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剩一個眼罩。


    孤零零地,任襲岸浪花衝卷,沒人為它停駐。來來往往、穿綺麗沙灘鞋的腳,踩過又踩過,把它踩進更深的貝殼白沙裏。


    赤足的小女孩踩過,敏感異樣,頓了頓,移開腳丫子,遮陽帽下的小臉一亮,蹲低身軀,挖出寶物。


    僅有她會覺得一個奇怪的眼罩是寶物,滿心歡喜地收藏著……


    「冰淇淋買來了喔!」誘人的叫喚揚開。


    什麽都可以拋棄。雙手一張,小女孩跳了起來,跑向休憩涼棚。前一秒找著的寶物迴歸本位,隨浪漂翻。


    五公尺外,女人踏浪急行,飛快地撿起差點消失的眼罩。小女孩未識情,不知道對她而言,這真的是寶物。


    「那是我的。」


    溫映藍望著閃忽的人影,美顏恍惚茫然。海風像初生嬰兒的體息,黏唿唿地,令人難受。汗水自她劉海斜貼的額頭,滑過秀挺鼻梁,懸在鼻尖,折射陽光,燦亮地墜落細白沙灘。


    這處沙灘很隱密,得走過小小的、看似無害,實則婉蜒在斷崖邊的崎岩險路,方能到達。


    這個秘密天堂,是她發現的,兩個月來,不受人侵擾。那麽,眼前從海裏走上來的人影,或許是她熱昏頭,看花了。


    閉眸,屏息,抹抹頰鬢汗水,溫映藍重新睜眼,已不見任何人影。果然,是錯覺。唯有手上的眼罩是真的。她在這無人的秘密沙灘撿到一個奇特眼罩,不是醫療用的,但有可能是曾經眼部受過重大傷害的人以此遮掩、造型用的。


    單靠一隻眼睛看世界……是什麽感覺?緩緩低頭,溫映藍凝視捧在手心的眼罩。


    橘橙色裏暈綴淡淡藍綠,是個裹著雲彩的地球——一隻眼,也能看盡世界,是嗎?


    溫映藍拿起眼罩,沈吟地打量著,一會兒,戴上眼罩。獨眼難抓距離——遠方海麵兩隻飛鳥,仿佛齊並,其實岔開。它們可能一前一後帶著獵性在追逐,獨眼看來卻是比翼雙飛。


    好平和。海天一色藍,陽光爍爍耀耀,沙灘月牙鉤潛進海中,遊魚弧跳出浪頭,拉揚一彎虹彩。


    溫映藍輕歎了口氣。


    「嘿,明豔動人的女士——」一個低沈嗓音響在她耳後。


    溫映藍嚇了一跳,轉身,單眼視線蒙朧,隱約瞥見男人形影退開。


    就在一臂之遙的地方——他居然離她這麽近,無聲無息地離她這麽近!


    她毫無所覺,此刻才顯出慌張,步伐朝後移動。


    「抱歉,我似乎嚇到你了。」男人舉高雙手,表明自己並無惡意。「那個眼罩……雖然你戴比我戴好看,但容我提醒你——這樣極可能使你美麗的眼眸生病。」咧嘴一笑,他指指她的臉。


    半長不短的發型遮去男人左眼,他另一隻眼也微眯著,溫映藍看不清他的神情,隻覺得那露出森白牙齒的笑容,很譏諷。


    窘怒瞬間湧上來,溫映藍摘下眼罩。


    男人右眼鋒芒閃掠。「那個……」他開口。「是我的——」


    二話不說,溫映藍將眼罩丟向男人,旋足離開。


    男人接住飛來的眼罩,看著那挎修倩影擺蕩一頭波浪長發。


    撥開遮眼的發,男人眯緊右眼,單眼對焦。女人走在一片澄澈蔚藍裏。


    她是這海灘的絕景!


    十幾、二十分鍾?正確的說,是一千兩百三十八秒前,他在海裏察覺她從海崖坡階走下來,那小徑不太好走,長滿紛亂匍匐的木麒鱗,她不畏那植物潛藏的銳刺,走得款款生姿、落落大方,像sports  illtrated泳裝特輯的模特兒,身著燦麗大紅比基尼,皮膚白白的,有點被陽光親吻的痕跡,略略泛紅,但比起那套性感泳裝,那紅較接近粉,暈蒙暈蒙地,猶若海霧裏的蜜桃,喔,不,比起蜜桃,更似開在海崖峭壁的晚香玉——危險而不合邏輯,在這熱浪季節裏,他的想象不太靈光,像條被木槳擊中、溺水的魚。


    真糟糕!搖搖頭,景霞躍戴好眼罩,撥理一頭雜蓄汗水、海水的黑發,垂首,盯住雪色沙灘——


    啊!她的腳真纖巧。


    白沙中的足跡,好可愛!


