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仁和可不管旁人滿意不滿意,給驗屍官同仵作使了個眼神,兩人便先後跑進了主屋。


    秦良玉跟了進去,見仵作正蹲在地上查看著張氏的屍首,一邊檢查屍身上的傷處一邊向站的極遠的驗屍官報告。


    “大約已故四個時辰,傷七處,胸口傷乃死後所致。”又翻開張氏的眼睛,而後向遠處的驗屍官瞧了一眼,躊躇道:“雙眼充血,嘴唇青紫,夫人是窒息而亡。”


    又挪去張老夫人屍首旁,張老夫人身上比起張氏要好上許多,隻有前額處有一道傷口,這道傷口周圍青黑,淤血未散,經仵作反複思量之後,得出結論:“這傷口屬致命傷。”


    秦良玉想了想,在屋中踱著步子,似是在找著什麽,一圈過後,未果。又仔細瞧了瞧張老夫人陳屍的方位,順著方向在八步開外的柱子上摸了摸,終於摸到了一處黏膩處,再到跟前仔細觀察,見那處柱子微微凹陷。她沉默了,覺得大約是兇手行兇時被張老夫人撞見,而後將張老夫人撞向柱子致死。


    一擊致死,並使柱子凹陷,先且不說那人是男是女,想必心中對張氏一族怨懟很深。


    “在想什麽?”一直在院外同楊應龍說話的馬千乘此時進到屋中,見秦良玉一臉沉思,不由出聲發問。


    秦良玉沉默,能在她們眼皮子底下溜進院中,並且殺人於無聲,此人了得,這種種矛頭都指向盈伯,隻是眼下她卻聯絡不到他,也不知他下一步準備如何。


    見秦良玉不說話,馬千乘繼續道:“這人或許是趕在我們之前已潛入屋中,伺機而動也說不準,畢竟屋中皆手無縛雞之力之人,即便是楊叔父也並不會武,若藏的好,沒人會察覺這屋中多了人。”視線轉向院外,冷聲道:“這幫酒囊飯袋就更不用說了。”


    秦良玉環視四周,末了又抬頭瞧了眼頂頭的房梁,道:“那便是躲在了房梁上了。”想到張氏幾人接連幾日來的日常皆被人近距離時刻監視,即便是經曆過大風浪的秦良玉不禁打了個寒顫。


    屋外傳來一陣嘈雜,是眾人在拘捕楊應龍,若放在平日,楊應龍自然不會乖乖入獄,但此事有些棘手,在劉仁和期期艾艾開口前,他便主動要求道:“我先同你們迴去,清者自清,待一切水落石出之後,我再出來。”言語間麵上的不屑毫不遮掩,仿佛此舉乃是天大的恩惠般。


    劉仁和急忙跪地叩頭:“小的必然盡快還大人一個清白,這幾日便委屈大人了。”


    “嗯。”楊應龍鼻息粗重:“這案子既然未結,我不想聽到烏七八糟的傳聞。”


    劉仁和又磕了幾個頭,連聲道:“這是自然,這是自然。”


    為避免事情鬧大,前來圍觀的百姓們皆被收押,眾人不從,被衙役們用長槍狠撞了下頷,一時吵鬧聲連天。


    楊應龍則乘著馬車一路風風光光的去了監獄,馬車後麵跟著戰戰兢兢的劉仁和等州官,再後頭的車上,安置著張氏同張老夫人的屍首。


    楊應龍在播州也算是大人物,這監獄來了大人物,州官自然不敢怠慢,連獄卒都撤了,知州與同知親自進去伺候,鞍前馬後好酒好菜的招待,生怕楊應龍在此處住的不習慣,日後出獄再隨便尋個什麽由頭把他們辦了。


    這廂楊應龍正在獄中享著清福,另一邊,馬千乘卻因此事愁緒萬千。


    秦良玉將張氏家中的下人如數叫到跟前,挨個詢問當晚的情況,得到的答案很是一致。


    “姑爺喝了酒,迴來又撞見小姐同賣貨郎說話,這便同小姐吵了起來,連桌子都掀了,再然後屋中便沒有動靜了,聽綠珠說,姑爺後來迴房歇息了。”


    秦良玉並未得到什麽有利的線索,雖對楊應龍親近不起來,但直覺卻告訴她,此事確實不是楊應龍所為,但想那楊應龍往日裏做過的令人不恥之事,又覺此次未必不是個好機會,若是讓其永世不能翻身,倒也能解心頭之恨。


    馬千乘反而從容異常,秦良玉在問話時,他隻交疊著一雙長腿靜靜坐在一邊,待秦良玉將下人們都放迴後院,才道:“你這兩日都未好生歇息,先去鎮上找個客棧睡一覺。”


    秦良玉知道馬千乘在察言觀色方麵頗有造詣,此時聽他一開口,也不知是不是被其洞察了心事,不動聲色瞧了馬千乘一眼:“不必了。”


    馬千乘陽春白雪的臉此時突然有些深沉,他深深瞧了秦良玉一眼,繼而又展出抹笑:“也好。”


    月圓時分,果林裏枝葉搖曳,地上影影綽綽,頗為詭異。


    秦良玉隻身在果林深處,負手而立,靜靜望著天上圓月。


    “你在等我?”


