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得淒淒的。


    寒流掠過江麵,將城市的每一處空隙都填滿了,連那些傲慢煽情的霓虹燈,仿佛也在不斷充溢的寒冷裏瑟瑟發抖,猩紅的吻唇,挺拔的xiong器,泛著泡沫的酒杯,通通顯得頹廢而落寞。


    冷漠的街巷更加的冷漠,闌珊的遙夜更加的闌珊,雪花降下來了,節奏開始綿密,醞釀著次日更猛烈的暴風雪。


    遠處,悠忽響起的幾聲警車的嘯叫和晃動的警燈,讓很黑很冷的夜增加了另一種寒意。


    夜的確已經很深了。文韜竟然無處可去的來到江邊。


    他身子有些搖晃,再一次裹緊了大衣,仰臉看著眼前這個黑黢黢的巨大怪物,視線被雪花阻擋了一部分,鏡片上很快也閃動著雪花的六角星,太高了,連自己都看不到它的頂端,這是他兩年前一時的心血來潮,弄出來的江邊的城市綜合體,九十九層的城市新地標,圍合的麵積超過了五十萬平方米。


    很久沒有親自到現場來看它了,日常,總是在不經意間從辦公室的窗口,看到它傲然的身影,此時近身看來,這個鋼筋水泥的怪物竟然如此猙獰。


    “為什麽會在這個時候爛尾?不就差十幾層就能封頂嗎?不就差七八個億嗎?再堅持一下,過了最寒冷的這一個月,一切不就春暖花開了嗎?”


    文韜取下眼鏡,在嘴邊哈了一口氣,然後用紙巾擦了鏡片,重新戴上,這次資金鏈斷裂的猝不及防,也怪自己的冒進,怎麽金融炒作的那一塊突然就虧空了近百億?


    就算近百億又如何?自己有龐大的財富帝國,除了地產,銀行,網絡,自己還有礦山,港口,物流,軍工,自己不是已經做好了後手的補救了嗎?最多兩個月,自己就可以走出困境呀,這才一個月不到,為什麽這個綜合體首先就發酵出了這麽多詭異的變故?


    那麽,就不會是幾十個億這麽簡單了?


    難道這個城市綜合體竟然是那隻倒黴的閃動翅膀的黑蝴蝶?他要揚起一場驚天動地的風暴嗎?


    兩個月真的堅持不了嗎?自己沒有輸給運籌,沒有輸給機會和運氣,難道就要輸給時間這個沒有蹤影的雜碎嗎?


    牽扯進去了這麽多主管經理,還有政府那邊的一大夥人,連幾家銀行也被調查?那麽,下一步就是自己了?要不是自己的財富帝國足夠強大,那第一個進去的應該就是自己吧?


    這幾天,他真切的感覺到四麵都有緊盯住自己的目光,那種縝密冷酷的圍困開始朝著自己聚攏過來。


    文韜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冷顫。


    大廈的四周已經被蛛網一樣的警方的警戒帶封鎖了,他試了一下,本來想跨過警戒帶的,但是,還是高度的問題,有些困難,該低頭的時候,隻能低頭,他隻好躬身從警戒帶的空隙裏鑽了進去、、、、、、


    在這個巨大的怪物架空的一層,有一個圍攏的區域,他推開門進去,還是被眼前的情景震驚了。


    裏麵溫暖如春。


    空間和自己那個三百六十度視角的辦公室幾乎是一樣的,這又是自己兄弟的手筆,都這樣了,還在警察封閉的大樓裏擺譜,值得嗎?又是如何做到的?


    心裏雖然有些埋怨,但是坐在那把舒適的轉椅上,文韜的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許多,沒有三百六十度的風景可以欣賞,但是麵前的空間裏,也有提前開放的幾樹梅花,迎春,綠色的藤蔓植物也恰到好處的配合著,最讓他喜歡的還是麵前板台上的那一簇開放的紫蘭,沉靜幽香,看來還是自己的親兄弟最懂自己呀!連這樣的細節也沒有忘記。


    外麵有車開過來的聲音,是兩輛車,從馬達的聲音,他也判斷出了一輛是自己的兄弟的,另一輛也許小白也一起來了吧?要是他們倆都過來了,那麽這個夜晚,和一夜之後的轉機,也許都是可以期待的。


    他微微的笑了。


    輕輕的兩聲敲門,和往常一樣的小心翼翼和輕靈,然後他就看到了自己同父異母的親兄弟文俊,頂著散碎的一頭雪花進來了。手裏提著一個旅行的背包。


    “總裁。”文俊習慣於這樣叫他。


    “雪下大了嗎?”