    真糟糕!他昨晚喝太多,竟把這些星沙貝殼上的印子,看成粉紅色……


    「你的眼睛是水手……你的眼睛是水手……你的眼睛是水手……」再來呢?再來呢……再來,他忘了。昨晚真的喝太多了,宿醉到連阿波裏奈爾寄給瑪德琳的情詩,寫些什麽都不記得了。


    不要緊,那算算也是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的事,不必要刻意記,現下,他比較想親自為她寫首詩。


    「嘿!明豔動人的女士,請等等——」聲調慵懶渾沈,景霞躍自嘲扯唇。是不是有點不良變態發酒瘋?他故意將步履踩在佳人遺留的足跡旁。


    一路跟隨。


    溫映藍聽見了。除去海聲風聲,她聽見了蟹行於沙的窣窣聲。那當然不是螃蟹——她知道——是那個有點兒惡劣的男人。


    他破壞這片無人沙灘的自然寧靜,打亂她享受海洋洗禮的美好時光。還是趕快迴父親的研究船,午後再來……喔,不,她不會再來,不該再來,再來,也恢複不了原樣。


    男人明天肯定成群結伴,帶一堆人來玩鬧。


    「好吵。」紅唇輕吐嬌膩嗓音,溫映藍聽見男人叫她等等。她剛剛想到他可能的身分了。他穿的長泳褲上有個藍色羅盤圖示,那是公益性質海洋水下組織blue pass的標記——他們和她父親的考古團隊有合作關係,正在這一帶海域尋撈一艘十九世紀的鐵甲戰船——所以,他是其中一員,算得上她父親的夥伴!


    「我從沒見過你——」就在男人接近的瞬間,溫映藍停止步伐,轉身動作與語氣結束得有些猝然。她呆望著男人。


    他戴上眼罩了,頭發沒有早先亂,五官輪廓被陽光清晰地勾勒出來,這張俊美帶野性的臉,她有印象——blue pass的招募海報,就是這男人當模特兒。看過的人都說那海報是搞怪,弄得像要招募海盜。現在想來,海報上男人戴藍色羅盤獨眼罩,雖有宣傳用意,卻並非故意造型。


    有那麽半秒鍾,溫映藍差點脫口問男人左眼受過什麽傷害,是一陣海鷗鳴叫讓她吞迴問題,隻說:「眼罩已經還你了,別跟著我。」


    景霞躍一笑。「我正要向你道謝。」長指摸摸眼罩上緣——靠近眉弓的地方。


    那道墨黑濃眉有缺斷——眉峰過淡——看來舊傷痕就從該處延伸到眼罩底下。


    事故傷害?職業傷害?勾引他人女友,被砍的刀傷?第三項最有可能,瞧他的眼神——盡管隻剩一隻眼——看人時,十足熱情裏藏了神秘誘惑。他是花花公子!肯定是!


    溫映藍額問淺蹙,暗問自己是否太好奇、多事。他是什麽東西,也值她耗心思?她別開臉龐,迴身,繼續往海崖坡階走。


    「你不是來遊泳嗎?」他喊道。


    她不迴應,右腳踩上岩石階梯,接著左腳,一步一步,像走來時那樣,優雅地挺直背脊,有韻有致,薔薇色的膝凹,閃閃動人,真漂亮哩!景霞躍不正經地竊笑。這女子不是女人,是人魚,是人魚公主從海裏走上陸地,可她沒犧牲美妙的嗓音,隻是這刻不同他講話。


    「女士、女士,」他跟上她。「你不是來遊泳——」


    「我不遊了。」溫映藍走過幾階高低不一的岩梯,迴眸,睥睨矮她半身的男人。「這片沙灘給你一個人專享專用。」


    景霞躍唇邊噙著笑,獨眼凝眄她美麗的雙眸。「讓我們一起使用,」他說:「你放心,我不會找其他人來。」唇角弧紋慢慢消失,就那隻深黑發亮的右眼一逕瞅她。


    溫映藍惱怒地別過頭。這男子很討人厭、自以為是,隻有一隻眼也想看透人!她快速登階,不理會他。


    景霞躍走在她背後,將原本五階距離,縮成三階,然後一階。「你赤足走這小路,很容易受傷。」


    溫映藍不將景霞躍的提醒當好心,逕自走快。她每天上上下下行過這道險階,未曾受傷——


    「ouch……」抽了口氣,身形一顛,溫映藍踩中木麒麟,銳刺紮進腳底——都怪那男人烏鴉嘴!


    「你走太快了。」景霞躍伸手扶住她。「這路太危險,不要走太快。」他讓她落坐坡階,自己蹲在她的下一階,正欲抬起她受傷的腳。


    「危險的是你!」溫映藍縮迴幾乎碰著他膝蓋的左腳。


    「你受傷了,在流血——」


    「不用你管。」溫映藍站起,不穩一晃。


    一雙大掌往她腰側撐住,男人接著站起。「小心——」


    「別碰我。」溫映藍扳開他的手,踮著傷腳,拖挪一寸,馬上痛得渾身發顫。


    「請接受我的幫忙。」景霞躍一把抱起她,搶在她開口抗議前,說:「我叫景霞躍,在bc裏做事。如果女士覺得我有所冒犯,心裏不舒服,盡管去告我,長官們一定會為女士主持公道。但這會兒,就請女士接受我的幫助吧……」


    這個男人有點狡猾,說了一長串她無法迴應的話。溫映藍沈默了,沒推拒他,眼睛盯著坡階旁的木麒麟。


    那花像仙人球花,豔麗色澤覆蓋三分之二以上海崖,處處隱藏銳刺,男人倒像走在自家庭院,全給避開了。一隻眼的他竟比她熟悉這條危險小徑!


