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千乘不能言語的這些日子裏,秦良玉覺得世界少有的清靜,除去家中兩位長輩以及情況好轉的陸景淮時常去他房中探望外,其餘人並未有什麽舉動,尤其是在秦府做客的張時照,在暗地裏聽聞馬千乘的情況後,明麵上卻裝作不知,按理說兩人還是有些交情的,這關係不應至此,想來是因張氏被殺一事,張時照由楊應龍遷怒到了馬千乘。


    這日,馬千乘在秦府上閑逛,因好些日子未曾見到秦良玉,是以親自去她房中捉人,到時正見柳文昭站在秦良玉身後為她捏著肩膀,手法甚是專業,瞧得馬千乘羨慕不已,站在門口連比劃帶對口型的說了半晌也沒人搭理他,馬千乘無奈,抬手敲了敲門框,這才見秦良玉半睜著眼朝他瞟了瞟。


    “將軍,馬公子這副形容,似是要讓奴家去為他捏肩呢。”柳文昭為秦良玉捏肩的動作慢了下來,麵上帶著些愁相,走過去將馬千乘讓到椅子上坐著,又道:“唉,可憐了馬公子。”


    秦良玉應了一聲:“可不是,原本便不好討媳婦,現下又聾又啞的,人品也不怎麽樣,怕是更難尋得意中人了。”


    兩人說完便陷入了一陣沉默,再觀馬千乘,依然是連比劃帶對口型的讓柳文昭過來給他揉肩,柳文昭瞧著他,心中有些發酸,秦良玉適時道:“應了他吧。”


    柳文昭依言抬手,乖巧的替馬千乘捏著肩膀,馬千乘交疊著一雙長腿,半眯著眼睛,一副很是享受的模樣。


    那日陸景淮轉醒時,秦良玉已在播州找人,是以也未仔細打聽陸景淮為何受傷,以及馬千乘又是如何墜崖。此番將馬千乘帶迴府上後,正逢陸景淮轉醒,秦良玉終是有空聽陸景淮將受傷同撞到馬千乘墜崖一事與她詳談。


    原來陸景淮在外遊曆了些日子,歸家時挑了播州的路線,因他聽說那地方近日很是不太平,有不少文人才子聚在那處四處說楊應龍的壞話,他覺得眾人的辦法很是不妥,想著去渡一渡眾人,說來也巧,陸景淮到播州時,正值楊應龍弑母殺妻一事的巔峰之時,眾人無不瘋魔,人們愛屋及烏,順帶還會扯出馬千乘的母親覃氏來撐一撐場麵,畢竟反複的訴說一件事是很無聊的,要適當的加一些爆料會比較有新鮮感。一聽老熟人的長輩被無辜牽連,陸景淮更是不開心了,便上去與眾同道中人理論,不成想對方竟是個文武雙全的,見口上討不到陸景淮的便宜,便背地裏買兇教訓陸景淮。說來更巧,陸景淮深更半夜被人拎到城外一頓毒打時,身邊正巧還有另一夥人在鬥毆,但對方的段數可是在自己這邊之上的,拋開旁的先不說,單就對方手中那明晃晃的大刀,可是比自己這邊的木棍要鋒利上許多。


    正在打悶棍的幾人顯然也見到了對方的陣勢,當下扔了手中木棍便棄陸景淮而逃。對方明顯未將陸景淮這一隊人馬放在眼裏,在圍毆中間那人的過程中連個眼神都懶的朝這邊瞟。


    陸景淮此時已是失血過多體力不支,臨昏厥前聽對方道:“馬千乘,我勸你束手就擒乖乖上路吧。”


    他心一驚,費力抬頭朝對麵瞧了一眼,正見馬千乘被人一掌擊下山崖,而後兩眼一黑,不醒人事。天將亮時,吹了一夜涼風的陸景淮被凍醒,發現自己竟未被殺死,頓感慶幸,正巧有早起進城的人路過,他給了那人些錢財,求那人替他租個馬車,甚至連傷也未來得及瞧,一路請車夫快馬加鞭昏昏沉沉的便趕迴了家。


    秦良玉每每想起陸景淮提起馬千乘墜崖那一瞬時,心跳仍會不自覺加快跳幾下,她下意識去瞧波瀾不驚的馬千乘,之前她也曾問過他當日追殺他的是何人,馬千乘卻是笑而不語,是以那夥人的身份,至今仍是個謎團。


    馬千乘墜下山崖,身受重傷的傳聞,三日便傳遍四川,楊應龍聽聞了這個消息後,打聽到馬千乘宿在秦家,竟親自上門來慰問,反觀馬鬥斛,隻是來了封信問候一下,內容十分敷衍。此時張時照也在秦家,他與楊應龍自然是不便碰麵的,隻好在楊應龍來前便躲了出去。


    楊應龍見到馬千乘此時的模樣,眉眼間似是有三分疼惜劃過,他痛心疾首問秦良玉:“找大夫給他瞧了麽?”


