了幾個先導使者給哥哥傳話,自己一家人則乘著大船在後,緩慢行進。


    三峽多險灘,又是逆流而上,許多地段隻能靠纖夫拉纖才能行進,所以速度慢了不少,而且搖搖晃晃,令眾人有些暈船。


    向安娘年紀大了,經不住折騰,幾次大搖晃之後,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實在忍不住,便來到甲板上吹風緩解。


    擔心她的石雲纓也跟了上來,扶著她站在船舷邊上,但稍一俯身,便能看見底下滾滾波濤的長江水,又暈眩得更厲害了。


    忽然,船身又是一陣晃動,一時沒扶穩差點兒翻下去的向安娘,緊緊抓著船舷,嚇得臉色蒼白,胃裏難受。


    “娘,您沒事吧?”石雲纓剛剛也有些慌亂,幸好身邊有宮人攙扶才沒事,這會兒緩過來見她臉色奇差,不禁擔心。


    向安娘擺了擺手,卻再也忍不住,低頭“哇”地一聲,將胃裏的東西吐了個幹淨,恨不能把苦澀的膽汁也嘔出來。


    石雲纓和蘭兒都嚇了一大跳,忙不迭地給她拍背拿藥。


    向安娘不願吃那苦藥,隻撿了幾顆酸梅吃下。那能酸倒牙的梅子下了肚,才緩解了嘔吐和暈眩,讓她得以稍稍喘息一會兒。


    “唿!”她長出一口氣,無奈地望著峽穀兩側的懸崖峭壁,禁不住感歎:“雖然這船坐得是讓人頭暈目眩,但風景卻正如古人所言,壯麗,美不勝收。”


    說著,她情不自禁地又吟了一首膾炙人口的詩篇,李太白所寫的《早發白帝城》。


    附庸完了風雅,她還大笑著歎道:“此情此景,恰如詩中所述,李太白誠不欺我!”


    身邊的石雲纓等人還沒說什麽,卻出人意料的,從船下傳來一陣笑聲。


    向安娘好奇地看過去,卻發現是一群纖夫。


    因著天熱,他們身上不著寸縷,在陽光的照射下,在江水的浸泡衝刷下,變得黝黑發亮。


    雖然纖夫大多出身貧苦,時常累得筋疲力盡卻食不果腹,但經年累月下來,卻顯得肌肉緊實。


    見是一群渾身赤裸的陌生男子,船上的年輕宮人們都害羞極了,或別開臉,或捂著眼,不敢朝他們看。


    連石雲纓都眼神避開他們的身體,偏隻有向安娘,仗著年紀大,不躲不避地看過去,還笑著問:


    “你們剛才笑什麽?莫非我詩念錯了,惹人笑話?”


    “不不不,夫人詩念得倒沒錯。隻是李太白的這句詩寫的是,從夔門到江陵,是順流而下。


    而咱們這條船,是從江陵逆流而上去夔門,方向正好相反。”其中十分年輕的一名纖夫壯著膽子迴道。


    他見向安娘一副三十出頭的年輕模樣,隻以為是哪家夫人,實在想不到這位已年近五十,都是“老夫人”了。


    其他年紀稍長的纖夫卻不敢多言,紛紛笑而不語地看戲,隻讓這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愣頭青出頭。


    “你這話說得不錯,是我丟人了。”向安娘沒在乎他的稱唿,隻是聽得眉頭挑起,大大方方地認了錯,而後又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又問:


    “我看你對這首詩如此熟悉,莫非也是讀過書的?”


    她對著年輕人著實有點兒興趣,看上去這人有點兒學識,又不怕生,還長得不錯,雖然瘦了點兒,不過到底是貧苦百姓,消瘦實屬正常。


    那年輕纖夫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一邊奮力拉纖,一邊高聲迴複:


    “夫人說笑了。我家裏窮得叮當響,哪兒有錢上學堂。不過是這地界兒尊敬李太白,時常聽人念他的詩,人人都識得罷了。”


    雖然猜錯了,向安娘卻並不泄氣,反而為著他不能讀書卻不忘學習的心而更加感興趣,便找了個題目來考他:


    “既然你說三峽之民人人都識得李太白的詩,那我再考考你,大詩人還有哪些名篇,寫的是三峽風光?”


    年輕纖夫沒有著急迴她,反而“嘿嘿”笑了兩聲,道:“夫人考我也不是不行,隻是小人要忙著拉纖賺錢養家,恐怕耽誤了正事兒。”


    向安娘見他人還機靈,也笑了笑,又道:“你若是答上了我的問題,我便予你三倍工錢,如何?”


    這下,不僅是那年輕纖夫驚住了,其他纖夫也都心癢癢地看著他。


    “怎麽?不敢?”向安娘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出言激了一激。


    “小人當然敢,保管要夫人心滿意足!”那年輕纖夫想著三倍的工錢,如同吃了靈丹妙藥,氣壯如牛地迴了一句。


    緊跟著,他便舉了幾首峽中民人常念叨的李太白名篇,為令其滿意,還做了幾句自己的注解。


    “是個有本事的!”向安娘笑著擊掌,跟著又說:“你叫什麽名字?待會兒我讓人去找你,以後給你個好差事!”


    這夫人穿戴打扮上雖不是滿頭珠翠,卻也一身貴氣,想來不是什麽尋常人家。


    那年輕纖夫這樣想著,便心生退意,隻說:“小人沒什麽本事,隻會拉纖,恐怕做不了夫人的差事。”


    “我是見你說話有理有節,又有心學習,才想叫你來我們荊王府做個侍從,為王爺傳話達意。


    你若是不願,那便算了,領了那三倍工錢就是。”向安娘見他婉拒,也不打算強求,隻稍稍挽留了一下。


    年輕纖夫這下才明白她是王府的人,見其言語上並沒有惡意,才答應下來:“得蒙夫人看重,小人沒齒難忘,定當好生做事,償還夫人恩情。”


    “那就是了,等船靠岸,會有人來找你的。”向安娘說完這話,感覺被曬得有些暈,便迴身準備迴房休息。


    誰料,宇文教卻站在她們身後,正緊皺著眉頭,死死地盯著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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