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芝果斷地抽迴自己的手,剛想繼續去跑步,手機鈴聲就響了。


    她有預感會是某人的,走到茶幾上拿起手機一看,果然是。


    連父剛從暖房看花看草迴來,見她不接電話,問道:“推銷電話嗎?”


    連芝“嗯”了一聲,果斷掛斷了電話,然後,沒出幾秒,鈴聲再次響起。


    這下連父反應過來了,笑得意味深長,話也說得意味深長:“芝芝呀,你一向是不喜歡逃避的。”


    是的,我一向是不喜歡逃避的,連芝對自己說了一句,拿起電話走到了門外,直接接通了電話:“魏二少找我有什麽事?”


    “連芝。”對麵魏梧喊了一聲她的名字,然後就沒有再說話。


    “不說我就掛了。”連芝擰了擰眉心,聲音很不耐煩。


    “我爬不上你家別墅的牆,你出來一下好不好?”話落,就是撲通一聲倒地的聲音,聽起來還不輕。


    “……”連芝撫著額頭,又是一陣深深的無力感,電話裏的聲音窸窸窣窣的,還有樹葉的沙沙聲,某人明顯是想先爬到樹上,然後再借由樹上往她家別墅的牆上跳。


    她記得大門側邊,有棵樹和牆體靠得不算很遠,但普通人絕對不可能跳得過去的,而且就算跳到了牆上,也會觸發警報係統。


    “你能不能別這麽幼稚?”連芝歎了口氣,想到他才受傷好了沒多久的腳,想到說不定一會他這種不按常理出牌的舉動可能會被人誤以為是小偷報警,腳跟一轉,慢吞吞地往大門口走去。


    “不能。”魏梧的唿吸都粗重了起來,卻似乎沒有半點受挫沮喪的樣子。


    連家的別墅並不是特別大,從前廳的門走到別墅大門都用不上5分鍾,連芝沉默著,對麵也沉默著,兩人隻能聽到彼此的唿吸聲。


    5分鍾隻有短短的300秒,但連芝卻覺得這段時間仿若被拉長了,長到她走過去開門時,唿吸都已經微亂了。


    魏梧直直地盯著門,看門從兩側拉開,看連芝出現在視線中,他並未放下電話,還是對著電話道:“連芝,我看到你了。”


    真實的聲音和電音同時傳入耳朵中,形成微妙的碰撞,連芝身子忍不住顫了一下,才迴過神來要把電話放下。


    魏梧彎起眼角恣意地笑了起來,走過來拉住她的手,把她拉到門外側的樹下,然後不由分說地抱住她,喟歎道:“我就知道,你會慣著我的。”你總是對我很容忍。


    連芝把他推開,在他身上上下打量著,上衣和褲子全是草屑,一隻膝蓋的褲腿已經被磨破了,上頭有細密的擦傷,她聲音冷了下來:“你腿不想要了嗎?”石膏都沒拆幾天,要是摔得重一點,恐怕又要上醫院了。


    “都是草坪,不礙事的。”魏梧不在意地拍拍身上,想再次貼過去,抬眸,發現她的臉色越來越冷,隻得定住了身子。


    “我的失眠好了很多,我以後也不會再隨意發瘋,你不用擔心我。”他身子是定住了,但手還是不安分,堅定地牽過連芝的手,然後和自己的手相扣在一起,沒話找話地和她說起了告別語:“你以後要是想我,不好意思給我打電話的話,就去我送你的房子裏住住,不會有人知道的。”


    那裏麵全是他,肯定能解了連芝的相思。


    又用另一隻手摸了摸她微硬的頭發,和她的性子很相符的發質,也不用她答話,就接著煞有其事地道:“還有,再強大的人也會有生病的時候,生病的話,不能再逞強工作,要好好休息,記住了嗎?”


