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一輛精致的雙轅馬車穿過擁擠的人流,直上坊市專供車輛行駛的車道。


    車上載著四人,車廂外坐著一名粗壯馬夫和一白袍男子。


    車廂內對坐兩名乘客,一人身體壯碩,長眼寬鼻闊口,坐在車中穩如銅鍾、不怒自威。


    另外一個身形修長,鳳目薄唇,三縷須髯垂及胸前,氣質優雅,從容不迫。


    “景略,想不到城南這處廢地被你這般安置,真成了繁華的市集!”


    “大王,你別小看這一處坊市,其不僅有熱鬧的外表,假以時日,此市為秦國帶來的稅賦絕不亞於一城之地!”


    “就此小小的千畝之地,便可富甲一城,景略,此言是否有所誇大?”


    車廂中的二位便是秦國當今權勢最盛的人物,氣質儒雅的是王猛,而不怒自威的則是秦王苻堅。


    兩人與長安百姓玩了一個障眼法,現在留在坊市官署被萬人敬仰的是苻堅的替身,而其本人早已輕車簡從進入坊市,隱在如織的車流中。


    “大王切莫小看了行商之道,長安大市中各坊店鋪共計二千一百六十九戶,按每鋪平均十名役工計算,坊市共有役工二萬一千六百九十人。


    如果讓這些人種田納糧,每年不過增糧庫萬石,可如若把他們放在坊市之中,每年從所產生的商稅十中抽一,大王覺得能有幾何?”


    “萬貫?”


    “大王,至少十萬貫!”


    “這麽多?”


    苻堅聞言一驚,商稅在秦國賦稅體係中隻占很小的比例,主體還是田稅和人頭稅。


    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很簡單,朝廷抑製人口流動,嚴格限製百姓從商。


    “哈哈,平常孤可不知道一座坊市還能為我秦國帶來如此多的賦稅,聽景略這麽一講,茅塞頓開!”


    苻堅一邊聽王猛為他描述長安大市的巨大好處,一邊將目光落在車外鱗次櫛比的店鋪和無數興奮的百姓身上。


    可無論王猛把這座大市說得如何出眾,在苻堅心目中都不及二萬一千六百九十個壯丁重要。


    在他看來,如果這些壯丁都投入軍中,那他大秦王朝的基業才更加鞏固,有了這二萬人,不知又能為大秦開多少疆拓多少土,有了土地才有一切,他不知這筆賬王猛有沒有算過……


    當然這些心思,苻堅不可能與王猛當麵談起,王猛是秦國的興國重臣,整個秦國的新政國策都是王猛製定,現在秦國國力蒸蒸日上,這些功績也多承王猛的勵精圖治。


    “大王,您是不是覺得這二萬人還是用的有些浪費了?”


    “景略何出此言,隻要是你覺得對大秦有利,何談多寡?”


    王猛何許人也,與苻堅君臣這些年早已把這位大王的脾性摸得一清二楚,見苻堅有些心不在焉,他就知道苻堅還是從心底瞧不上行商之道。


    “大王定是覺得臣下與其把精力用在小道之上,還不如領兵攻伐有用對吧?”


    “怎麽會?”


    被王猛說中心思,苻堅正要掩飾一下,但聽王猛繼續言道。


    “大王,臣下深知秦國立國時日尚短、當下實力還不及燕晉等國,設立長安大市就是意在吸引秦國以外的人來秦,剛剛提及的那二萬雜役八成以上都是來自他國,我秦人不出兩千之數。


    秦國地處關中,為主守之地,資源匱乏,大王若是有意逐鹿天下,就必須補強兵馬,特別是戰馬對於秦國來說更是奇缺無比。


    此次臣帶兵在並州討逆,之所以久攻不下就是因為我軍戰馬不濟,多以步兵與敵騎兵相戰,損傷很大。


    而我們西麵和北麵的產馬之地多與我朝不睦,故而臣希望以長安大市為引,招納各地行商來長安,集腋成裘以解我軍燃眉之急。”


    王猛有理有據,把建造長安大市的初衷和目的向苻堅和盤托出,聽得對方連連點頭。


    “有景略之才,我秦國何愁不興,既如此安排,景略為何不早與孤知曉呢?”


    “臣原本是想等大市有所成效後再向大王稟報,不過眼下就一件大喜!”


    “何喜之有?”


    “幾日前,臣得知北方草原的柔然公主來到了長安,而且還在長安大市盤桓了多時,臣以為,柔然人說不定已經看上了此地!”


    “還有此事,你是說柔然人有意與孤做馬匹生意?”


