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搖曳,守夜的侍女又換了一輪。


    慕天收迴搭在胡瑤腕上的手。


    脈象不浮不沉,節律整齊,沉取有力。


    這水土不服的病,大概再過一二月就能痊愈了。


    他隨手將醫書放在床邊櫃上,閉眼揉了揉太陽穴。


    略顯急促的腳步聲從門口傳來。


    慕天睜開眼,看向床上熟睡的少女。


    少女並未被門口的腳步聲吵醒,蒼白的臉上也難得有了些血色。


    慕天又看向榻上的兄長,見他也未被門口的動靜吵醒眉目才舒展開。


    他起身,向房外走去。


    來人是薑喜兒,她一臉焦急道:“二公子,鵷扶這幾日不吃不喝,府中的獸醫也不知如何是好,所以奴婢才來找……”


    薑喜兒話未說完,嚴錦麵色難看地跑了過來。


    “二公子,陛下急詔,讓您與少將軍馬上入宮不得有誤。”


    慕天問:“可知何事?”


    嚴錦附耳低語,“太子突染瘟疫,病情急劇,咳血不止隻怕是不行了。”


    慕天一愣,“驚蟄,你親自照顧嫂嫂,讓侍女們照著方子上寫的做。”


    “諾。”


    “薑喜兒,派幾個人去尋獸醫替鵷扶看病。”


    “諾。”


    “嚴錦,備兩匹快馬。”


    “諾。”


    慕天囑咐完便往臥房走去。


    -


    “咚——”


    鍾聲不疾不徐,前聲斷後聲起,共敲六聲。


    黑暗中,胡瑤聽到了鍾聲。


    這是她被困在寒冷黑暗中,第二次聽到的聲音。


    第一次是慕淵焦急的唿喚。


    她當時想迴應慕淵,可越是這麽想,聲音越是發不出。


    她也試圖從黑暗中逃離,可一切都無濟於事。


    胡瑤隱約覺得此刻的處境有些熟悉。


    就像是她死後,魂魄被困在黑暗中一樣。


    她一時分不清此刻是在做夢?還是之前與慕淵在一起才是夢?


    腦袋裏的記憶混亂成一團,口中也不知為何越發苦澀。


    眼前逐漸清晰的畫麵都在告訴胡瑤。


    她死了,之前與慕淵在一起的日子,不過是死時的黃粱一夢。


    胡瑤看到慕淵一襲喪服的跪在殿內,沉靜得如冰雕玉砌的雕像。


    她看不清牌位上的名姓,看不清金絲楠木棺材裏躺的是何人。


    她深深的望了慕淵一眼,飄了出去。


    在看到滿城縞素時,她忽然猜到棺材裏躺著的是誰。


    胡瑤飄迴殿內,坐到慕淵身旁。


    慕淵低著頭看不清神色,但胡瑤知道他在難過。


    一個是他視為父親的人,一個是他視為兄長的人。


    胡瑤想無論是哪個,他都一定很難過吧。


    她輕喚著慕淵的名字,一遍一遍的喚著,哪怕她知道慕淵聽不到。


    慕淵在殿內跪了不知多久,梁帝來了。


    胡瑤看到梁帝時,有些莫名的心虛。


    畢竟在那之前,她還以為棺材裏躺著的是梁帝。


    梁帝麵色難看極了,還未開口說話便咳出血來,嚇得胡瑤一激靈。


    緊跟在梁帝身後的人,臉色顯然也沒比她好多少。


    慕淵匆匆上前扶著梁帝,略帶責備的喚道:“陛下該好好養病的。”


    梁帝咳了幾聲,“父皇有話與你說。”


    胡瑤有些驚訝。


    哪怕她從夢中知曉慕淵是梁帝義子,可她從未聽過梁帝在慕淵麵前這般自稱。


    慕淵頷首,扶著梁帝往旁邊的屋走去。


    胡瑤飄起跟上。


    “啪。”常公公將門關上,領著眾人退到外間。


    胡瑤:???


