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來越多鮮紅的血液從男人胸膛的傷口裏流出,把男人身下的土地都染紅了。


    柳玉不知道男人的名字,可夢裏的他一直在唿喚男人。


    然而男人始終沒有任何反應。


    最後,柳玉伸手探了探男人的鼻息。


    沒有一點氣息。


    男人死了。


    柳玉猛地睜開眼睛。


    他眼前一片黑暗,什麽都看不見。


    在這個萬籟俱寂的夜裏,隻有自己劇烈喘息的聲音在耳邊迴蕩。


    柳玉能明顯感覺到自己全身都汗濕了,等唿吸稍微平複一些後,他撐著雙臂坐起來,靠在身後的床架上。


    他聽見自己的心髒還在狂跳。


    隻要閉上眼,仿佛就迴到了發現男人死亡的那一刻。


    十分嚇人。


    柳玉抱起雙膝,在床上坐了許久,直到眼睛適應了這片黑暗,他才動了動有些酸麻的手腳,摸黑下床。


    他點燃了臥房裏的油燈,隨後端著油燈來到堂屋的一角。


    準備明早拿去扔掉的床單被褥還安安靜靜地團在角落,湊近了就能聞到一股濃鬱的血腥味,原本是白色的床單被褥被男人睡了幾天後幾乎成了紅色。


    第15章 迴去我養你


    柳玉蹲下身,扯過床單的一角看了看。


    盡管這一角沒有被血水染紅,卻也布滿了斑駁的血點,看著叫人心驚肉跳。


    柳玉壓根不知道男人竟然傷得如此嚴重,男人還躺在床上時,他連靠近都不敢,更別說仔細打量男人身下的床鋪了。


    他見醒來後的男人行動自如,也就和裏長一樣以為男人體質特殊,傷口恢複得比普通人更快,畢竟男人明顯和他們不是一類人。


    直到不久前收拾床鋪時,他才注意到床單被褥上一片片駭人的血跡。


    流了這麽多的血,傷口怎麽可能恢複得好?


    男人隻在床上躺了兩三天,一醒來就下地,養傷的時間少之又少,說不定經過今晚的折騰之後,男人的傷勢會變得更加嚴重。


    柳玉慢慢擰起眉毛,表情逐漸糾結。


    其實他不想再多管閑事。


    男人都已經決定離開玉潭村了,裏長也把男人送上了路,這件事塵埃落定,不管男人今後如何都與他不再相幹。


    可轉念想到男人身上那條可怖的刀傷,他一顆好不容易放下去的心又驀地提了起來。


    傷得那麽重,要怎麽趕路?


    而且男人還沒有恢複記憶,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就這麽連夜離開了玉潭村,踏入了另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可能連最基本的溫飽問題都解決不了。


    可是他也沒辦法提供幫助啊。


    他這麽窮,每天不辭辛苦地幹活,掙來的錢隻能糊自己一個人的口,哪兒有多餘的精力和財力照顧那個男人?


    他家裏甚至連一張多餘的床都沒有。


    柳玉心有餘而力不足,糾結半天,還是把沾滿血水的床單被褥塞迴了角落,起身端著油燈迴到臥房。


    他把油燈放到櫃子上方,由於害怕再做噩夢,他打算讓油燈燃上一宿,然而躺上床後,又覺得這麽做實屬浪費,他翻身從床上爬起來,吹滅了油燈。


    臥房被黑暗淹沒。


    柳玉摸黑迴到床上,卻沒有絲毫困意。


    床頭的窗戶沒有關死,為了散散屋裏的血腥味,窗戶隻是輕輕地掩了下來,微涼的夜風順著縫隙鑽進來,從柳玉臉上吹拂而過。


    柳玉在黑暗中睜圓了眼睛。


    現在是什麽時候?