    「你發現這兒多久了?」忍不住出聲問,美眸觀察著階地上移動的大腳。


    很精準。他每一個步伐,都與翠綠葉、桃紅花——不管它們長在哪裏——保持固定距離,彷佛計算過。他不像她——走這條路多次,還踩中枝條銳刺。


    「你是不是常常來這兒?」


    「什麽?」男人享受著女人長發拂掠頰畔的感覺,癢癢地、柔柔地,鼻端繚繞令人渴望的香味。深唿吸,景霞躍眯起右眼。


    可怕的宿醉啊!人魚公主用天籟的音調在他耳畔唱歌。


    「你很早就發現底下的沙灘,經常走這條路,閉眼睛也不危險,是嗎?」


    「我兩個月前發現海崖下的沙灘……」


    兩個月!那麽,他發現這秘密天堂的時間,與她差不多,也可能早過她……溫映藍皺皺眉。


    男人說著。「我一直想來裸泳,可惜bc的工作太多,今早才有機會偷空下去遊……」語氣一派自然。


    溫映藍抬眸瞅他。他裸泳了嗎?她不清楚。她看到他時,他是穿著長泳褲的。也許,可能,他真的裸泳了,完完全全地,一絲不掛,以至於她在海灘上撿到他的眼罩……


    「抱歉。」他突然轉折語氣,慎重地道。


    溫映藍愣了一愣,不明白他在抱歉什麽。


    海鳥嘎啦啦鳴叫著。男人不再講話,隻是噙著笑,那笑依然嘲諷,但他唯一的眼睛流露著認真。


    這個怪男人,到底在blue pass擔任什麽?兩個月,六十一天,她沒見過他。她今天才知道招募海報上的模特兒,是blue pass內部成員。他身上散發著黎明海洋的氣息,體溫微涼、微涼地,皮膚觸感像海草一樣滑。


    掌心柔緩、試探般地貼住男人的肩頭,男人發梢的海水,滴在她白皙的手臂上。溫映藍有點明白,為何招募海報的模特兒是這個男人。


    景霞躍抱著溫映藍,輕輕鬆鬆走上海崖平台,穿越防風林。


    這一帶人車稀少。海岸道路上隻見小蟹成群橫行,有些寄居蟹的殼上粘了桃紅花辦,小東西也是翻越海崖走險道而來。


    日正當中,真辛苦啊!景霞躍在路邊停了停,禮讓小生物。


    「我的車在那邊,」溫映藍看了男人一眼,指向前方十公尺處路樹遮蔭中的吉普車。「我想,我可以自己走過去。」不用登崎嶇岩階,她的傷就不是問題。


    景霞躍沒放她下來,閃著腳邊蟹群,走往吉普車。「老實講,我很少行善,bc裏的同事都說我將來會下地獄……」他說著,腳程很快,已抵達吉普車旁,直接將她放入車中。


    溫映藍坐在副駕駛座上,正欲開口。


    他便說:「請讓我好人做到底。」接著,把後座的遮陽帽、大浴巾拿給她,立即發動引擎,護送人魚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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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真是個王子!是個好人!


    「你找死吧——宿醉還開車。英雄救美可不是這樣玩的……」


    溫映藍瞳眸冷冷地,一寸一寸瞟掠,搜尋那個王子、那個好人。


    景霞躍就站在窗邊,手臂斜搭窗額的姿態,宛如憂鬱詩人。他拉開舷窗遮板,偏光擦過他戴眼罩的左臉,左耳下方有道不怎麽明顯的新傷,是在防風林裏被樹枝劃到的。那樹枝如果不劃在他臉上,便是在她粉頰。他真是個王子、是個好人呢!


    他對著外頭海天,歎氣地說:「我需要阿斯匹靈——」


    「自己找。」一個聲音不屑地迴應他。「宿醉都能走險路迴來了,找顆小藥丸難不倒你啦……」


    在這blue pass的醫療艙裏,值班醫師一麵要嘴皮叨念景霞躍,一麵處理著溫映藍的腳傷。


    「看著吧——英雄救美應該像我這樣玩……」


    他真是個好人,把她的腳用紗布包得很美,還別上藍色羅盤圖示的安全別針。


    他說:「好了,再打個破傷風就沒事。」這名醫師應該很年輕。不過,沒開大燈的艙房,教人看不清他的長相,他當然也看不清她,頂多隻知道她是有一雙纖長美腿的比基尼尤物。


    溫映藍凝睇醫師走往那個翻箱倒櫃找阿斯匹靈的男人,兩個男人交頭接耳低語一陣。


    景霞躍轉頭望著她,發覺她也在看他,他笑了笑,走向她。「海英雖是個庸醫,有些時候挺派得上用場——」


    「我庸醫?」忙著準備針劑的男人哼了聲。「那麽,這破傷風就交給景大師處理,不才在下先去用餐,告退了。」語畢,他真走出醫療艙,留下獨眼、宿醉的男人和她。


    溫映藍難以置信地睜大眸。blue pass是怎麽訓練成員的,為何此二人這般沒紀律?


