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真的如她所說,將自己的女人送給了那時還是太子的越王,自己隱姓埋名,潛入南越做官,一直做到這‘扶衣令’。”


    虛幻破碎,盤坐於半空的董鱗重新出現在黃皆麵前。


    “即使如此,你最後還是殺死了她,不是麽?”黃皆迴道,餘光發現此處隻有他一人與董鱗相對,於是沉聲問道,“你將三公主置於何處?“


    “我有事與她講,暫時將你二人分開,不必想念。”他麵色不變,解釋一句,接著迴應董鱗的話,“那時我練功出了岔子,半隻腳已踏入無妄之境,生了心魔。”


    “在宮中的那對母女便是你的心魔麽?”黃皆冷聲說道,“你修為這麽高,心境卻如此荒謬,真是可笑。”


    他甫一說完,董鱗麵色一沉,衣衫鼓起,一股狂暴的壓迫感於他身上出現,湧向黃皆,到了身上,卻如清風拂過。


    “你說的對。”殺氣隻在董鱗身上出現了一瞬,他很快就恢複了平常模樣,淡淡道,“可惜那時的我想不明白這個道理。”


    “不過,誰能保證自己永遠不犯錯呢?我且問你,你的道是什麽?”


    “做自己想做之事。”黃皆果斷迴答。


    “哈哈哈哈。”他的答案不知觸到了董鱗哪根神經,讓他開口大笑,可眼眸裏哪有一絲笑意,皆是滿滿的淒楚,“多好的答案!可是,說來容易,你能做到麽?”


    黃皆目光一縮,沉默片刻,才迴答道:“自然是能。”


    “那麽,你行此道之時,沒有傷害過別人麽。”他語氣淒涼,“修行如求鏡中花,撈水中月,我們修行者,慕於此大道之行,卻往往無視了身邊的現實。”


    “不要把我與你相提並論。”黃皆舉起黃泉,刀鋒指向董鱗麵門,一息之後,忽覺手上一輕,黃泉從掌中消失,被董鱗捏在手中。


    “一把下品靈器罷了,你倒是珍惜。”董鱗低頭,手指撫過黃泉刀身,然後狠狠一掰,在黃皆衝到他身前之前將這把唐刀掰成兩半。


    而下一刻,黃皆裹著紫金電光的拳頭也到了。


    他左手揚起,手掌輕輕擋在黃皆的拳頭與他的麵門之間,將黃皆的攻勢止住,手上,一陣水霧飄起,將他麵色遮得模糊。“這是你的另一依仗麽?這是南梁咒法麽。你倒聰明,用靈氣與咒法結合,使了方便,加了威力,但很可惜,沒有‘雷靈’附體,這終究隻是外物。”


    董鱗五指一閉,穿過附著拳頭的雷電包住了黃皆右拳,輕語一聲“臨。”,雙瞳內突射兩道劍光,刺穿董鱗左右雙肩,帶著他倒飛而去,釘在身後一顆樹上。


    “不必擔憂。”董鱗將手中斷刀隨手一扔,緩緩從半空站起,落於地上,“那日之後,我便入了無妄,實境破碎,隻餘殘渣,你現在所受之傷不過是神念之傷。”


    “就連那殘渣也隨著喝下的散功湯化於虛無了。”他搖頭自嘲,袍袖向後一擺,兩道劍光自黃皆身上飛出,被他左右手握在其中,光華隱沒,漸漸露出真容。


    “這是封仙,這是現神。”他抬起左右兩劍,口中說道。


    “要殺就殺,何來這麽多廢話。”黃皆墜落在地,抬眼冷聲道,“我死於你這虛境之中,自然便會成為活死人。”


    “嗬嗬,說得很對,不過我不會殺你。相反,我還會再送你一份大禮。”


    “送我一份大禮......“黃皆重複了一句他的話,正要向麵前人開口詢問,卻見董鱗身影蒸騰為霧氣,消散於眼前。


    天空中的小雨,又稠了一些,一粒水珠墜在黃皆褲沿,紮在地上。黃皆凝神一看,那不是一粒水珠,而是一把小劍。


    他眉眼一蹙,靈氣彌漫四肢,鞋跟往地上一踩,原地隻餘下一個殘影被天空墜落的劍雨撕碎。


    黃皆在劍雨的縫隙間閃轉騰挪,尋覓著出路。可無論上山路,還是下山路,最後還是迴到原地的空間。


    天空中,董鱗的聲音跟隨劍雨降下。“何必躲避,我既送你大禮,你便坦然受著便是,若是抵擋,苦難就更甚。”