    應該是三更天了吧。


    也不知道那個男人走了多遠。


    不過要是步行的話,估計走不了多遠,因為男人不僅傷勢未愈,身上還背了三個包袱。往糟糕的方向想,男人傷得那麽重,能否走到二十裏外的桐溪縣都是個未知數。


    柳玉咬了咬牙。


    而後,他像是做了某個決定一般,從床上翻坐起來。


    他以最快的速度點上油燈,匆忙套上衣服和鞋襪後,便提著一盞燈籠慌手慌腳地往外跑了。


    ……


    宋殊禹隻讓周正父子倆把他送到玉潭村的村口,向父子倆告完別後,他背著三個包袱慢吞吞地走上了去往桐溪縣的路。


    這條路平時多有牛車和驢車經過,很是寬敞。


    宋殊禹走在路的右側,左邊是空蕩蕩的路,右邊是叢生的雜草,再往右就是茂密的樹林。


    他手裏的燈籠在濃稠的夜色中散發出微弱的光芒,隻能照亮腳下的小片地方。


    宋殊禹走了一段路便走不動了,他停下腳步,本想緩一會兒再走,結果傷口處傳來的痛感越來越明顯,連帶著身體都有些搖晃。


    他支撐了這麽久,快到極限了。


    夜風還在唿唿地吹,吹得他身前的燈籠左右搖擺。


    就在他準備臨時找個位置歇腳的時候,忽然又有一陣強風吹過,燈籠猛地一晃。


    下一瞬,裏麵的火光滅了。


    宋殊禹站在原地,肩上背著三個包袱,手上還保持著提燈籠的姿勢,不遠處的樹林裏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像是風吹動草叢,又像是有動物竄過。


    黑暗總能隱藏一切危險。


    沒了唯一的光亮,宋殊禹不敢輕舉妄動,等到樹林裏的聲響消失,他才不動聲色地往前邁了幾步。


    他沒有接著趕路,而是就著清冷的月光找了塊路邊的石頭坐下。


    剛坐下,腹部湧出一陣熱意。


    撕裂的傷口又在滲血了。


    幸好宋殊禹早已習慣這種疼痛,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他把三個包袱和燈籠一起放到腳邊,雙手擱在膝蓋上,隨後安安靜靜地坐在凹凸不平的石頭上。


    石頭咯得他很不舒服,但和還在往外滲血的傷口比起來,就是小巫見大巫了。


    野外的夜晚比他在柳玉家裏時熱鬧多了。


    鳥聲、蟲鳴聲以及風吹草叢和樹葉的聲音交織成一片,響個不停,吵得他耳朵生疼,時不時還有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


    這下宋殊禹可以確定,那些聲音是動物從樹林裏跑過發出的聲音。


    不知道是什麽動物。


    如果是狼之類的動物的話。


    宋殊禹衡量了一下,他不認為此時的自己還有力氣單挑一匹狼。


    那麽今天就是他的死期了。


    打又打不過,跑又跑不過,他索性閉眼養神。


    這些天裏,他迴憶起了不少東西,可惜都是零碎的片段,除了自己叫宋子臻外,找不出其他有用的信息,甚至連自己是何身份、家住何方都不清楚。


    不過就算清楚了,他也不會急著迴去。


    那些零碎的片段無一不在告訴他,他是個不受待見的人,做過許多令人發指的事,討厭他乃至想殺他的人不在少數。


    也許他還沒踏進自己家門就死在了那些人的手上。


    所以,他非但不能迴去,還要找個地方躲起來,等到記憶恢複再做打算。


    這件事說起來輕鬆、做起來談何容易?


    首先就要撐過這段二十裏的路。


    宋殊禹擱在膝蓋上的五指緩緩收攏,若天色大亮,便能清楚看見他手背上凸起的青筋。


    傷口的痛感還在持續,宛若一把鈍刀,一下接一下地在他的血肉上來迴摩擦。


    可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宋殊禹咬緊牙關,試圖起身。


    就在這時,身後再次傳來異響。


    宋殊禹眼色一沉,很快聽清那是有人靠近的腳步聲,很輕,很小心翼翼,隻有鞋底碾過地上的碎石發出一些細微的聲響。


    並且聲響離他越來越近。


    宋殊禹坐迴石頭上,背對來人,安靜等待來人靠近。


    他以為那個人會徑直走到他的身後,沒想到腳步聲在離他還有幾步之遙的時候冷不丁地停下了。


    隨後,一道和腳步聲一樣輕的說話聲響起:“你怎麽坐在這裏?你還好嗎?”


    宋殊禹的背影猛地一震。


    良久,他轉過身去。


    隻見柳玉裹著一件灰白的衣服,半張臉都埋進了衣領裏,隻有一雙提著燈籠的手和一雙圓溜溜的眼睛露了出來。


    四目相對,宋殊禹站起身來。


    有那麽一瞬間,他以為自己看錯了,柳玉怎麽會三更半夜出現在這荒郊野嶺裏?


    宋殊禹往前走了幾步,走到柳玉麵前,他比柳玉高出很多,當兩個人麵對麵時,柳玉需要仰頭才能直視他的目光。


    柳玉很緊張,眼睛飛快地眨了眨,無措都寫在臉上了。


    “我走累了坐在這裏休息。”宋殊禹看著柳玉那張被火光映得白淨好看的臉,低聲反問,“你呢?你怎麽來了?”


    柳玉的手指在燈籠杆子上摳了摳,夜風吹起他耳邊的發絲,他下意識往衣領裏縮了縮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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