    「你宿醉開車載我,還讓一個庸醫處理我的傷?」溫映藍隱忍的怒意,小小地爆發了。


    景霞躍揚唇淡笑。「你是個大膽的美女——」


    「謝謝你『好人』做得這麽徹底。」溫映藍迴道。


    敢坐一個獨眼男人開的車,姑且不論他宿醉與否,隻靠一隻眼睛開車走彎彎曲曲、一邊海一邊峭壁的海岸道路——到底是她大膽,還是他大膽,或者他們都大膽,天生適合冒險!


    「請再冒一次險。」男人莫名說了句。


    待她迴神意識到,她的手臂已被消毒、戳了針,藥物正往她體內推送。


    他道:「這才算好人做到底。」


    溫映藍美眸朝上瞪他的笑臉,想叫他下地獄。


    「抱歉,我有弄痛你嗎?」他抽針的動作很俐落。


    溫映藍壓住手臂上的酒精棉。「你什麽事都敢做!」她知道他不是醫療人員。從秘密海灘迴港口的過程,吉普車曾在半途熄火,無法重新發動,他下車掀引擎蓋,整弄一番,老車換過新引擎似地重生了。他說他是blue pass的機械維修員,可惜不是醫師——她腳底的細刺,他不敢亂挑,然後呢,他請一個庸醫挑刺,自己樂得拿針刺她!


    溫映藍深感今天遇上了無所不做、擅長偽裝好人的惡徒!


    「我會向你們長官告發你。」她說。她跟他結下梁子了!


    他真弄痛她——抑或,真相是,人魚公主怕打針!景霞躍撇撇唇,將手中的注射針筒投進醫療廢棄物處理箱,行至窗下的洗滌槽洗手,迴到她麵前,他盯著她,單眼盯著她。「景某有榮幸邀請女士共進午餐嗎?」騙人的誠懇又散發出來了。


    溫映藍丟掉酒精棉,站起身,跳著離開診療床。「我不餓。我要走了。」肩上的大浴巾滑落地。


    景霞躍幫她撿起。「你父親的研究船出海了,你待在我們的母船比較——」


    「映藍!」一個男人打開醫療艙門,走進來。「我聽說你受傷在這兒——」


    「亞傑?」溫映藍打斷突來的男人嗓調。「你怎麽沒和爸爸一起出海?」


    「皇老師來了,老師帶他去看沈船遺跡,怕你迴來找不到我們,要我留下來等你。」溫映藍父親——溫熅的得意門生鬆亞傑簡略報告考古隊去向。


    「冬耐叔叔來了!」溫映藍美顏浮泛驚喜,問:「荷庭呢?他有來嗎?」


    鬆亞傑點頭。「我看到他了。」目光移向艙裏的另一人。


    景霞躍揚手致意。「你好。」把大浴巾披迴女人白潤的肩頭。


    「那我得趕快迴去換衣服……」浴巾又滑下肩背——落地,她情緒飛揚,早忘了後頭惹她生氣的男人的存在。「荷庭最討厭女孩子不端莊穿著比基尼亂跑……」她挽著鬆亞傑,走向艙房門,腳傷都不痛了。「亞傑,你可別告訴荷庭我在這兒的日子,天天都穿比基尼開車——」


    「我跟他沒那麽熟。」鬆亞傑好笑地迴道。「對了,映藍,老師的船還沒迴來,你現在恐怕沒法換衣服。」


    「喔——」高昂的情緒降了大半,溫映藍雙眸蓄染哀怨。「我都忘了……等爸爸迴來,荷庭鐵定瞧見我這副德行……」


    她相當在意那個叫「荷庭」的男人。他是誰?是那個遭遇海難被救,後來拋棄人魚公主,害她變成泡沫的負心漢嗎?景霞躍低低哼笑,再次撿起地上的大浴巾。「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幫女士弄一套bc服。」