    連芝終於扯起嘴角嗤笑了一聲,“魏二少覺得我會像你一樣不惜命嗎?”她生病了,自然會自己注意休息。


    魏梧搖搖頭,很認真道:“我知道你惜命。”所以你還能願意陪我去死,我才高興得要發瘋,“但是,我就是想要對你說這些話。”告別的時候,總該有個告別的儀式。


    “哦,說完了嗎?”連芝抬了抬眼皮,涼涼道,“說完我要迴去跑步了。”


    魏梧早注意到她的穿著了,一身黑色短袖短褲,明顯是運動的裝扮。他不動聲色地下移目光,移到了她又直又長又有力的大腿上,喉間頓覺幹渴,忍不住吞了口唾沫,才把目光上挪到她的鎖骨上,那裏貼著一張顯眼的創可貼,即使是路燈不甚明亮,他也一眼就注意到了。


    笑意再也憋不住,從喉嚨間溢了出來,用有些揶揄的語氣道:“還沒有。”


    連芝強行繃住臉色,才不讓自己露出不自在來,她也知道那個ok繃貼得很蠢,簡直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但狗男人能不能有點自覺,不要一直盯著看?


    聲音如同冰渣子一樣一字一句吐了出來:“魏二少眼睛不想要了,就直說。”


    魏梧太喜歡她這種虛張聲勢的狠厲了,倏地彎下腰湊到她耳邊小聲道:“其實我身上也有很多連芝你留下的痕跡,要看嗎?”語調拖長了些,帶著點下流的意味:“前胸後背都有哦!”


    連芝的臉瞬間燒了起來,她極力想忘記的記憶像是脫離她的控製自動在腦子裏播放起來。


    男人伏在她身上喘息著,親吻著,還故意磨蹭得她有些受不了。於是她下狠手抓了他的背,不僅如此,還咬上了他的胸膛。情動到極點時,更是一陣胡亂的撕咬抓撓……


    “你能不能要點臉?”好半會,連芝才把腦中自動播放的視頻關閉,找迴了自己的聲音。


    魏梧想說要臉幹什麽,要臉又占不到便宜,就發現前邊不遠處的車燈突然一閃一閃地亮了起來。


    連芝也發現了,身上的熱意瞬間冷卻了下來,連同著唿吸都停滯了1秒,她把自己的手緩緩從他手中抽出,道:“你走吧。”說完,毫不留戀地轉身。


    離別的時間到了。


    魏梧沒有追,隻貪婪地用眼睛描摹她的背影,在她走進門後,他掀了掀唇,用不容置喙又帶著點陰鬱瘋狂的口吻道:“連芝,你要等我。”


    黑色沉重的大門緩緩地關上,阻隔了他大半的視線,門裏的人一直沒有迴頭,步調也一直沒變,他蠕動著嘴唇,再次用低得隻能自己聽到的音量道:“連芝,你要等我。”如果你不等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點什麽事來。


    連芝直到完全感覺不到背後的視線後,才邁動腳步跑了起來,跑過假山,跑過遊泳池,跑過很多花的花圃,一步一步,越來越快,平常6-7分鍾的跑圈,她隻用了一半時間就跑完了,她想和風賽跑,想讓風把她所有的淩亂都吹跑。


    魏梧走了的事,沒多久就在海市的上流圈子流傳了開來。


    連父連母聽到的時候,氣得晚飯都不吃了,直言要給連芝介紹新的對象。幾天後,他們還真找了個借口舉辦了晚宴,不僅邀請了海市各個或大或小的世家,甚至明星等娛樂圈的人士都邀請了許多過來,目的不言而喻。


    這是整個連家的事,連芝自然不能撂擔子找個借口開溜,她隻能冷著一張臉出席,態度很明確,她不接受相親。但有適婚青年才俊的家族,還是頂著她的冷臉攀了上來,更有一些男星暗地裏朝她擠眼獻殷勤,想傍上她這個金主。


    她儼然成為海市炙手可熱的聯姻對象,不到30歲的年紀,撐起了一家大集團,這樣的對象誰不想搶到自家去?有的甚至明裏暗裏地作出表示,表示接受入贅。


    一整晚下來,連芝應付得心力交瘁。宴庭也來了,中途看她辛苦,表示要跟在她身邊,給她分擔一點壓力。連芝拒絕了,她對宴庭無意,不想利用他來演這場戲,這樣是對他的不尊重,也是對自己的不尊重。


    連父連母暗地裏觀察著,不住地歎氣,心疼她辛苦,又氣她為不值得的人守著一顆心。


    等晚宴結束後,三個人進行了一場談話,連北也想參與,被連父趕迴了自己房間。


    “芝芝,你是真要等他幾年嗎?”連父難得板起了一張臉,連魏梧的名字都不願意提起,就用了“他”來指代,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女兒一眼,“你可知道男人都是易變心的生物,就算你願意等,你怎麽就確定他在外這幾年,也會替你守著一顆心呢?”


