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順利的遠遠超出張時照的預計,他將席間所收集的有關楊應龍的罪狀如數記在紙上,以備迴家之後添油加醋。他這番舉動並未掩人耳目,是以已迴了貴州的葉夢熊聞訊給他去了封信,告誡他若要活命便老實一些,罪狀可以先收著,但眼下還不到扳倒楊應龍的時機,莫要輕舉妄動。


    張時照雖不知葉夢熊在等什麽,但也知不能忤逆葉夢熊,便聽話的將那罪狀壓在了箱底,而後直接備了馬車,直往忠州而去。


    張氏與其母親被害一事,暫時得到平息。秦良玉這幾日一直暗中盯著私兵那邊,生怕楊應龍緩過勁來,打眾人個措手不及,他身邊的孫時泰是個狠角色,讓她一刻不敢放鬆。


    張時照托人來重慶衛找她時,正趕上她休沐,當下收拾了包袱往張時照下榻的客棧而去。


    張時照見秦良玉來了,也不端長輩架子,熱絡與她談天:“怎麽好些日子不見,宣武將軍又清瘦了不少。”


    秦良玉除去打仗,委實不擅長與人溝通,微微扯了扯嘴角,勉強露出絲笑意,道:“張大人此番來找我,可是有什麽要緊事?”


    張時照神色一緊,急忙行至門口,探頭瞧了瞧門外,見並無形跡可疑之人,將門關緊後,這才低聲與秦良玉道:“楊應龍與苗人走得很近,我懷疑他意圖謀反。”


    世人皆知苗兵戰鬥力極其強悍,楊應龍與其來往頻繁,若是硬要給他扣個謀反的罪名,倒也不是不可。


    秦良玉坐在椅中,身姿挺拔,想來張時照還不知楊應龍養私兵一事,她向後一靠,皺著雙眉:“這事你與葉大人說過了?”


    張時照愣了一下,答:“自然。”


    秦良玉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待張時照已覺局促時,複又開口:“張大人,有一事晚輩不知當講不當講。”說罷,又覺得自己這話說的多餘,她要說這事,是當講不當講都要講的,故,不待張時照答話,又繼續道:“官官相護的道理張大人定是比晚輩要理解的深刻的。”


    張時照意味深長的瞧著秦良玉:“宣武將軍此話怎講?”


    秦良玉右手微微握成拳,她接下來要行的這步棋,著實是步險棋,現如今朝廷中黨派混亂,今日我與你一隊,明日你大約便去了他那一方,是以人際關係十分難處理,楊應龍與葉夢熊其實也無深仇大恨,張時照能將他貌美如花的孫女嫁給葉夢熊的孫子,楊應龍便敢將自己的女兒許給葉夢熊的嫡子,與楊應龍的權勢比起來,張時照實在是不值得一提,是以若要將楊應龍拖下水,那必然要盡可能的隔斷他一切的往來,在葉夢熊這條線看來,便離不開張時照這中間人,她須得不動聲色攛掇張時照,將葉夢熊隨時有可能將他這顆棋子棄了一事於談笑間讓他知道,從而使其不時在葉夢熊跟前吹楊應龍的邪風,挑撥幾人的關係,但葉夢熊與張時照畢竟是親家,若是張時照一個高興說漏了嘴,屆時將她挑撥兩人一事傳到葉夢熊耳中,那自己的日子也不好過,而且談笑這事,她並不怎麽在行。秦良玉又瞧了張時照一眼,心中一直想著對策,但若是按之前張時照光明正大的要與楊應龍對著幹的性子來瞧,他的智商其實還是很感人的……


    “宣武將軍?”見秦良玉一直盯著自己出神,張時照有些不自在的伸手在她眼前上下晃了晃。


    秦良玉迴神,決定與自己賭上一把,開口前覺得應盡量讓自己的話聽起來婉轉一些,她頓了頓,道:“葉大人與驃騎將軍皆是位高權重之人,大人您比起他們,還差的遠。”她覺得自己這個“您”字用的恰到好處,正好將自己的尊重之意表現的淋漓盡致,她暗暗誇讚著自己,又補了一句:“您同他二人根本不是一個段數。”


    張時照的心窩子被連著插了兩把刀,一時有些緩不過勁,捂著胸口半晌未吭聲,少頃才白著張臉開口:“我今日突然有些不舒服,不如我們改日再談。”


    秦良玉見對方虎著臉下了逐客令,一頭霧水,趁對方麵色更黑之前,終是將自己方才要說的話一口氣說完,畢竟她方才生出個錯覺,總覺得這話眼下要是不說,改日大概便沒有機會了。


    張時照聽罷她的話,雖未多言,但也知此話有理,遂點頭,麵色稍霽:“好,我知道了。”