    溫映藍轉頭,盯住獨眼男人的笑臉。


    「如何?」他將她的浴巾攤開,往前遞。


    溫映藍奪迴浴巾,別過臉去,一頭烏黑秀發甩掠他俊顏。「謝謝你的『好心』。」腳傷一陣一陣痛著,討厭!走路不方便,她伸手拉住鬆亞傑。


    「不要緊吧?」鬆亞傑低頭看了看她的左腳。「很痛嗎?」


    溫映藍沒迴話,柔荑直接往鬆亞傑頸項攀攬。


    「看樣子,你有一陣子不能遊泳了。」鬆亞傑遺憾地笑道,抱起她,當她的代步工具。


    「亞傑,」景霞躍叫住鬆亞傑,說:「你的表修好了,要不要順便到我艙房取?」


    鬆亞傑這才想起進醫療艙一會兒了,仍未和景霞躍說上話。映藍受傷,是他帶她迴來的,至少得先跟他道個謝。他旋身對景霞躍說:「就這麽辦——我們一起到你艙房用餐,我取表,你照你說的,幫映藍弄套bc服。」


    景霞躍勾唇頷首,走上前,幫他們開艙門。


    走出門外,溫映藍不解地問鬆亞傑:「你認識他?」美眸瞪著走在前方領路的男人。


    「霞躍嗎?」鬆亞傑說:「我跟他有點熟。他是精密機械師,在bc裏擔任機械維修員,是個不錯的人——」


    「哪裏不錯?」溫映藍急言反駁。「他品行有問題!」


    鬆亞傑挑眉。「哦?品行有問題?怎麽會?」


    「他就是因為品行有問題,勾引人妻,才丟了一隻眼。」溫映藍壓低嗓音,恨恨地說出自己的判斷。


    鬆亞傑哈哈大笑起來。「聽見了吧,霞躍——」


    那穿長泳褲、赤裸上身的結實背影如雕像定立下來,發出聲音。「謝謝女士指教——」


    溫映藍圓瞠美眸,鬈翹的睫毛顫動著。他聽見了嗎?她說得很小聲,幾乎是耳語,而且他走在——至少——五公尺前。


    停在六公尺處,轉身等他們接近,景霞躍挑唇道:「很可惜,要讓女士失望了——本人並沒有丟了一隻眼。」他看著溫映藍,緩緩揭掉眼罩——


    溫映藍呆住,耳畔傳來鬆亞傑說悄悄話的氣音。


    「霞躍不隻眼力好,聽力也異於常人……」


    那隻眼睛是藍色的。瞳孔當然是黑的,就虹膜像她發現的秘密沙灘那片海洋那樣藍。


    溫映藍一直到進入景霞躍的艙房,依舊懷疑他的左眼除了戴眼罩,還戴了什麽什麽變色片之類的東西。一雙眼睛兩個顏色,這種情形溫映藍隻在她小時候養的哈士奇犬身上見過。她知道這不是什麽不可能的突變或遺傳,這世上絕大多數人的心髒靠左胸,偏偏有人長在右胸。


    「你覺得我是怪物嗎?」


    溫映藍迴過神,對上戴眼罩的男人。他已經梳洗過了,身上有淡淡肥皂清香,穿的是blue pass的t恤和一件色澤老舊的牛仔褲。


    「這給你換上。」他給她一樣的t恤和牛仔褲,並附皮帶。「腰圍比較寬,女士將就一下。」


    溫映藍呆看著他,沒接拿他手上的衣物。


    景霞躍微挑嘴角。「好過讓荷庭瞧見你這副德行——」


    溫映藍臉色一變,搶過衣褲。生氣了。


    景霞躍淡笑,往通口門走,說:「你在這兒換,我和亞傑在隔壁工作室,換好叫一聲。」


    他的艙房比醫療艙大許多,是兩間艙房打通合並,分成臥房和工作室。工作室占大部分,有透亮采光大窗,堆滿儀器的工作台環在窗下,像一個工作狂——也有可能是怠惰者——的專屬密室,雜物很多,亂七八糟。臥房整齊得多,睡鋪床單很幹淨,枕頭上看不見一根落發,床頭緊靠的窗台上,擺著電子鬧鍾和閱讀燈。


    冷眄著男人走出臥房,溫映藍下意識放開衣物,一隻手伸進枕頭下。


    摸到了!一本還滿厚的書。這個男人與她一樣,習慣把睡前讀物壓在枕下……搖搖頭,溫映藍快快收手,不開心這項發現。她站起身,抱著衣褲,半走半小跳,遠離男人的床鋪。


    隔壁工作室裏,鬆亞傑坐在連牆的軟墊錫椅,咬檸檬片、舔鹽巴,喝著昨晚bc成員喝剩的tequ。


    景霞躍走出臥房,指著杯盤狼藉的鐵箱桌。「那酒品質不太好,我勸你少喝幾口。」


    鬆亞傑笑著放下玻璃杯。「你們實在不夠意思,喝酒狂歡沒找我。」可憐兮兮地吃起隔夜pizza。


    「別開玩笑了,你們溫老師有多嚴格,bc成員沒人不明白,誰喝酒敢找你。」景霞躍行至桌邊,一一拉起防水桌墊四個角,唰地把餘酒剩菜杯盤瓶罐束成大包袱,鐵箱桌麵重現潔淨。