    連芝還沒來得及應話,連母緊接著道:“女人最好的年華就這幾年,媽不想你白白空守著度過。”氣憤浸透了她的眼眸,她嚴厲道:“早知道他那麽不靠譜,媽一開始就不應該讓你們交往的。”


    想到她之前還幾次勸解女兒要同他好好過,她就慪氣慪得厲害。


    “爸,媽。”連芝無語地看著這兩個關心她的人,心下卻是暖烘烘的,解釋道:“我並不是在為他守著,也不是在等他,我沒有你們想的那麽深情,我隻是不喜歡這種刻意促成的感情。”


    她垂下眼眸,看了看腳下花紋繁複豔麗的波斯地毯,不知想了些什麽,再抬眸,眼裏已是坦然,“而且,你們弄錯因果了,一開始就是我執意要和他分開的,就算他不走,我也不會和他在一起的。”


    嘴角勾出一抹淺笑:“你們放心,遇到心動的人,我自然會出手拿下,但在此之前,我喜歡順其自然。”


    連父仔細看她的臉,沒有看到任何一絲破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既然這麽說了,那爸就信了,爸想早點抱到外孫,你加把勁!”


    連母沒說信不信,但到底臉上的怒色是減輕了一些,聲音溫和:“媽想看到我的芝芝生活幸福。”


    “我會幸福的。”連芝保證道,她好不容易重活了一輩子,當然要幸福。


    遠在紐約的魏梧幾乎是第一時間就知道了這場晚會,他拎著酒瓶把自己放逐在夜晚的街頭,酒水順著嘴角淌下,浸濕了黑色大敞著領口的襯衫,黏糊糊地貼在胸前,顯出了幾分欲色來。


    有路過的男男女女垂涎地看著他,想上前搭訕,卻在瞄到他身後跟著的幾個壯碩大漢時,把心思按捺下了。


    魏梧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走到了哪裏,頓住腳步後,旁邊正好是一家紋身店,他摸了摸漲痛的胸口,走進了店裏。


    連芝,我把一顆心都掏出來給你,你能不能相信我,等等我?


    自這個有些潦草又無厘頭的晚宴過去後,連父連母並未再做什麽,也沒有再多說什麽。


    連芝鬆了一口氣,把自己的全部心思都投入到了工作中。


    “大小姐,這是篩選出來的幾個還可以的劇本,您看看。”自連芝提了想投資幾個快收益的項目後,王特助就有意督促下麵的人收集了好些導演的拉投資劇本,隻是好劇本難求,以他非專業的眼光,都能看出裏頭很多是垃圾劇本,上百個劇本,最後篩選過一遍後,隻呈上來了3個。


    連芝接過打印出來的厚厚資料,喝了口咖啡後,開始看了起來。


    第一個劇本,背景是抗擊侵略者時期,男主作為大地主的少爺,卻有滿腔的愛國情懷,不僅奉上家財給前線戰士用,還願意置身險地,為前線收集戰略物資。男主的未婚妻因和男主心意不相通,半路和他分道揚鑣。


    男主痛苦不堪,然後他機緣巧合下遇到了一個妓女,這個妓女雖然是做皮肉生意的,卻也有一顆愛國情懷,兩人由此糾纏在一起,分分合合好幾遭,最後戰爭勝利後,兩人終於走在了一起。


    連芝隻大略翻了翻,就把這劇本打了一個叉,這明麵上是講大義,實際上是講兒女情長,不然怎麽分分合合的篇幅占那麽長?她不懂電影,但也知道這電影上映後,絕對是不討喜的。


    第二個劇本是科幻電影,講地球馬上就要麵臨一次大災難,說有顆大行星偏離原來的軌道,擋在了地球和太陽的中間,把陽光正巧給阻擋住了,地球將進入不見天光並且溫度驟降的寒冰時代。