    秦良玉也不急著走,此番張時照來重慶府,想必多半是奔著她而來,她也不能將人扔在這客棧不管,遂開口邀請張時照迴秦府小住幾日,以便讓全家給張時照吹耳邊風。


    張時照假意推托了兩句便欣然應允了,畢竟住在這客棧可沒住在秦家有安全感。


    迴去的路上,秦良玉突然想起柳文昭被她落在重慶衛,當下叫停馬車,有些為難的瞧著對麵的張時照:“張大人,晚輩突然想起還有事要辦,去去便迴。”說罷也不等張時照迴話,直接掀簾飛身出馬車。


    重慶衛中,柳文昭正黯淡著一張俏臉坐在秦良玉的床上抹眼淚,每每想到秦良玉又將自己忘了,這心中便越發的委屈,正要抱著床柱嚎啕大哭時,忽聽門被人推開,迴身一瞧,秦良玉一手掐在腰側,正微微彎了身子喘氣,瞧這形容竟是一路跑迴來的。柳文昭當下從床上站起,臉上還掛著淚珠,可憐兮兮的望著秦良玉:“將軍。”


    這一聲如泣如訴,生生揉碎了秦良玉的心腸,她吹了吹散落在額前的碎發,快步走到柳文昭身前,沉聲道:“對不住了,這麽些年我獨來獨往慣了,讓你受委屈了。”


    柳文昭乍一見秦良玉迴來找自己,心中已是毫無委屈可言,此時再聽秦良玉對自己道歉,尚未止住的淚珠子不要錢一般的往下掉。


    秦良玉從未見過這陣仗,也不知該如何哄勸姑娘,驀然想起小時她爹不小心惹得她娘掉淚時,都是將人一把推在牆上,先是柔聲說些漂亮話,而後再是一陣狂親,她娘便又是一臉天真無邪的笑容了。可眼下柳文昭是個姑娘家,她這麽湊上去便胡亂親一通,怕是不妥,想了想,隻伸手抱了抱柳文昭,而後抬手輕輕擦去她一張芙蓉粉麵上的淚水,低聲哄勸:“莫要哭了,嗯?”


    柳文昭臉登時一紅,抽泣著應了一聲:“那……我們這是要迴家了麽?”


    秦良玉撩了柳文昭肩上青絲一把,柔聲答:“嗯,我們迴家。”


    柳文昭歡天喜地的將一早便收拾好的包袱挎在臂彎,樂顛顛跟在秦良玉身後朝門外走。


    恰逢楊啟文練兵迴來,三人打個照麵,楊啟文盯著柳文昭瞧了一會,搔了搔頭,紅著臉打招唿:“你們兩個這是去哪啊?”


    軍中禁止女子出入,但因秦良玉身份特殊,是以身邊再帶著個隨侍倒也在情理之中,隻是為了方便,柳文昭亦是一身男子裝扮,軍中其他人便掩耳盜鈴般假裝柳文昭也是個帶把的,但這隻是表麵,柳文昭是個大美人兒這事大家都知道,是以平日沒事了也都愛往中軍所這邊湊,為的便是多瞧柳文昭一眼,楊啟文自然也是不例外,隻是他覺得與秦良玉比起來,自己在柳文昭麵前可是一點勝算都沒有。


    秦良玉見他視線不住的瞟向垂頭遮掩麵上紅暈的柳文昭,眉眼略彎了彎:“我帶文昭迴家,你要一同去玩兩日麽?”


    楊啟文連連擺手:“眼下肖容還未迴來,我不能走,你兩個趁天亮快些走吧,路上注意著些。”說罷又瞧了柳文昭一眼,小步跑開了。


    “將軍,馬公子還未迴來麽?奴有好些日子不曾見過他了。”自打跟了秦良玉,柳文昭便自覺將馬千乘的稱唿改成了“馬公子”“馬大少爺”,畢竟一奴不侍二主,她可是秦良玉的人。


    秦良玉對於她的這個稱唿已是習以為常,點了點頭:“大約有事還未忙完,怎麽?你想他了?”畢竟他二人相識近十年,自然是有感情的。


    柳文昭沉吟片刻:“其實還是有些的。”雖然他以往也不怎麽在府上待著,但每次迴來都會給她帶些比較特別的小玩意,當然,大多時候都是些特別的大玩意,有一次竟送了她一隻雕,說日後與他通信可用此物,驚的她不知該如何是好。


    思及此,柳文昭又覺得自己該趁機為馬千乘說上兩句好話,斟酌了會用詞便開口了:“將軍,其實馬公子他人是頂好的,您別看他往日沒個正形,其實心中可有數了,而且追著他的小姐們可多了,他瞧都不瞧一眼的。”


    秦良玉應了一聲,想了想馬千乘那性子,覺得他若不當麵給那些小姐們難堪,那便算是給足了她們麵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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