    秦良玉抬了抬眼皮:“找了。”


    楊應龍見秦良玉似是極不願意同自己多話,但又迫切想知道馬千乘眼下的情況,隻得硬著頭皮繼續問:“那大夫怎麽說?”


    秦良玉麵上隱有不敬,眼皮也不抬,直接道:“用藥吊著。”說完拱了拱手,便轉身朝門外走去。


    楊應龍氣極,盯著秦良玉的視線越發的冷了起來,他此番來忠州乃是避過了一眾耳目,是以無人得知他的行蹤。退一萬步來說,即便是秦載陽知道了他在府上,也定會裝作一副不知道的樣子,讓他怎麽來便怎麽走。


    秦家上下的冷遇使平素被人捧的極高的楊應龍覺得十分的不自在,三日後他便啟程迴了播州,但因放心不下馬千乘,臨走前的一晚問道:“肖容啊,叔父府上有幾位較為出名的大夫,不如你隨我一並迴播州吧?”


    馬千乘眼下若要與人交流,須得盯著對方的口型,且對方說話要十分的緩慢。馬千乘怔怔瞧了楊應龍良久,才開口迴:好。


    秦良玉聽聞此事後,趁馬千乘睡前直接進了他的屋子,見他正坐在床邊發呆,絲毫未發現屋中多出個人,難免有些擔心,抬腳過去,在他肩上拍了拍,道:“你要去播州?”頓了頓:“你眼下情況不樂觀,若是貿然去的話……”


    馬千乘雙眼彎了彎:既然這麽擔心我,不如隨我一同去。


    秦良玉一收視線:“我還有事未忙完。”


    馬千乘挑眉:罷了,我一人去便妥,最壞不過是橫死,又有何妨?


    馬千乘說這話時,眉眼間存著些許的失落,雖被他盡力掩住,但仍被眼尖的秦良玉瞧個正著。秦良玉微微蹙了眉,她往日雖表麵上瞧著十分寡淡,但其實內裏是有一顆熱血心腸的,最是瞧不過旁人失望,此時瞧著馬千乘遠眺門外,久久不能迴神的悲傷模樣,想起他幾番救自己於危難之中,秦良玉咬了咬牙,迴房便讓柳文昭收拾了包袱。


    “將軍,奴也跟您去。”柳文昭一邊收拾東西一邊望著秦良玉。


    秦良玉揉了揉她的發心:“那邊不比這自在,你好生等我迴來,三哥眼下身上傷還未愈,也需要悉心照顧,我最是放心你。”


    柳文昭麵上浮出幾朵紅雲,心中明知秦良玉是存心哄她,但還是忍不住將事情應了下來。


    隔日,楊應龍三人便啟程上路,楊應龍雖心中不滿秦良玉,但畢竟是長輩,自然是不能做什麽有損威嚴之事,是以仍是與秦良玉熱絡攀談。


    “我聽說重慶衛前些日子進了不少新兵?”


    秦良玉顧慮到要在楊府待上一些日子,是以暫不想同他撕破臉皮,遂木著臉道:“是。”


    顯然,這言簡意賅的答案並未使楊應龍感到滿意,他表情明顯一滯,正要開口時便見馬千乘從車內軟塌上站起來,道:我渴了,喝些水,你們繼續。


    經他這麽一打岔,楊應龍也沒有了繼續交談的興致,悻悻轉過臉,一路沉默。


    再到楊府,已不見張氏與田雌鳳劍拔弩張,秦良玉站在已被封起的兩座院子門前,心下有不少感歎,此時楊府中的小輩除去楊宛若都已搬出去另住,隻是這唯一宿在府上的楊宛若也因受不了刺激,被楊應龍養在了深院,大約是不會再像往常那般隨意使小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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