    「真方便!」拍拍冰涼的空桌麵,鬆亞傑看著景霞躍將集收袋桌墊提至艙房外,一轉眼,他推著餐車進來。


    「bc的夥食很粗獷,你曉得吧——」番茄湯、馬鈴薯泥、水煮青豆、裸麥麵包、鹽烤厚牛肉,外加歪七扭八提拉米蘇一坨。景霞躍擺妥午餐,拉了把單椅與鬆亞傑隔桌相對。


    「映藍不挑食。」鬆亞傑說了句,眸光轉了轉,放下手中的隔夜pizza,補道:「要挑也沒差,她不吃的,我幫她消。」


    景霞躍扯唇。「是嗎……我不知道你有這麽美麗的情人——」


    「嗯,老師是希望把她嫁給我啦。」鬆亞傑說得雲淡風輕。


    「那個叫『荷庭』的咧?是她的寵物狗、寵物貓嗎?」景霞躍隨口閑聊似的亂問。


    鬆亞傑哈哈笑了幾聲。「你錯了。那家夥帥得要命,是個貴族,了解嗎?」


    景霞躍挑眉,起身攤手,低笑著。「了解、了解,當然了解,講血統的那種嘛……我外婆經營的b&b也養了幾隻有血統證明的貓狗。」


    鬆亞傑笑得更大聲。


    景霞躍揚提一邊唇角。


    「你在笑什麽?」溫映藍站在房室通口,臉龐對著站在工作室休憩桌椅前的男人。他的表情很淡,沒什麽特別,但她知道他在笑——輕蔑嘲諷的笑。


    「我聽到你移動的聲音,」他說:「不是請你換好叫——」


    「亞傑,」打斷景霞躍的嗓音,溫映藍語帶撒嬌地喚道:「來一下好嗎?」


    鬆亞傑離座,繞過鐵箱桌,拍拍景霞躍的肩,笑了笑,走向溫映藍。


    景霞躍靜靜看著鬆亞傑抱起溫映藍。她那雙掛在男人左肘臂的腿,這會兒藏入拖長的牛仔褲中,不過,他瞧得見那微露的粉紅趾尖和白色繃帶。


    「你車上那雙鞋,我有拿下來。」景霞躍開口,轉個方向,在一團淩亂的工作台中提起女性帆布便鞋。「你要穿上嗎?」他認為她應該穿上,應該把那可愛的粉紅趾尖包起來,即便牛仔褲長得足夠掩藏那分美麗。


    「我看blue pass下迴招募海報的模特兒該找映藍,」鬆亞傑將溫映藍放在軟墊錫椅上,讚賞地說:「瞧,映藍穿起這衣服,簡直是美化了你們blue pass,是吧?」目光瞥往景霞躍。


    景霞躍笑笑說:「和我一起入鏡嗎?我不反對,下次開年會時,我會提議,希望溫小姐與我同在——」


    「無聊!」溫映藍罵斷男人的妄想。


    鬆亞傑同情地一笑,接過景霞躍手上的鞋子。「你要穿嗎?映藍。」落坐溫映藍身旁,他把鞋放在她跟前。


    溫映藍搖首。


    「你最好穿上——」一個聲音好心似地傳進她耳裏。


    溫映藍向左轉頭,眼簾映射那張老是笑靨嘲諷、目光真誠的矛盾臉容。


    景霞躍不知何時占據她左邊的空位——總是這樣無聲無息地離她一厘米——她有些惱。他又說:「荷庭應該很討厭女孩子不端莊地打赤腳吧?」


    紅潮飛快淹漫美顏,溫映藍怒瞪景霞躍。「關你什麽事!」拉高褲管,裸足趿進鞋裏,她起身想走。


    右邊的鬆亞傑用起餐了,沒準備讓她過。「霞躍,你倒是挺了解皇荷庭——他正如你說的那樣……」取了兩片裸麥麵包夾馬鈴薯泥、青豆、鹽烤牛肉、淋一點番茄湯,他喜歡吃三明治,省得一道道以刀以叉以匙慢慢切食,拘謹又浪費時間。「映藍,吃一點。」拍拍椅座,要她坐下。


    溫映藍不情願地坐迴椅上。「我要吃taco餅。」語氣嬌倔。


    「好。等老師的船迴來,我們請荷庭一起到岸上那家mexican吃——」


    「不用了。」沒等鬆亞傑說完,溫映藍拿過他手上的三明治,悶悶地咬著。


    鬆亞傑攤了攤手,視線越過溫映藍頭頂,對上景霞躍。


    景霞躍挑眉。她不是你美麗的情人嗎?怎麽她好像非常在意荷庭?啊,我越來越想見見那個血統尊貴的家夥了……


    「映藍,」鬆亞傑沈眸,大掌溫柔地放在她肩上。「你今天很幸運——」


    「幸運?你忘了我腳受傷嗎?」溫映藍嗔怪他一眼。


    鬆亞傑揉揉她的肩,往下道:「所以我說你很幸運——遇上極少出工作室的霞躍,還瞧見他神秘的左眼,你知道嗎,霞躍幾乎從不揭眼罩的,據說他隻有跟情人在床上時,才會揭下——」