    苻堅的馬車隨著車流在大市裏走走停停,車廂內君臣舉杯相談,車廂外駕車的車夫瞪著一對虎目,掃視著遠近的車和人,而他身旁的一名白袍男子卻是一副懶散模樣,靠在車廂上打著盹。


    聽說北方草原的柔然公主到了長安,苻堅頓時兩眼放光。


    胡人馬上得天下,對馬的依賴自不用說,每匹戰馬對於胡人來說都是財富和地位的象征。


    隻可惜秦國自在關中立足之後馬匹就極為匱乏,這些年來秦國雖大力推行養馬之術,但由於天旱戰禍,馬匹不但沒有見增,反而越打越少。


    與此同時,秦國還因為燕國的原因,與北方草原的柔然人交惡,再加上涼州又堵死了秦國從西域販馬的路徑,所以就造成了戰馬數量嚴重匱乏的現狀。


    這些年來,秦國在苻堅和王猛的治下勵精圖治,國力逐漸追上了周邊大國,可就是馬匹的原因製約了秦國徹底崛起。


    “大王,柔然公主此次入秦隨從甚少,自他們進入長安城後就一直在大市裏盤恆,故而微臣認為柔然人即便不是現在就有與秦國貿易的打算,也是起了意,不然她們不會千裏迢迢來長安。”


    “可柔然人受燕國節製,目下孤與燕國是敵非友,柔然人怎麽敢與孤聯係?”


    苻堅一下點到正題,柔然人與鮮卑人同屬東胡,百餘年前更是一族,即便現在已然自立,柔然人也依舊與鮮卑慕容氏保持著良好關係,所以才有了有柔然馬隻賣鮮卑人的說法。


    “大王,據臣所知,柔然鬱久閭氏並不是與鮮卑慕容氏交好,而是與鮮卑段氏淵源悠久,這些年來,鮮卑段氏被慕容氏打壓屠戮,早已歿了當年與慕容氏爭雄的底氣。”


    “那為何柔然人還要聽從慕容氏的安排調度?”


    “鬱久閭氏並不是聽從鮮卑皇帝的節製,他們隻是聽從燕國吳王的調配。”


    “慕容垂,此又為何?”


    王猛提到慕容垂,苻堅頓覺大訝。


    慕容垂是當世一等一的豪傑,苻堅早就聞名,隻是未得親見,得知柔然人竟然是與慕容垂有關係,頓時連忙追問。


    “這是因為慕容垂的正妻段氏正是與柔然人最有淵源的那一支段氏後人。”


    “哦!還有這麽一層關係,那她們為何現在又要與秦國相交?”


    “這個……不久前燕國遷都鄴城,而隨行的皇族中並沒有吳王身影,據傳,吳王應該是得罪了燕國新帝慕容偉,被發配迴祖地遼東守邊,故而臣猜測柔然人說不定是因為不滿慕容氏的這一舉動,才做出如此姿態。”


    “嗯,有理!”


    聽了王猛的話,苻堅也連連點頭稱許,隨即他又突然間意識到了什麽,說道:“景略,這些消息你是從何而知,為何孤一點也不知道呢?”


    “大王恕罪,這些消息都是微臣前些日子在並州前線討逆時得知,戰事太緊,臣就沒來得及迴稟大王。”


    苻堅一問之下,也驚了王猛一身冷汗。


    他今日為了打消苻堅對長安大市的顧慮,說出了這些秘密,其實這些消息根本不是王猛在並州前線所得,而是通過手下暗中掌控的細作獲得。


    苻堅點了點頭,沒有再追問,而是勉勵了王猛幾句。


    此時,馬車來到珍寶坊街口,車外傳來熱鬧的絲竹,鼓樂聲,立刻把兩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此處正是珍寶坊的六道街口,珍寶坊裏最大的四家商號秦盛商號、錦繡坊、奇寶齋和東來商號同時開張,寬闊的六道街口也被往來的人群車流堵的水泄不通。


    有錢的權貴在等四家商號拿出貨真價實的珍寶,沒錢的百姓也在六道街口觀賞四家商號請來的優伶。


    路口被堵死,苻堅拉開車門便要下車,趕車的車夫見狀連忙跳下馬車,小聲道,“大王,此地人多,還是在車廂內稍候吧。”


    “怕什麽,孤千軍萬馬都不在意,還怕自己的子民?!”


    守在車門口的車夫見苻堅麵帶慍怒,隻好讓開道路。


    苻堅輕車簡從,隻帶了一名趕車的車夫,並非是苻堅狂妄自大,而是他本人就是一等一的勇士。


    苻堅一生都在征戰,這點小場麵根本看不進他的眼裏,更何況他的馬夫也不是普通侍衛。


    此人名叫新巴爾虎,是氐人軍中勇猛無比的萬人敵,追隨苻堅從並州一路打到長安,無數次在戰場上拯救苻堅於危難之中。


    苻堅登基後,任命新巴爾虎為他的親衛統領,多數時候他出行隻帶著新巴爾虎一人,可見苻堅對他的信任。


    與新巴爾虎同城的白袍男子是王猛的隨從,名為童太初。


    與新巴爾虎不同,童太初並不是在千軍萬馬中練就的本事,他的一身本領是出自名師,童太初並不是王猛的手下,保護王猛隻是其師父指派給他的任務。


    苻堅下車,王猛也隨後下來,兩人負手來到熱鬧的六道街口,與成千上萬的老百姓擠在一起,欣賞歌舞伎的表演。


    街心架起一座與四角亭等高的戲台,此時,台上四麵各有一支歌舞伎在表演,相較之下南台的歌舞伎水平明顯高出一籌,所以人流都湧向了南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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