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代了後事,林慧怡便離開了自己生活了近三十年的皇宮。


    她沒有帶太多東西,心已死的她,對外在的享受已經沒有興趣。隻是從前與各姐妹的詩作,被帶在了身邊。


    而其中承載的迴憶,讓林慧怡在接下來無盡悔恨的兩年中,得到了片刻的安寧。


    安陵的日子確實清苦,即使有朝廷的供奉,底下人也絕不會怠慢,但她拒絕了華服玉食,僅僅讓自己還活著罷了。


    她每日都會去高智明的享殿中,對著其靈位訴說自己的心事,也會走遍每一座墳墓,為他們清掃打理。


    然而每一次經過陸秋雁墳前時,她都要停留很久,想和她說話,卻始終張不了口。或許是無話可說,也或許是想說的要多,不知從哪處說起。


    每一次經過王鍾仁的墓前,她都會自嘲地笑歎:“終於還是讓你給說中了,我輸了,我沒能停止後宮爭鬥,我真是沒用得很啊……”


    當年王鍾仁臨死前對她的詛咒,終於是生效了。


    沒有出門的時候,林慧怡便待在屋子裏,將自己這三十年的經曆寫下。有時想不起來很早之前的某個人了,她才會意識到,自己確實老了。


    不過令誰都沒有想到的是,即使她心情抑鬱,精神頹靡,卻由於每天都在走動,反而讓身體沒那麽孱弱了。


    然而,老天爺似乎是看不慣她違背天道倫常的惡行,要她早日下地獄服刑,派閻王爺催命來了。


    同光五年三月十八,由於天下著小雨,林慧怡隻能留在屋中,撰寫正昭年妃嬪的傳記,卻聽見宮女稟報,宮裏來人了。


    她並不想再過問宮中之事,便照舊將她交給了彩月。


    但她們才出去沒有一刻鍾,就匆忙跑了迴來,臉上滿是震驚,和難以置信。


    林慧怡還沒開口問,便見彩月無力地跪倒在地,跟著淚如雨下,一字一頓地說:“姐姐,鏡兒沒了……”


    林慧怡手一抖,握著的筆就在紙上畫下一道黑色的痕跡。


    她顫巍巍地想要站起來,指著她們,聲音顫抖著追問:“什麽?你說什麽?誰,誰沒了?”


    彩月已經泣不成聲,不住地搖頭。


    還是那名傳話的宮女迴答她:“太後娘娘,是皇後娘娘不知何故自盡,已經駕崩了!”


    “鏡兒!”林慧怡心中大驚如天地崩塌,猛地站直了,卻才叫了這一聲,就歪頭倒了下去。


    “姐姐!姐姐!”彩月早已料到會是這個結果,撲在她身上不停地哭喊。


    萬幸的是,這裏一直都有醫女駐守,宇文敞也沒少往這邊送好藥,因此好歹是將她又從鬼門關口給拉了迴來。


    但早就半截入了土的林慧怡,也隻是醒過來了,強弩之末而已。


    她剛一醒來,便指示彩月準備迴宮,沒有哀傷悲痛,更沒有流淚嚎啕,隻是十分安靜地接受了一切治療。


    因著醫女推斷她快要不行了,為了讓她如願迴宮,眾人隻得精簡些,什麽也不帶,將林慧怡抬進馬車裏放好後,便就這麽上路。


    進入京城後,街市上都十分冷清,沒有往日的喧囂惹惱,到處掛著白幡,一片死氣沉沉的景象,無一處不在說明,現在正值國喪。


    林慧怡無心關注這些,她一路上都在睡覺,保存著精神,好安排自己的後事。


    宇文敞是親自到宮門口迎接的,見到躺在擔架上動彈不得的親娘,他也忍不住流下熱淚,當即就跪地痛哭。


    林慧怡已經沒有精力與他寒暄,隻強撐著說:“把妃嬪們,都叫過來……”


    盡管不明所以,宇文敞還是照辦,將林慧怡暫時安置在距離最近的宮殿中,隨即宣召所有妃嬪。


    根據他對自己娘親的了解,其中自然包括了憲廟妃嬪。


    等待的時間裏,林慧怡又讓太醫給她開了一副藥,一副讓她能打起精神來,安排後事的藥。


    宇文敞當然是不能同意的,大聲嗬斥著太醫,不許他去煎藥。卻不曾想到,彩月和蘇蘇等人也幫著林慧怡,齊齊上陣困住他,使得太醫逃脫。


    他氣得眼睛都紅了,指著幾人怒吼:“你們究竟在做什麽!你們想害死我娘麽!”聲音越到最後越尖利,足見他的痛苦與不滿。


    “姐姐她已是迴天乏術,與其用藥吊著不死不活,不如讓她按自己意願,再做一件自己想要做的事。”彩月冷冷地迴他。


    經過那麽多事,蘇蘇壓根兒就不想理他了,隻是一邊照顧林慧怡,一邊默默垂淚。


    “我娘怎麽可能沒救了!你們都在胡說八道!太醫呢!叫太醫都來救我娘!”宇文敞氣得跳腳,不停地嘶吼著。


    “是你們,是你們沒照顧好我娘!我還要問你們,究竟是怎麽照顧我娘的!”


    “你問我們?我們還想問你!”彩月冷目如箭地射向他,氣勢逼人地發問:“我問你,皇後究竟為何自盡?”


    宇文敞聽見這個問題,臉色頓時變得僵硬,原本赤紅的眼睛也漸漸冷靜下來,不再瞪著彩月,反而有些躲閃。


    “說啊?怎麽不迴答我?”彩月一見就知道周元鏡的死另有內情,冷笑連連,道:


    “你曾經答應過姐姐什麽,你還記不記得?你曾經怎麽跟鏡兒保證的,你記不記得?”


    宇文敞垂頭喪氣地蹲了下來,低低迴道:“是我的錯……我害死了四娘……”


    “哼!”彩月就知道是這樣,但她這會兒沒功夫追究周元鏡的死,而是一手接過湯藥,小心地喂給了林慧怡。


    稍後,本來在鳳儀宮哭喪的妃嬪就被召集到這裏,看著奄奄一息的林慧怡,竟全都露出了震驚的表情。


    憲廟妃嬪們還齊齊撲到她身前,兩年後再見,那個總是溫柔寬和的林慧怡,如今已經日薄西山,隻剩一口氣吊著。


    林慧怡見到她們,在藥物作用下,強撐著坐了起來,彩月和蘇蘇一左一右地讓她倚靠。


    她對著眾人勉強露出一絲笑容,掃視了一圈,發現比兩年前少了一些人,神色又黯淡下來。


    她歎息一聲,才說起正事:“我已經不行了,但在我死之前,讓我再出一份力,最後為你們做點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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