    然後全部人類齊心協力,要把這個行星給掰迴原軌道或者幹脆讓行星炸裂,由此引發了很多感天動地的人物和事跡,事情發生的地點當然是在慶國內。


    連芝翻了翻,又給這個劇本打了叉,先不說科幻的效果很難做出來,單說劇本裏的人物形象塑造幾乎全是偉光正的,她就不喜歡。有光就會有陰影,有陰影才能凸顯出光明的重要,她希望至少在電影裏,能看到人性的複雜,而不是單一。


    最後一個劇本,她更是隻翻了不到10分鍾,就打叉了。一部講人生的電影,各種生活片段組合在一起,完完全全的文藝片,即使拍得再好,上座率肯定也不高,她想要的是一部不那麽純粹的商業片,但又不屬於文藝片範疇的電影。


    王特助快下班的時候,過來遞交別的資料,順便問了一下反饋,看她搖了搖頭後,也不奇怪。這三個劇本,講真的,他也看不上,他道:“我會讓投資部的人繼續多留意的。”


    點了點頭,連芝拿起旁邊另一份投資方案資料,問道:“這個進口藥超市的投資案是誰遞上來的?”


    王特助敏感地察覺到出了問題,連芝不可能無緣無故會問這個問題,他正了正臉色,措辭道:“投資公司的副總王望進親自帶隊去考察了項目,迴來提交的工作匯報上評估了這項目有投資價值。”


    連芝聽著皺起了眉頭,王望進這個名字她有些印象,是前一陣子才從別的公司挖過來的金融人才,她冷聲道:“這個方案報上來的迴報率太大了,幾乎難以實現,除非利用進口藥物的渠道順便搞走私。”


    一個進口藥超市投資1000萬,不到1年就能翻幾倍迴報,她不信。就算這些藥在國內完全沒有可替代的藥,也很難達到。她為此專門打了電話去藥監局詢問,然後發現資料上的大部分藥在國內還是有可替代性藥物的。


    要想拿到這麽高的迴報,她隻能猜測對方是要搞走私,上輩子她正好就接觸過這種類型的走私案。


    手指在桌子上敲了一下,繼續分析道:“他有可能是我們競爭對手的人,在給我們下套子,汙蔑我們搞走私,進而毀了連氏的名聲,也有可能是想利用連氏做幌子方便他背後的人走私。”


    連氏的聲譽一向不錯,也有專屬的海運倉,如果對方打上連氏的幌子,海關的檢查有可能會鬆懈一點,方便他走私。


    王特助心髒猛跳了幾下,額頭上瞬間冒出了冷汗:“我會去查清他的底細。”說完之後,又麵露羞愧:“是我工作上的疏漏,我應該把方案審查得更仔細些的。”


    那麽大的迴報率,他自然是注意到了,但也沒想太多,幾倍的迴報率不算完全出格,再加上王望進前幾個呈上來的方案都沒問題,他就沒有起什麽警惕之心。


    連芝掃了他一眼,語氣溫和,“是我給了你太大的壓力,你要記得,投資的事,求穩不求急。”


    沒有受到指責,還被寬慰了一下,王特助繃緊的脊背放鬆了一些,他最近確實是有些急了,他想給連芝分點憂,也想證明自己的工作能力。


    隨著連氏的發展蒸蒸日上,多少人盯著他的位置,如果他不能證明自己能幹的話,連芝憑什麽要重用他?


    “我以後會注意的。”王特助保證道,這種錯,犯一次就夠了。


    等王特助出了門後,連芝也在反省自己,她是否也在心急,並把這心急表現了出來,所以才逼得王特助也跟著她心急。


    她迴顧了這段時間頻繁的開會,頻繁的加班,似是想把自己所有的心力都榨幹,然後晚上安然地睡一個覺。


    我已經需要借助這種形式來讓自己安然入睡了嗎?


    連芝苦笑了一下,某人的離開,對她的影響比她想象中要大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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