    “是啊,不過,明天可能會更大,或者是一場暴風雪。”文俊答道。


    “坐下吧,文俊,難道真的就到了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了嗎?不就是錢嗎?連兩個月也堅持不住了嗎?怎麽會連累那麽多人?”他有些不解的問道。


    屋子裏沒有第二把椅子,文俊很恭敬的站在他對麵,兩人就隔了一張班台。


    “總裁,不是錢的問題,錢能解決的問題根本就不是問題,而是人,您應該還記得吧?當時這棟大廈在基礎上就出過問題,還是你簽字解決的。”文俊看著他,希望他能迴憶起當時的情形。


    他幾乎沒有思考,就記起來了,“當時是基礎的問題對不對?四麵的樁基礎比設計的深度,多打了十米,還是沒有打到沙石層,後來不就是追加了一千萬,把四麵的樁基繼續加深了嗎?你送來的合同,茂哥施工,我簽字的,有什麽問題嗎?”


    他迴憶起了當時的情形,整個綜合體龐大的基礎是通過樁基礎和大筏板結合的方式進行的,這樣的原則性問題,他絕對是不敢馬虎的,不但嚴格按照設計規範要求,而且還超出了設計進行了加固,問題不該出在這裏呀?


    文俊平靜的讚歎道:“總裁的記憶力真的很好,怪不得連上層的領導都稱讚你是精細嚴謹的儒商,不過,茂哥雖然是你的朋友,但是他畢竟是一個做工程的,是他在方法上出了問題。”


    “快說,當時你們是如何處理的?難道還是沒有打到砂石層嗎?”


    文俊答道:“那倒不是,問題不在砂石層,而是,這麽說吧,你知道,大廈在江邊,總裁聽說過活人樁嗎?當時進一步對四個角的樁基進行了地質勘測,結論和最初規劃勘探時候的結果有些出入,茂哥請了一個大師,才弄明白,在水邊架橋和修房造屋,活人樁是必須的,不然這棟大廈就不能繼續,牽扯許多人的利益,所以——”


    “所以你們就打了活人樁?混蛋呀你?”文韜突然站起來,將眼鏡砸在桌上,鏡片碎了,手也弄出了血。


    “總裁,你息怒,情況就是這樣的,茂哥瞞著你是為了利益,本來我是應該告訴你的,但是,我沒有說,四個角上,下了四個活人,後來一切就順了,其實一千萬,他們也不虧,現在一個人的命也就六七十萬,茂哥還是加倍給了他們家人的。”


    “胡說,你們這是殺人,是謀殺,一棟樓修不修有什麽關係,但是,這是犯罪,是犯罪你懂不懂?”他頹然的跌坐在椅子裏。


    文俊低下頭,思考了一下,說道:“總裁,誰都知道這是犯罪,但是當時已經花出去了好幾億,而且從政府各部門到茂哥的十幾個工隊,方方麵麵的已經牽扯進去了上千人,都在看著這一塊的利益,我們虧幾億也許無所謂,但是這方方麵麵的人不願意呀?而且,而且,總裁,你當時已經簽字了呀?”


    這才是要點,自己的一個簽字,就是那隻蝴蝶的翅膀?文韜瞬間就明白了這個同父異母兄弟的險惡用心。


    他沒有再暴怒而起了,的確,字是自己簽的,合同的內容自己並沒有細看,就算細看了,文俊也會把主要的頁碼換掉的吧!那時候自己還有很多大於幾十億的項目在手上,而且這個項目是文俊負責的,看來從一開始,這個同父異母的兄弟和那個和自己一起長大的最鐵的哥們茂哥,就擺了自己一道,把禍根早早的就給自己種下了。


    自己突然就成了殺人的元兇?把活人樁的操作報告給警方,應該也是這個兄弟的手筆了?


    任何的僥幸,都不可能了!


    他能怪誰呢?從當年接過父親手上的一個建築公司開始,這個弟弟就跟著他,他當董事長,弟弟就是總經理,上陣父子兵,打虎親兄弟,他們從一個幾百萬資產的小公司,做成了涵蓋多個領域,資產幾百億的大財團,連十年都沒有用到。


    機遇,運氣,手段,迴想起來,也是血淋淋的。


    “你很想坐這個位子是不是?從兩年前你就開始設計了是不是?嗬嗬,也是啊,你也該上來了,也許集團交給你,發展的力度更大更快,但是為什麽要殺人,為什麽要把這麽多的人拖下水?”