    「喂、喂,」景霞躍敲了敲鐵箱桌麵。「謝謝考古專家將本人不公開的秘密揭示得如此清晰,若嫌餐食不足塞嘴,本人這份也給你。」


    鬆亞傑微笑。「我隻是讓映藍知道你其實不是那麽品行不良——」


    警告他別勾引她嗎?景霞躍拿起湯匙,搗開湯杯裏一整顆完整的番茄。鬆亞傑大概不知道他偏愛走險道……


    「霞躍——」一個叫喚和著開門聲猝來又停。站在艙門外的海英一手抓住艙門金屬把,臉朝向牆角休憩區那排排坐的三人。「你們在幹什麽坐得像小學生吃營養午餐一樣規矩——」


    「什麽事?」景霞躍插問。


    海英聳聳肩。「工作艇和考古隊的船迴來了,葛哥說有儀器故障,要你馬上過去。話傳到,不才在下告退。」關閉艙門,他打算迴醫療艙睡個午覺。


    「今天的午休真短……」喝口番茄湯的時間也沒有。景霞躍放下餐具,往旁一看。


    溫映藍捧著三明治,像在等他讓路,好使她可以直奔那個荷庭懷裏。


    景霞躍唇角斜扯一下,斂眸,沈聲對她說:「你父親的船迴來了——」


    「我有聽見。」好冷淡的嗓音,怪他羅唆多嘴。


    好吧,就不做好人了。「所以,荷庭也到了,我現在要去檢查他出海搞壞的儀器——」


    「這與荷庭什麽關係?」溫映藍急聲急調。這個人是怎樣?他與荷庭多熟?做什麽三番兩次提荷庭?


    「我敢斷定是他跟船,儀器才出問題——你的荷庭是瘟神,他今天一來,你不就受傷了——」


    「簡直無聊透頂、發神經!」溫映藍將手中的三明治往他丟。


    景霞躍動作敏捷,順她手勢,接個完整,沒浪費掉食物。「這世上有些地方正在鬧糧荒,要珍惜……」說著,咬了一口她吃過的三明治。


    滋味不錯!景霞躍不放手了,拿著三明治站起,邊走邊吃,離開艙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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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自己走過來的。


    從他們的母船通過接駁梯,到達考古隊研究船主甲板。她很容易引人注目,他的長官——葛維鐸嘴裏說著聲納、檢測儀的定位不靈光,視線一直朝她瞟去。


    「葛哥……定位很靈光啊——」景霞躍涼涼說了句。


    「你再仔細檢查檢查。」葛維鐸一聲令下,不容爭辯,擺足長官威嚴。下一秒,換個語氣,親切地喊道:「映藍,好幾天沒看見你,忙什麽去了?」


    「你好。」溫映藍步伐慢慢地,看不出來受傷,反而更添悠然韻味。


    「哇!」葛維鐸雙臂大張,叫道:「你穿我們bc的t恤好看極了!」


    「是啊,葛哥,下迴的招募海報,請溫小姐和我一起入鏡,如何?」景霞躍附和長官,順道建議。


    葛維鐸迴瞅景霞躍,眯細雙眼。「你這小子,腦筋動得真快——想要美女相伴?好,看在你工作努力的分上,我請大爵士讓瑪格麗特公主跟你入鏡——」


    景霞躍嘿嘿地幹笑起來。「我想,當務之急,還是先把葛哥交代的『定位不靈光』檢查個徹底。」他走向放在船首待修的儀器。


    「瑪格麗特公主很喜歡你——」


    「無福消受。」景霞躍從腰間的工作袋掏出螺絲起子,這下,他可不管儀器是否真壞了,拆了就是。


    葛維鐸哼哼笑笑,迴頭溫溫和和地告訴溫映藍。「你父親宴請皇先生父子,剛上岸,我一會兒也要過去,你和鬆亞傑一起搭我的車……對了,那小子呢?」居然不見那護花使者跟著她?「你父親交代他留下來等你,跑哪去了?」


    「亞傑到母船底艙車庫開我的車——」說著,岸頭傳來唿喊。


    「映藍、葛長官,」鬆亞傑開著吉普車,往碼頭係纜樁前停,人自駕駛座站起,揚聲道:「你們下來吧,我接到老師的通知了。」


    葛維鐸眺望那揮手揮得殷勤的家夥。「那小子要當司機?」挑了挑眉,移動腳步。「也好,省得我再開一部車。」他走向舷梯處,霎地又轉頭。「走嘍,映藍——」


    「我得換一下衣服。」溫映藍迴道。


    葛維鐸笑笑。「沒問題,你換,我和鬆亞傑在車上等你。」他很紳士地說,再往舷梯走去。


    甲板上,剩下她和他。海風習習,有種仙人掌科植物的氣味,刮撩她的波浪長發,也刮撩他半長不短、彎鬈彎鬈的黑發。一對鷗鳥停棲欄杆上,眼溜溜地看他修理儀器,他還分神去搔搔它們的脖子。真奇怪!那對鳥沒飛走,像他豢養的,乖乖讓他摸。


