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的那些東西尚堆得滿滿當當,在陸景淮瞧來,這些物事一件件全都寄予著大家的厚望,他若說一點未受落榜影響,那確實是假話。


    秦良玉窩在陸景淮懷中,身子不受控製的發僵,本想將陸景淮推開,又覺得此情此景此心境,若是她當真將人推開,未免有些殘忍,隻好僵著身子老實待在原地,不敢輕易動作。


    祠堂之內多出一個人,卻比之前還要靜默。大約一炷香的工夫,秦良玉身子有些發酸,將要開口說話時,突然被另一道冰冷的嗓音搶在了前頭。


    “看來是我來的不是時候,唐突你們二位了。”


    馬千乘手中還拎著食盒,食物的香氣登時四散在較為密封的屋中,這味道秦良玉熟悉,乃是生活通張大娘家的小籠粉蒸牛肉的味道。聽到馬千乘的聲音,秦良玉下意識掙開陸景淮的手臂,隨即從地上起身,麵上終是顯現出些局促。一旁的陸景淮倒是無動於衷,依舊坐在原地,連頭都未抬,隻有手臂僵在半空,眼中傷痛一閃而過。


    “你怎麽來了?”


    秦良玉輕咳一聲,借此掩飾自己的尷尬。


    馬千乘麵無表情的盯著她,周身的寒意使祠堂中的溫度又下降了些,他也不與秦良玉說話,直接從來時的路折返。


    陸景淮這才開了口:“他喜歡你。”語氣十分篤定。


    秦良玉瞧著陸景淮:“三哥莫要多想,他有婚約在身。”而後又端正跪迴蒲團之上,盯著老祖宗的牌位發呆。


    陸景淮又問:“你呢?你喜歡他麽?”


    秦良玉目不轉睛:“三哥,你也知眼下的局勢,皇上多年不上朝,朝中已是一片混亂,地方官員亦爭先拉幫結派,匈奴人又時不時的進犯,這世道已是不能再亂,若長此以往,內憂不止,外患不斷,怕是國之將亡。”見陸景淮不截她的話,秦良玉繼續道:“我幼時便常想,若有一日我入朝為官,定然要竭盡所能還百姓一個太平盛世。”說罷哂笑一下:“亂世將傾,我的抱負我從未忘記過,我一直希望,待戰亂之時,我能有領軍之能,這麽些年,這個信念我不能也不敢忘,我知自己是終要戰死沙場之人,我這麽說,你明白麽?”


    陸景淮也輕笑一聲,似是自嘲,少頃,他慢慢從蒲團上站起:“我先迴去了,你……”最後卻是未說出什麽話來。


    秦良玉出得祠堂之後已是隔日晌午,一打聽才知馬千乘於早上已與秦載陽請辭迴了石砫。她微微皺眉,暗道這馬千乘的脾氣怎麽如此急躁,再者說來,他這一走又算什麽?怎麽讓她莫名便有些心虛?


    秦良玉隨意朝裝著落花與灰塵等東西的竹筐掃了一眼,正見昨夜被馬千乘拎在手中的那個食盒,若她未記錯,昨夜那小籠粉蒸牛肉尚有餘溫,怕是馬千乘半夜特意敲響了張大娘鋪子的門去買的,這麽一聯想,馬千乘這迴怕是生了很大的氣,後果很是嚴重啊。


    秦良玉與馬千乘在一起待的久了,眼下也算是料事如神,此番馬千乘他不是生了很大的氣,他是生了很大很大的氣,彼時從祠堂出來,他僅剩的一絲困意早已被怒氣所取代,想當下就走人,又覺得如此一來,那是不尊重秦家長輩,隻能生生捱到秦載陽起床,而後隨意找了個由頭便告辭了。


    馬千乘一路風風火火的迴了石砫,今日馬鬥斛不在府上,他母親覃氏領著他弟弟馬千駟也不知去向,他也樂得清靜,直接將自己關在房中。


    柳文昭一聽說馬千乘迴來了,馬不停蹄的便趕到了他的房中:“將軍,您迴來了?”說罷視線在馬千乘屋中掃了個遍,末了張了張嘴,見馬千乘麵色不善,又識趣的將話咽了迴去,乖巧道:“奴去給您備熱水,您去去乏。”


    馬千乘冷冷的哼了一聲:“你是不是要問你的好宣武將軍?”


    柳文昭因自小便出來摸爬滾打,早已練就了察言觀色的好本領,此時聽馬千乘有此一問,當下猜出他與秦良玉是鬧了別扭,想了想,又覺得以秦良玉的性子,必然不會與他一般見識,是以她再想了想,覺得大約是馬千乘又同秦良玉無理取鬧了,但眼下她是馬府的管家,不便替秦良玉說話,急忙堆起一臉的假笑:“哪能呢?奴家許久不見將軍您了,自然是想問您近日過的好不好。”


    馬千乘一拂袖:“你少糊弄我!你就是想問她。”


    柳文昭絞了絞衣擺,有些難為情:“既然將軍說是,那便是吧,所以宣武將軍她最近過的好麽?有沒有被欺負?”