    “總裁,我也不想一輩子都被人叫做小文總,茂哥時常也說,朋友是用來利用的,兄弟是用來出賣的,我覺得在商言商,就事論事,我沒有錯。”文俊說道。


    商戰的鐵律,文韜無言駁斥。他們何嚐不是這樣從血戰中殺出來的!


    “哦?很好,很好,你畢竟是我的兄弟,我不怪你,一切的責任我來承擔,這棟大廈,嗬嗬,估計也保不住了,不過集團的資產還多,也許春暖花開的時候就恢複元氣了,很好,你是一個好弟弟。”他心裏感覺到了一陣撕扯的痛苦,這一刀就紮在他的心上。


    但是,突然又感覺到無比的輕鬆。勾心鬥角的日子畢竟太累了,他確實想放下所有的負累,好好的休息了。


    “總裁,不,哥哥,我給你準備了後路的,外麵那輛嶄新的路虎,是套牌外地的,你的身份和其他的信息,我也給你準備了一份新的,你可以立刻走人,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過你儒雅的後半生,卡裏有五千萬,應該夠了。”文俊說著,將一張銀行卡從對麵遞過來。


    他站起來,在屋子裏緩慢的走了一圈,屋子雖然布置的很精巧,但是並沒有一扇窗戶,當然被警察封鎖了,能做到這樣,已經太過分了,再開個窗戶那不是自找麻煩嗎?


    但是此時的文韜最想的是唿吸一口外麵的空氣。他有點窒息。


    “安排的很周到呀,看來我必須跑路了。”他自言自語的說道。


    “哥呀,你可能還不知道,張副市長下午撲街了,從九樓上下去的,王副行長在午夜前飲彈自殺了,茂哥也跑路了,剛才還有規劃,發改,土地,人防等十幾個部門的相關領導被帶走了,所以,你要快一點決斷。隻要你一走,我有辦法把一切不利的因素都抹掉。”


    的確是拉下水了一大批各色的人。文韜好奇的問道:


    “哦,下一個是該輪到我了?你還有什麽辦法?”


    “總裁,在這棟大廈的各個地方,我將礦業公司明年第一季度所有批下來的炸藥都埋在了地下,到時候“咚”的一聲,一切就過去了,他們都會認為你和大廈一起消失了,這樣,你不就永遠擺脫了嗎?”


    很好的創意。是個能幹的好弟弟。


    文韜推開門,看到那輛路虎車就在幾十米之外,這樣的安排確實煞費苦心,一勞永逸,不過,他突然轉迴來。


    “小白呢?”他問到了自己的那個中文碩士生的女助理。文韜快三十的人了,他一直沒有結婚,心裏一直放不下剛創業時,被自己醉駕撞死的女友,雖然小白符合他所有對女人的幻想,漂亮,知性,典雅,恬淡,等等吧,小白也無數次的表示了那種渴望,但是每一次臨戰了,他都退縮了。


    文俊從地上提起那個名牌的背包,說道:“這裏麵有你日常用的ipad,剃須刀,指甲剪,鼻毛器,還有你喜歡的香煙,手機,總之,應有盡有,都是小白親自為你準備的。不過,在我來這裏之前,小白在我的床上,令我驚訝的是,小白竟然還是完璧之身,嘿嘿,總裁,你該出發了,天亮的時候,你應該已經離開了省界。”


    文俊說完,從兜裏掏出了一個延時爆炸的遙控器。


    “小白,小白,小白?”文韜奔潰了。


    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再也沒有心力跑路了。


    他太累了。心裏最後的一點火苗也被掐滅了。


    那就隻剩下一種方式了。


    文韜沒有走出去,而是從文俊手裏奪過了遙控器,然後揪著文俊的衣領,將他推到門口,惡狠狠的說了最後一句話:“文俊,我和你雖然是一個父親,但是有一件事,今天我必須告訴你,你的母親,是個貨真價實的婊子。”


    文韜說完,將文俊一腳踹出了門,踢倒進了雪地裏,看著文俊像狗一樣,竄竄倒倒的朝著他的車爬過去,然後文韜將門鎖上,重新在板台後麵坐好,打開了那個背包,瞅了一眼,裏麵果然他喜歡的各種小東西都在,而且還散發出小白特有的恬淡的體香,他默然的閉上眼睛,按下了遙控器的按鈕、、、、、、


    五分鍾的延時太長了,文韜在等待中就已經睡著了,“死亡是一門藝術,我應使之分外精彩”,他似乎還說了一句夢話。


    城市在一陣尖銳的爆炸聲裏顫抖,他聽到了那種毀滅一切的聲音,很爽,很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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