    少頃,盈伯的聲音響在身後,秦良玉並不吃驚,也未動地方,隻問:“張氏是你殺的?”


    盈伯但笑不語。


    秦良玉又問:“為何濫殺無辜?”


    盈伯這才開口,聲音有些冷淡:“我殺張氏與其母親,於楊應龍來講未必是壞事,左右我不殺,他遲早也要殺,是以不如替他先行一步,也正好讓他先吃些苦頭。”頓了頓:“老夫勸你莫要動什麽惻隱之心,你今次不牽製住他,下一個他殺的說不定便是你。”說罷靜待片刻,見秦良玉再無開口之意,悄然轉身,身影漸漸消失在夜色之中,空中隱隱能聽到他的話:“近些日子老夫要遠行,莫要找我。”


    楊應龍被拘走後,與先前被收押的圍觀百姓們一樣,眼下張家的下人皆被宣慰司的人軟禁在後屋,所有人俱都為楊應龍爭取有利時機。


    秦良玉同馬千乘出院子時,總會被頭役攔下來,頭役也是個聰明人,知道兩人身份特殊,說話時便小心翼翼了許多,他麵上掛著笑,不見雙眸:“二位爺這是去哪?”


    馬千乘繞過他,視而不見。秦良玉更是目不斜視的繼續前行。


    頭役笑意微僵,少頃,弧度更甚了些,又小跑兩步擋在兩人身前:“二位爺,不是小的事多,大人走前可是留了話了,任何人都有嫌疑,皆不許離開這院子,二位爺可莫要為難我們這些當差的。”


    馬千乘這幾日心情本就不好,此時聽頭役一再聒噪,麵無表情盯著他,話語不無冷意:“你攔得住?”


    頭役隻覺心裏一沉,抬頭對上馬千乘深如玄潭的眼,又覺雙膝一軟,下意識便想跪下,想了想,還是忍住了,為保住小命,他側了側身子,將路讓開。


    見兩人走遠後,他去到一旁對衙役道:“去,將他們兩個看好了,若有風吹草動,立即來信。”


    不幸被委以重任的衙役乃是之前被馬千乘剝光了衣裳褲子扔在胡同的衙役,心裏的陰影尚在,臉登時皺成了一團,下意識緊緊揪住前襟同褲腰,想著馬千乘嬉皮笑臉剝他衣裳時的風采,更加篤定馬千乘必然是剝人衣裳剝多了才會有如此從容的態度,連帶著腳步都沉重起來,求饒道:“頭兒,我不想去,能不能換個人?”


    頭役方才受了氣,此時見手下反抗,一腳踹在他胸口:“不能!”


    馬千乘與秦良玉此番暫時離院,乃是想找個客棧打個浴,換身幹淨衣裳。因這幾日情況特殊,馬千乘將隨身的佩劍留在了秦良玉房中,想了想,還是叮囑道:“這幾日我們卷入了張氏這事,怕是日子不太平,你多注意著些。”


    秦良玉細細撫摸著馬千乘的佩劍,並無工夫分神理他,眼下二人內力已恢複九成,她心中也有了些底氣。


    馬千乘見她如此,也便沒有再出聲打擾,隻矮身坐在她身邊,笑望著她。


    此時外麵陽光正盛,打在身上很是和暖,細小塵粒在光線之中上下飛舞。良久,馬千乘覺得視線有些模糊,思緒也漸漸放鬆下來,頭一偏便睡了過去。


    須臾,秦良玉聽見身邊傳來均勻的唿吸聲,抱緊手中劍凝神一瞧,見馬千乘正斜倚在床邊睡覺,眼底青黑一片,想著這幾日他又是被下藥又是四處跑,比起往日率軍攻敵也差不到哪去,定然是身心俱疲,當下小心將他身子放平,又扯過被子蓋在他身上。正要起身,忽聞窗框傳來一聲清脆的聲響,秦良玉腦中那根弦倏然緊繃,小心將窗戶打開些許,透過縫隙朝街上張望,但見街上往來行人雖不少,卻未有形跡可疑之人,正要關窗,又見一支斷箭忽而從天而降,牢牢釘入窗框,箭上帶著張字條。


    秦良玉下意識迴身去瞧馬千乘,見對方並未有轉醒的意思,這才將箭拔下,展開字條掃了一眼,上書:子時,東郊。


    她將字條收入袖袍,又在屋中燃了安魂香,而後才在桌前坐下,靜思眼前局勢。


    她陰差陽錯卷入楊應龍殺妻一事,除她以外的其餘人皆在楊應龍掌握之中,為防止她走漏什麽風聲,楊應龍自然會對她嚴加防備,免得在她這處出什麽亂子,但若想光明正大的將她除掉,楊應龍此時還是不敢的,畢竟還有馬千乘這一層關係在,他即便是要對自己下手,也會挑一個神不知鬼不覺的法子,比如將她引至荒無人煙之地,再手刃之。如此一來,若推測此番前來送信之人是楊應龍的人,那也說得通。


    眼下楊應龍人在獄中,隻能托心腹辦事,放眼天下,能得楊應龍信任之人,怕是也就隻有一個孫時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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