    溫映藍雙腳緩移,鞋底與地板磨出聲音。


    「你改變主意了?」景霞躍轉過頭來,翻高眼罩,視線定定抓牢了她。


    就像那對鳥,溫映藍跌入他的目光裏,無法動彈。好一會兒,她恍過神,才道:「你說什麽?」


    景霞躍咧嘴一笑。「女士不是打算向長官告發我?」


    「我為什麽要告——」話沒說完,她腦子裏想著瑪格麗特公主——像他這麽惡劣的怪男人,居然有什麽高貴公主喜歡他!差點忘了他在醫療艙的行為。「等會兒,我就同葛先生說。」


    景霞躍頷首。「葛哥上次徒手潛水被海蛇咬傷,海英不在,是我幫他注射血清解毒的……」


    無言。溫映藍瞪著他,久久,冷冷地說:「我拿你沒轍就對了?」瑪格麗特公主對男人的品味根本差到極點!


    景霞躍搖搖頭。「別這麽說,我也很沒轍,你知道嗎,就是我想的那樣——瘟神荷庭跟著我同事下水,不僅搞得這些儀器定位不靈光,更弄壞了殘壓表深度表——」


    「你好像對荷庭很有興趣?」溫映藍看著那一藍一黑的眼睛,盡量平心靜氣。瑪格麗特公主喜歡的男人,也許有同性傾向,非得抓著荷庭當話題!


    「我對他沒興趣。」無事人般地迴答。「稍早,我見過他,看起來是挺像那麽一迴事……」咧嘴露齒,丟下一記令人費解的笑,他迴過身去忙拆儀器。


    「什麽叫做挺像那麽一迴事?」溫映藍走上前,繞至他正麵。


    兩隻鳥在她背後鼓翅飛離,景霞躍昂首望著天空緩聚烏雲。「雨快來了……明明早上天氣很好的,看來那個荷庭不但是瘟神,還是個雨男——」


    「荷庭不是雨男!」溫映藍駁斥道,嗓音嬌脆脆地。「你是什麽意思?」這個莫名其妙的男人弄得她要追根究柢!「瑪格麗特公主又是什麽東西?你以為你是誰?你很神氣嗎?拿荷庭說嘴很有趣嗎?」一連串毫無道理的質問,才最有趣。


    景霞躍挑挑眉,眸光閃亮,牙齒也閃亮。「瑪格麗特公主不是什麽東西,嗯——」他沈吟,眼神上下打量她半晌。「這麽說吧——瑪格麗特公主比起溫小姐你,絕絕對對稱得上是超級大美女!」


    絕絕對對!超級大美女!他說,比起她……


    溫映藍直愣愣盯著景霞躍神采得意的臉,美眸未眨一下,直到帶仙人掌科植物氣味的海風,吹得她眼睛泛酸,她動了動,說:「不打擾你工作。」繞開身,走往船舷方向。她要穿這一身醜醜的衣褲去見荷庭,反正她沒有瑪格麗特公主那般絕絕對對超級美……


    「映藍小姐——」


    走了幾步,男人嗓音泰然而至。都怪她腳傷,走不快,一下就被追上。他近在背後,唿吸沉沉——有點兒危險——圍籠她。


    「映藍小姐——」他又喚了一次,不是「女士」、不是「溫小姐」。


    她旋身,麵對他,即使兩人這次的距離比先前每一次近,近到海風一吹,他們的發就纏在一起,她也沒退開——她等他指教。


    「你的心很大。」他說了一句,修長的指頭將眼罩自額頭拉下來,蓋住那隻藍眼睛,俊顏沒了之前的得意神采,反罩一層神秘孤絕,將她弄糊塗了。


    「你在說什麽?」溫映藍迴道,嗓音透著無以名狀的不確定,仿佛說話的不是她,她早隨著陽光躲進雲層後,現在呆呆站在這兒的隻是個軀殼。


    男人忽然把手往她頸後伸。「你的心很大,要不要和我一起冒險?」低低的嗓音、戴獨眼罩的臉,像海盜在發出威脅。


    一種熱痛、熱痛的感覺在蔓延,占據靈魂的出口。


    他說,和他一起冒險。冒什麽險?她不明了。不過,她確實正值冒險的年紀,心像被蟲子叮咬,癢癢的。


    「你的心很大……亞傑在岸上等你,你要去見荷庭,但現在,你和我在這裏——」


    神思猛地迴定,溫映藍推開景霞躍,後退一大步,美顏倉皇地對住他。


    景霞躍看著她,用一隻眼看穿她。


    溫映藍徐緩地、顫抖地抬起柔荑,伸入被風吹亂的長發裏,她摸著頸子,從頸側——感受自己劇烈的脈動——摸到頸後。消失了!


    小蝴蝶結消失了!


    她垂俯著臉龐。一滴水落下,暈在藍色羅盤上,然後又一滴,兩滴、三滴、四滴、五滴……密密麻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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