    他話音剛落,天上雨點轉瞬傾盆。黃皆體內靈氣翻滾,速度又增幾分。可他的靈氣並不是用之不竭的,四肢經脈的支流抽調丹田處的黑色河水,水位轉眼間便低了下去,即使他默念那老人教給他的聚氣心法,在河流上降下細雨,也遠遠抵不過消耗的速度。不久後,他速度慢了幾分,沒有避過一把降下的長劍,肩窩處被捅穿,又讓他驟然慢了幾分,隨後,無數劍刃刺透他身,紮穿他每處關竅,活活將他變成了一隻刺蝟。


    黃皆瞳孔中的世界破裂,如同碎裂的鏡麵分裂出巨大的空隙,董鱗的身影便在這些分裂的畫麵裏重新浮現。


    “不要抗拒,不然你真的會死。”董鱗輕聲道,手指握住插在黃皆身上一把劍的劍柄,“默念《清風引神訣》,然後自觀丹田。”


    黃皆仍想抵抗,可身上的萬劍穿心之苦卻讓他別無他法,隻得閉上了被紮穿的眼睛,忍痛默念引神訣。


    “心動則神動,思為風,念為雨,思念盤旋,則心神浮動......”


    漸趨幹涸的河道上空,清風吹拂,黃皆的身影出現於空中,浸在灑落的星光之下。他仰起脖子,看向天空:蒼穹已有無數破口,披露漫天星辰,隻餘一點點的日色殘留。


    “你試著操控這風,在雙眼間凝成氣旋,再看上空。”


    “如何操控?”裏外兩處的黃皆同時開口詢問。


    “隻要想便可。”


    想?黃皆聞言,閉上眼,感受那吹過身邊的氣流,心中想著將那吹過的鳳抓迴,讓它盤旋於周身的念頭。


    他成功了,那本已掠過的氣流又繞了迴來,纏繞於他四周。他心中驚喜,睜眼繼續操控,將風聚於雙眸前方,匯成兩道氣旋,抬眼看天空。


    那些星辰本是相似和靜止不動的,而現在卻有了不同色彩,並有了動靜,有幾顆繞著同一顆飛行盤旋,有幾抹流星滑下,有幾顆失去光華,坍縮成暗星,有幾顆突然明亮,隨後爆裂成光點。


    “看到了麽,這才是《清風引神訣》的正確用法。”那聲音再次響起,“觀測星辰,便可錘煉神念。”


    “為何要幫我?”黃皆開口問道。


    “為何?我隻不過於你一般,做自己想做的事罷了。我也想看看,你順著你那條道路而行,是否會有登上大道之日。”


    “不止吧。”黃皆繼續說道。


    聲音沉默,許久之後再響起時帶上了蕭索之意:“的確,我還有事想請你幫我。”


    “你想讓我保護你的女兒?你,活不久了麽?”


    “對,我仙路已碎,自然不得長生,今日,本就是我的死日,即使你們不來,我也度不過生死之劫。”董鱗緩緩說道,語氣中蕭索漸失,轉而是看破生死的通透,“清漪現在已趕去上欒陽的船隊了,我想請你保護她,讓她安安地度過今生。”


    “這算什麽?你的懺悔麽?”


    “隻是一個可憐人臨死前的願望罷了。”


    “我好像不能拒絕?”


    “當然可以,隻是。”董鱗頓了頓,接著開口,“我懇求你,答應我最後的這個願望。”


    他言語真誠,這時的他並不是那在南越一手遮天的扶衣令,隻是一個單純的父親罷了。


    黃皆不語,繼續靜心向天空星辰看去,不知看了多久,眼前突然一黑,再迴神已出了內觀狀態,重新迴到董鱗的虛境。


    “看來你真要死了。”他對麵前那個形容枯槁的男人說道。


    黃皆身上所紮的長劍已經消失,那些痛入心扉的痛苦也在緩緩減輕。董鱗坐在麵前,臉上已無半點血色,兩人四周的景色籠罩於朦朧中,雨幕將它們變得扭曲,顯得虛幻。


    黃泉插在黃皆麵前,刀刃變得漆黑,殺意猶如實質,纏繞在刀身,忽隱忽現。


    “我講封仙,現神碎為單純殺意,裹在你這把靈器之上,已經將它品階升上中品。他日你神念強大後,便能將此刀收於體內。”


    “那便多謝你了。”黃皆拔起黃泉,收進腰間刀鞘。


    “要死之人,還要兩把死物作甚?咳咳。”董鱗嘴角一勾,想要做個從容神色,卻臉色一變,張嘴咳出兩口烏黑的血液。


    “每日看那星空,堅持時間多一息,神念就強一分。”他抹掉嘴角黑血,繼續道,“能答應我最後的請求麽?”