    她萬萬沒想到死後做鬼,還會被關在門外。


    胡瑤有些煩躁,感覺身子都開始發燙,口中的苦味越來越濃。


    就在她想自己是不是要魂飛魄散了,門突然開了。


    風雪迎麵而來。


    胡瑤費力的睜開眼卻被眼前的場景震住了。


    漫天飛雪飄至穀下。


    山穀兩側絕壁徒起,峰岩林立,穀底道路更是蜿蜒崎嶇,人若入穀中,如死路掘一門。


    耳邊忽然傳來陣陣馬蹄聲,胡瑤迴眸看去。


    烈烈白日裏狼煙四起,戰鼓如雷,飄揚的狼師戰旗向這奔來。


    千軍萬馬中,胡瑤看到紅袍金甲的慕淵策馬而來。


    他與她擦肩而過,最後隻留給她一個打馬而去的背影。


    胡瑤心中一絞,想跟上慕淵卻被風雪困在原地。


    風雪中,她聽到慕淵的聲音。


    少年朗聲道:“此戰若勝,潑天富貴我與諸君共享。若敗,我與諸君共生死。陛下此刻在錦城等我等捷報,我等當如何?”


    “戰!”


    “死戰!”


    震耳欲聾的呐喊聲蓋過風雪聲。


    隨之而來的是刀槍入骨,戰馬嘶鳴。


    兩支翎箭尖嘯著與她擦肩而過。


    “少將軍!”


    “攻城!”


    胡瑤聽到將士的驚喊聲,慕淵的決斷。


    澗狼峪之戰的念頭浮上她的腦海。


    胡瑤心中驚懼,匆匆抬手擋住眼前風雪,微眯著眼透過指縫看去。


    她臉色刹時蒼白。


    血染戰旗,刀折矢盡,馬血沾蹄。


    慕淵不知何時從馬上跌落,以槍鑄地踉踉蹌蹌的站起。


    胡瑤極力遏製著內心深處的惶恐不安,一雙腿顫的難以站立。


    一支翎箭擦過她的臉頰射向慕淵。


    “慕淵!”她絕望的唿喚著,祈求老天讓慕淵聽到她的聲音。


    胡瑤不明白箭為何會從身後來,那裏分明是梁國人自己的位置。


    翎箭擦過慕淵的臉頰落在地上。


    胡瑤強忍著淚,跌跌撞撞的向慕淵跑去。


    長槍落地。


    她的少年終在她跑到他麵前時,昏死過去。


    傷在雙膝,傷口很深,額上也不知何時受了傷。


    胡瑤試圖給慕淵止血,可根本碰不到他。


    “慕淵,醒醒,不要睡!”


    “慕淵,不許睡!”


    “慕淵,你不要我了嗎?”


    她哭著喊著想抱起他,可什麽迴應都沒有什麽也碰不到。


    慌亂中她聽嚴錦,林延的聲音,抬眸望去滿天飛雪。


    不,滿天翎箭飛來。


    胡瑤突然明白為何翎箭會從身後來。


    因為狼師裏有叛徒。


    淚水氤氳了視線,胡瑤胡亂的擦拭掉,再次看清時愣住了。


    眼前已不是澗狼峪的戰場,而是她與慕淵的臥房。


    胡瑤努力平複心情,試圖猜測這突如其來的轉變是為何。


    除了她此刻是在做夢或所見是重生前的事,她找不到第三個解釋。


    胡瑤環顧四周,發現臥房裏沒有她生活過的痕跡。


    她走出臥房,看到侍從正在搬箱,侍女正在收拾。


    薑喜兒背著包袱向眾人辭別,嚴錦,驚蟄皆不在場。


    此情此景,倒是像極了慕淵癡傻,慕天帶他歸鄉的場景。


    胡瑤目送著薑喜兒離去,飄蕩在東廂尋找慕淵。


    終於,她在東廂院中的梅樹下找到了慕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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