    馬千乘瞪著終是露出了狐狸尾巴的柳文昭,痛心疾首道:“她當然好!她好的不得了!”默了默,又拍案而起:“不行,小爺絕對不能讓她與那陸景淮好!”


    柳文昭越聽越玄乎,忍不住發問:“將軍,若是奴家未記錯,那陸公子不是宣武將軍的兄長麽?怎麽……”


    馬千乘身邊的謀士雖不少,但都是五大三粗的漢子,誰會對這些風花雪月之事感興趣,若是他當真將這事擺在台麵上與他們說,若不被嘲笑至死,他馬千乘三個字便倒過來寫,可這事若是不找個明白人問問,他委實意難平,想了想,他朝柳文昭擺了擺手:“你過來,我悄悄與你說。”


    柳文昭縮了縮白膩纖長的頸子:“奴家還是給您準備熱水去吧。”


    按照以往總結的經驗教訓來瞧,柳文昭以為,此時已到了非走不可的時候。


    “你過來!”馬千乘恨不能直接將桌子掀了,他很是不要臉的威脅道:“你若邁出這個門檻,明日我便將你賣到隔壁老王家!”


    柳文昭問:“是那個很是清俊的王公子麽?”又在心中補了句,那也比將軍你要好啊。


    馬千乘痛心疾首的揪住自己的前襟:“你若是過來,我此番將你一並帶到重慶衛,讓你跟在秦良玉身邊伺候如何?”馬千乘覺得自己越發的沒有尊嚴了,竟要靠利誘才能使喚動自己的手下。


    下一瞬,柳文昭立馬歡天喜地的跑到馬千乘跟前:“將軍您說吧,隻要是奴家能辦到的,奴家定然不遺餘力。”


    馬千乘本著絕不浪費的優良傳統,艱難將口中噴之欲出的那股鮮血咽下,又將這些日子以來所發生的事倒豆子般與柳文昭說了說,末了道:“你幫小爺分析分析。”


    柳文昭扶額:“奴家的好將軍啊,那陸公子分明是喜歡宣武將軍啊。”


    馬千乘一拍桌子:“小爺便說他有些不正常,那小爺應該如何?”


    柳文昭麵上的嫌棄之意越發明顯:“您?不行不行,您這討嫌的性子,怎麽做都不行。”


    馬千乘又拍了桌子:“士可殺不可辱!你今日若是不給我想出個妙計,我保證你這輩子都見不到你的宣武將軍了!”


    柳文昭咬著嘴唇,將話又拉了迴來:“將軍啊,這事其實也好辦,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你平日就是被那些日日哭著喊著跟在你身後的貴小姐們寵的,性子太跋扈了,你要知道宣武將軍可與那些個人不一樣,你若想將宣武將軍抓在手中,那必然是要有潤物細無聲的自覺的呀,要走懷柔路線,可不能再像這次這樣耍小性子了,這不是平白讓那陸公子得了個機會麽。”


    馬千乘恍然大悟,猛一拍大腿:“可不是麽,那我再迴去?”


    柳文昭胸膛起伏了好幾下,直接木著臉行了禮告退,轉身時嘟囔道:“自己跑出來又自己跑迴去,真是……”


    馬千乘麵色悲戚,他發現他犯了個錯,這個錯它叫做什麽都是錯。


    半晌,下人來報,說是熱水已備好。馬千乘一路風塵仆仆的趕迴來,身上的疲乏未去,此時想到那熱氣騰騰的浴湯,心中不免生出幾分向往。


    浴室輕煙嫋嫋,一池碧水剛及馬千乘緊實的小腹,幾塊分明卻不誇張的腹肌不時被水淹沒,馬千乘貼壁而坐,隻餘胸膛在水麵。這些年他大戰小戰也都未少參與,身上的傷口大大小小的也是不計其數,有些傷處疤痕已淡,也有些受傷嚴重又未及時處理的傷口,傷疤還橫亙在原處。


    他難得靜靜坐在池中沉思,一貫帶著笑意的臉安靜時,威嚴異常,線條照往日要堅毅不少。


    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上秦良玉的呢?他垂眸盯著水麵的細紋,或許是從他半夜見到她為他煎藥那時起。那時他堪堪轉醒,一偏頭便瞧見不遠處歪著身子,笨拙的在吹著撲麵熱氣的她,但見她不時的換著方向,眉眼間漸漸聚了些不耐。


    思及此,馬千乘輕笑一聲,秦良玉的麵相雖英氣了些,平素也是男裝打扮,但他還是覺得她十分養眼,即便是男人也無所謂。他歎了口氣,難不成這便是傳說中的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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