    黃皆撐地起身,俯視這個瀕死的男人,沉吟不語。


    “你之所以要控製越王殺了三公主的母妃,是因為你發現她愛上了越王吧?”黃皆突然開口說道。


    董鱗眸中閃過一絲陰霾,低頭冷聲道:“這與你無關。”


    這樣的反應已經驗證了黃皆的話。


    “你可真是個矛盾的人,明明愛煞了她,卻又謀害她,讓自己的女兒恨你。”黃皆走到他身邊,偏頭說道,“可之後,你卻又保護了越王,若是我沒猜錯,那對母女流落欒陽,是你的手筆吧,而且你派去紀府的人,實際是防著那位紀夫人吧,也根本沒有什麽天陰密火。”


    “你錯了,天陰密火是有的,不過它對修行並無作用,但是的確能令死人複生。”董鱗說道,“隻不過,複生之人,並不是屍骨本身應存的魂魄。”


    “那是什麽?”


    “是......”董鱗正要開口,雙目突然瞪大,化作一聲慘笑,“看來,你是沒時間消化完我送你的大禮了。“


    嗯?黃皆心頭危機感浮現,一股殺意轉瞬包裹了他,他步點一退,麵前景物轉眼化作灰燼。


    他看見董鱗的胸口正中,一隻獸爪無情穿過,大片的烏血落在地上。


    “我今日本想離開的,可心裏總是空落落的,我仔細一想,原來是還有一件事沒辦。”熟悉的聲音自董鱗身後出現,黃皆認得這聲音的主人——那位欒陽的齊王殿下。


    那獸爪自董鱗胸口離開,隨後,僅存的景象破碎,黃皆從董鱗虛境中脫離,轉眼,便看到一雙遮蔽天日的黑色羽翼,它們生長在麵前一個冷漠注視他的黑衣少年雙肩,將黃皆四周完遮蔽。


    “北域妖族。”黃皆喃喃自語。


    “真有見識。”顧雅彎著腰,從那少年身後走出。


    “紀公子,那日你說,我從未走過路,我想了想,也對。”顧雅臉上滿是得意的神色,“可惜啊,即使如此,我也會比你走得長遠,行得高大。”


    他拍了拍黑衣少年肩頭,臉上得意漸漸變為猙獰:“這位是我在領地時認識的朋友,北域黑鴉一族的空空兒,他最近來找我,說他要煉一味大藥,這大藥其中一主藥需要修行者血肉才可煉成,本王心頭煩悶,便想到了公子你,我想公子一定能會幫我朋友這個小忙吧。”


    黃皆麵色冷漠,知道今日遇上了巨大危機,腳步後退,試著提起靈氣,一運功,身上萬劍穿心的痛苦便接踵而來,臉上不免閃過一絲痛楚。


    “你不說話啊,那我就當你同意了。”齊王接著說道,盯著黃皆看了半晌,目光落到近處奄奄一息的董鱗身上,“這一位......是南越扶衣令吧?怎麽這般淒慘?空空兒,看來今日你收獲不小啊。”


    “這人已經廢了,對我沒用。”那冷漠的妖族少年空空兒這時開口道。


    “既對你沒用,不如給我吧......不過我隻需要他人頭,你能幫我割下麽?”顧雅說道。


    “可以。”空空兒右手張開,朝董鱗一抓,便將董鱗吸入手掌之間,抓住了他的脖子,另隻手按在了他肩膀之上。


    董鱗眸色虛弱,口中溢血,可還是艱難地把雙目朝黃皆所在處轉動。


    “我答應你,我......”黃皆張口喊道,隻說了四個字,就看見空空兒將董鱗的腦袋從脖子上扯下,遞到了齊王麵前。


    齊王腦袋一歪,嘴裏嘖嘖兩聲,瞥了眼黃皆凝滯的臉色,忽然麵色一變,笑著道:“算了算了,這人頭太惡心,你丟了吧。”


    “你們人類真是麻煩。”空空兒迴道,隨手便將人頭丟到一邊。


    黃皆目眥欲裂,憤怒自心頭燃起,轉瞬充斥身,拔刀便向兩人衝來。


    可他剛剛將紫金雷甲咬牙披上,步點和靈氣便戛然而止,整個人定格在原地,保持著一個奔跑的姿勢動彈不得。


    “有趣,真是有趣。”齊王看著黃皆定格住的憤怒麵色,心中閃過快意。


    “你該走了。”空空兒冷聲道,“我要煉藥了。”


    齊王還想出言在此地逗留一會,餘光瞥見身邊空空兒冷漠眼神,身不禁顫抖了一下,點頭說道:“好吧,那我便去繼續做我陛下給我的任務了。”


    他提步向黃皆走去,走到麵前伸手捏住黃皆下巴,湊到他麵前低聲說道:“惹了我,隻有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


    說罷,他臉上猙獰之色收起,拍了拍黃皆的臉,從他身邊經過,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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